不恃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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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亭

    我叫陆亭,是陆府的小少爷,爹娘恩爱。

    我爹公务忙,我娘每天就和院子里的漂亮小丫头玩。

    这天,娘又领回来一个漂亮小丫头,听说是从青楼救下的,伤的很厉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问了别人又没人说。不过我感觉她和其他丫鬟不一样,其他小丫鬟刚来时,眼神或迷茫,或惶恐,新来的这个眼神坚定。别的丫鬟都叫花啊,果的,她让别人叫她叶儿。

    她好像很热衷于自己做的事情,从三等丫鬟一路升成了一等丫鬟,我看到她第一次如愿站到我娘身旁的样子,那表情好似天上下了银子,又好似她做上了大官,虽然她很努力的隐藏情绪,但那如愿以偿的高兴劲儿太难被藏起来了。

    那时的叶儿成天嘴角都挂着笑,可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便再没见她笑过。

    我见她们的时间不多,只在早晚给我娘请安时能见到,其他时间都在学文、习武。我娘还有两个大丫鬟,桃夭泼辣、甘棠爽朗,三个大丫鬟都生得貌美。

    我以为日子可以永远这样过下去,将来我或文或武考个功名,把家业继承下去。

    一天,院子突然被祖母的人掌控了。我当时只有七八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出了大事,因为他们不让我去给母亲请安。

    我怕他们把我彻底关起来,便假装乖巧,第二天,他们守卫松懈了些,我便寻着机会跑出了自己的院子。我见不到母亲,便想出门找父亲。躲躲藏藏来到角门,门口有守卫,不知道他现在听命于谁,我不敢冒然过去。

    桃夭突然在门外出现,守卫和桃夭似乎关系不错,原来他早看到我了,桃夭来找我,他便叫了我过去。

    我跟桃夭出了门,她说带我去见母亲。她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好,大冷着天,头发和衣服却都有些湿,她是母亲的大丫鬟,她这个样子,我不敢想母亲会是什么样。

    她把我领到一个山洞,母亲躺在里面,双眼无神,似是死了一般。桃夭一路上跟我说了发生的事情。

    母亲被祖母污蔑通奸,她和甘棠扑在被下了药的母亲身上,甘棠被活活打死,祖母才罢休,把母亲改为沉塘。

    走到这里,她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她受了重伤泡在冰冷的湖水中,将我母亲托着从湖里救了出来,我不敢想象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卖了身上的玉佩,将桃夭葬了,又雇了一辆车,想去衙门找父亲,路上却听别人说父亲跳湖为母亲殉情了。我私心不敢跟母亲说父亲的死讯,我怕母亲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也会随父亲而去,那样我就没有家了。

    我带着母亲流落到一处,用最后的钱买了一间茅屋,没有钱,再走不动了。我出去做工赚钱,可谁会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于是我只能乞讨,乞丐堆里并不好混,为了抢吃的,我被打断了腿。

    镇上来了流民,想要饭更难了。有大户施粥,我瘸着腿没抢到,在他家墙角饿得眼冒金星。有人突然给我递了碗热饭,我谢过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他问我去哪儿,我说我家里还有病重的母亲,要去把饭给母亲。他拦住我,非让我把饭吃完才能走,说吃完会再给我一碗,让我回去带给母亲。

    他力气大的吓人,我挣脱不过,只能把饭吃了,他果然又端出了一碗热饭。不知道是不是热气太足,我感觉有水气糊了眼。

    他是这家大户里新招的杂役,可能觉得我可怜,也可能觉得我投缘,每个月他都会把自己的月例给我。后来他做了府里公子近身的小厮,给我的钱就更多了,我有钱给母亲请更好的大夫看病,大夫却说母亲虽身体受了寒,留了病根,但更多的是心病,心病若好不了,身上的病会越来越重。

    母亲原早就想自尽,我说桃夭和甘棠都为保护母亲而死,我期待着母亲能打消死的念头,母亲果然再不说死了,她背负着两个亲近之人生的希望,不敢轻易死。还好她没有问起父亲,不然我怕她不会再顾虑别的。但想必母亲能猜到一些,或许只是不敢问。

