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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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药葛罗(一)

    “小小年纪发什么愁?”

    他出其不意地从床榻侧面钻了出来,把我吓得魂飞魄散,“适哥哥,你不是回去睡觉了么?”

    “我要看看你这个鬼机灵在瞎琢磨什么呢?”

    我心间一颤,还好后面那句很小声,眼睛里面又盈满了泪,“适哥哥,我怕......”

    适哥哥坐到榻上,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你怕什么?告诉适哥哥。”

    我把头紧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温暖、他的心跳,深深吮吸着他的味道。

    那一刻,时光仿佛凝滞,我真希望能永远这样彼此依偎着。

    泪珠滚落,他的胸口湿了一片,我流着泪喃喃:“适哥哥,我太小了,那么多漂亮姐姐都喜欢适哥哥,我怕适哥哥等不及我长大。”

    也许我的伤感传染给了他,他沉默着,是啊,皇子的婚事又岂是自己能做主的。

    许久,他忽将我抱紧,凑到我耳边,温热的唇轻吻着我的耳际,“雪儿,答应我,以后你的舞只能跳给我一人看。”

    “皇帝爷爷呢?”

    “可以。”

    “父王呢?”

    他竟然犹豫了一下,“也……行,”很快又补充道:“其他人,阿偲、阿邈......府里府外的都不许。”

    我笑了,脸颊上还挂着泪珠,“想要我只跳给你一人看可以,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也只能看我一个人跳舞。”

    “你真是霸道,”他抚弄着我的小耳朵,“人家硬要在我跟前跳呀跳,我有什么办法?!”

    “那也不许看,”我紧接着补刀,“不但跳舞不许看,只要是女孩子,多看一眼也不许。”

    “只要有其他女孩子出现,我就变成聋子瞎子!”他抬头,猛翻白眼,还装聋作哑地咿咿呀呀叫,笑死我了。

    次日,皇帝爷爷的圣旨就到了,册封我为雪灵县主。

    我在府中的地位明显提升。

    皇子公主们都愿意跟我一起玩,才华横溢、淑仪端雅的好名声也传扬开来。

    来自宗室和世家、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也时常到府上拜访。

    我干脆组织了个小团体,隔三差五,府里府外适龄的女孩子们定期相聚,大家一起切磋琴棋书画。

    因为时常在后院竹林里活动,林中的八角小亭唤作“横云”,我们的聚会便称为“横云荟”,取天高云阔之意。

    不过,我最好的就是玩。

    也许是上辈子没玩够,这辈子我干完任务就优哉游哉地玩乐,最好的朋友就是李偲和李连。

    适哥哥和邈哥哥志向远大,二人都很上进,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

    那日秋高气爽,天高云阔,女孩子清脆悦耳的笑声,混合着潺潺悠缓的琴声,在后花园的菊香间飘荡。

    灵仙公主抚琴,一丛一簇深紫流黄的菊花丛畔,我和越王府的昭华公主正在练习我新创的舞蹈《菊魅》。

    脚尖微踮,裙袂散漫荡开,像一朵秋菊缓缓绽开纤薄的瓣,雪色宽广纱袖轻扬,袖口浅粉的刺绣碎花在淡金的秋光中飘起。

    府里头的小不点儿在旁边围了一圈,一个个含着手指头,胸口上挂着白色的围嘴,看得津津有味。

    一曲终了,我一个转身,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底——火红色的热娜。

    她正朝我们走来,曾经嘚瑟随后怒气冲天的脸,此刻洋溢着明媚的笑,兴奋地冲着我挥挥手,娇声唤道:“雪儿——”

    她的热情让我诧异,定睛一看,适哥哥和邈哥哥在她身后,缓缓行来。

    难怪,我暗自腹诽,那笑只有发情的母老虎才能有。

    而与适哥哥、邈哥哥走在一起的,还有位从未见过的小哥。

    小哥身材颀长,穿着一袭翻领窄袖白袍,栗色头发编出两根粗粗的发辫。

    他的眼睛深邃,飘着大海般的墨蓝,透明而纯净,正向我凝望。

    我瞥了一眼便没有再看他,在我眼里,只有适哥哥一人。

    “热娜,”我微笑着,招呼昭华公主和灵仙公主一起迎了上去。

    我跟她算是不打不相识,来自草原的她,多了几分娇蛮跋扈霸道,只是略微痴傻,理智如我,在外人面前,自然要表现得宽容大度。

    作为王府长子,适哥哥已经开始协助父王处理王府内外事宜。

    他给大家介绍:“药葛罗和热娜随英武可汗前来府中拜会,可汗正和阿爹在前厅说话,我和阿邈领他俩来后园逛逛。”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我那挂在脸上敷衍的笑,忽然僵住了。

    热娜,不经意间,已经立在适哥哥身侧,距离不足一毫米,不,持续靠近中,然后衣衫几乎紧贴在一起。

    她仰头凝望适哥哥,那双碧瞳染了春色,她一直在说话,说京都太大,这里的秋天太美,她不想回草原,想四处看看。

    一脸的娇羞,满眼的期盼,仿佛揉进了秋光,焕发异彩,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味道。

    阴魂不散,又来了!