    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小厮说要跟着他公子参军去了。我这时长大了些,找了个在饭店跑堂的活计。

    母亲终于熬不住,去世了,我感觉她似乎死前松了口气。

    听说那小厮的公子做了将军,去了京城,我总是会想起他,想到他清澈纯净的眼神就觉得很心安,我把房子卖了,去京城找他还钱。

    我难得请他喝了顿酒,他说自己叫阿福,还酒后吐真言,说自己其实是个女的,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阿福睡着了,看不到她好看的眼睛,我却又仿佛沉溺在了她静谧的睡颜里,我想我早就喜欢上了她,只是之前以为她是个男子,便没有放开自己的心思。

    我有自己的抱负,我过着底层人的生活,发现这个世界很乱,我想改变它。我向阿福告别,去了南方,那里离京城远,我想我可以有些作为。

    我交了很多朋友,我不如很多人学识渊博、不如很多人武功高,但他们都信服我,我想这便是我比其他人强的才能。我集结起了一帮起义军,开始占领地盘,有的地方早就不满朝廷的统治,拿下来不难,有的早已脱离朝廷的掌控,拿下来很难。我治下的地方,常常能听到老百姓对我的夸赞,我心下却并不多好受,我觉得我只做了该做的,是他们之前过的太苦了,才会觉得过得正常是恩赐。后来主动投诚的地方越来越多,我的势力也越来越大。

    我准备向北方进军,急需采集棉衣等冬天的物资,商会的老板在我的授意下开始公开招商,有人竟出了零的价格,我想这个人是想见我吧,此人诚意很足,可以一见。

    手下说了那人的住处,我打马从那里经过,正看到一女子戴着帏帽立在二楼,手下悄声说愿意送冬衣的就是这名女子。

    在我的注视下,她突然差点摔倒,站稳后摘下了帏帽,她眼睛死死盯着我,眼泪不停得流,是叶儿!

    我从她的眼睛里似乎看到她想要诉说的千言万语,似乎透过我在注视着我的母亲,她那么委屈而自责,看得我眼睛也红了。我冲到二楼见到了她。

    她与我说了很多话,问我这些年受的苦,说她对夫人的思念和愧疚。我说她没什么该愧疚的,让她别多想。她的眼泪就没断过,似乎要把这些年忍住的眼泪都一次性哭个够。我看到她年轻美丽的容颜却配着丝丝的白发,心里更不好受起来。

    叶儿从前就帮母亲打理生意,如今,她自己经营的商号更成功,生意遍布各行各业,有了她的助力,我打起仗来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后来我做了皇帝,终于能把父亲和母亲合葬在一处。

    阿福在边关对抗外族,我想娶她做我的皇后,她拒绝了,她要和她的公子一直守着边关。

    世家大族、功臣良将都想把他们的女儿给我,我都没要,不是她们不好,而是我不想女子被困于深宫,哪怕是以情爱的名义。

    为了给女子平等的和男子一样求学、谋生、甚至当官的机会,我一路遇到了数不清的阻力和为难,他们常常不理解我为什么要为女子求这些,让女子就做男人的附属品不好吗?

    我自然是跟他们说了很多关于女子也能为家国奉献之类的话,可心中其实感念的是一路以来遇到的形形色色不恃红颜的好女子,她们没有成为男子的附属品,而是做着自己更想做的事情,独挡一方天地。

    我的右丞相是一位才冠古今的女子,她是前朝左丞相的女儿,当年在京中就有才名,后来,她甘愿从我身边的谋士做起,一路建功立业坐到了如今的位置,她比她的父亲更加厉害。我知道她喜欢我,但很抱歉我不能回应她。

    我求娶了我的御前侍卫,她心思单纯,曾经是旧朝的一名杀手,后来被我招安。她不介意我曾经喜欢过别的女子,她说她也曾经求嫁过别的男子,扯平了,而且她本来也在宫里谋生,俩人正好搭伴过日子。我如今眼里心里都是她,我们生了一子一女,一生十分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