    我一个箭步上前,牵起她的手就往前走,“热娜公主难得来,到处逛逛,那边还有个清幽雅致的莲花池,现在是秋季,莲蓬头已经成熟,味道很不错,你肯定没有尝过,沿着莲池绕过去,走到底有一大片竹林,这可是草原上见不到的,走吧,一起去看看。”

    热娜一听,立刻来了兴趣。

    我终于成功将这个性感的小妖精与适哥哥拉开距离,我们女孩子走在前面,男孩们包括那个瘦瘦高高的小哥跟在后面。

    一行人沿着花园中的蜿蜒小径,穿过菊花圃,有说有笑,来到莲花池。

    我们年纪尚小,适哥哥吩咐下人采摘了不少新鲜的莲蓬头,一人手里握着几只,一边剥一边吃,来到后院中的竹林。

    适哥哥说过,不让我在别人面前跳舞,面对陌生的回纥人,大家显得有些拘谨,一时间想不出来玩什么。

    不知不觉间,那个热娜又黏上了适哥哥,像只艳蝶在他身畔打转,最令人恶心的是,她真的不知道“矜持”二字如何写。

    “适哥哥,”她不但学着我的称呼,还扯住适哥哥的衣袖,撒娇道:“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宝剑?”

    适哥哥俊脸平静无波,若无其事地拂袖,不语。

    打翻了醋坛子的我,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一直在看我的药葛罗忽而一笑,朝适哥哥拱手道:“李兄,兄台所佩宝剑不俗,必定精通剑道,不如咱俩切磋切磋,给大家助个兴。”

    说着,已将腰间佩剑取出,朝适哥哥晃了晃。

    犀牛皮的剑鞘,镶金错玉,剑柄上饰豆蔻般鲜红的玛瑙,剑脊上刻着“大夏龙雀”铭文,绿莹莹的剑锋,清光四射。

    我心头一颤,不务正业的我曾阅过一本杂书。

    夏王赫连勃勃攻入中原,凶虐暴戾,残杀无厌,妇女婴稚,积骸成山,还有脸让世人把他当做神佛礼拜。

    一日出游在外,电闪雷鸣,遇雷霆霹雳而亡,此剑正是那屠夫的佩剑。

    热娜拍手欢声道:“适哥哥,我大哥自小拜汉人为师,平时自以为是,总欺负我,你帮我好好教训他一下。”

    要死啦,这个浑身腱子肉的家伙还从汉人处偷师,这把剑不知沾染了多少汉人的血。

    用此剑之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说了,适哥哥凭什么帮她教训她的大哥?!

    我刚想阻止,“唰”的一声,适哥哥佩剑已出鞘。

    剑光如一泓秋水。

    骄傲如他,又怎容这把屠杀汉人的剑向自己挑衅?!

    “药兄,”适哥哥拱手道:“你我今日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

    药葛罗眯起了眼,秋光透过竹叶,在他脸上、身上洒下摇曳的影。

    忽然身形一动,剑光如电,直刺适哥哥的胸口。

    我的心悬到了喉咙口,适哥哥身形立刻动了,衣袂飘过,闪避自如。

    我刚舒了一口气,却见药葛罗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剑招简洁朴素,平平淡淡,不见他如何使出、脚步如何移动,却已将适哥哥笼罩当中。

    这野蛮人终日沉迷武学,适哥哥学是文武兼备,修的是帝王治国之学,怎可相提并论。

    我急了,悄悄挪到偲哥哥身侧。

    一把将他腰间的弹弓抓了过来,这玩意儿我也有一把,只是今日跳舞没有带在身上。

    第一次耍是在谢府,面对后院高墙边那株高大的杏树,杏树上缀满累累的果实,肚子里面唱着空城计。

    灵机一动,在府内搜罗一番,其实就是一个趁手的树杈加上一根皮筋,就自制了小弹弓。

    随后几日,就靠着小弹弓,去弹杏枝,枝摇叶动,成熟的杏子如同冰雹般跌落。

    来到王府,我和偲哥哥又做了几枚弹弓,不时在院子里面打打鸟,玩得不亦乐乎。

    此刻,我抬起手,开始瞄准。

    偲哥哥悄声道:“雪儿,你要做什么?”

    我凑到他的耳边,“我要揍那个蛮子。”

    “那你别露馅儿,躲在我身后。”

    躲在偲哥哥身后的我开始专心瞄准,心里正犹豫,这么干很不上路,似乎有点暗箭伤人的味道,会不会给汉人丢脸?

    只听药葛罗嘚瑟道:“李兄可要认输?”

    适哥哥却是个犟脾气。

    提起一口气,又拼命攻了上去,一剑对着药葛罗的胸口疾刺,药葛罗身向后仰,剑光如电,直直刺向适哥哥咽喉。

    “啊——”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说时迟那时快,手中小弹弓一个疾连射,一粒粒莲子奔着药葛罗的脑瓜而去。

    不是我心狠手辣对他下死手,实在是那个目标形状与水果近似,西瓜大小,更大,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