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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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中秋(二)

    这招很高明。

    明白殿下到底知道了什么,我马上像泥鳅一样从他怀里滑了下去,跟适哥哥并排跪在一起,“殿下王爷,适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将我带进府内,一切皆因雪儿,求殿下王爷不要怪责适哥哥。”

    抬头间,已泪水盈眶。

    适哥哥挺直身子昂然道,“父王,是孩儿擅自做主将雪儿带进府,错在适儿。雪儿孤苦伶仃,孩儿要一辈子护着雪儿。”

    殿下看了看倔强的适哥哥,又看看泪眼婆娑的我,心软了,“适儿,以后凡事不可欺瞒长辈,你明白吗?”

    “那日坊正来报说谢宅闹鬼,阿爹让我前去查看,我悄悄潜入打探,看到雪儿独自在里面生活,甚是可怜。听阿爹说谢侍郎一家已被圣人查办,害怕雪儿被牵连,这才谎称她是远房亲戚投奔过来。适儿知错了,以后定不敢对父王有任何欺瞒。”

    殿下一抬手,“你们两个都起身吧。”

    适哥哥站起身,略微踌躇,又鼓足勇气道:“阿爹,皇太爷爷在宫中举办中秋宫宴,雪儿可以一起参加吗?”

    殿下望向我,眼底再次映出秋日的光彩,“唔,这府里头的孩子们晚上都进宫了,雪儿......自然一道去。”

    接着弯腰将我抱到怀中,望向我的眸光更多了一份慈爱,“雪儿,以后要牢牢记住,你姓李,不要再提你的父母亲——明白吗?”

    我心中狂喜,可以进皇宫,参加中秋宫宴,一大堆好吃好喝好玩的。

    至于说我原本那个姓,自然不该提,我望向殿下,小脸蛋绽放出春日明媚的笑容,“谢谢殿下王爷,雪儿叫做李若雪。”

    殿下又笑了,他笑的时候,总是透着某种奇异的暖意,“我听这‘殿下王爷’怪怪的,以后雪儿也跟其他孩儿一样称呼我阿爹吧!”

    从遇到适哥哥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走运。

    进了王府,不需再为衣食发愁,我已谢天谢地。

    现在,竟然还成了王爷收养的女儿,看来,老天爷是公平的,上一世的我死得悲惨,这一世特地补偿我。

    我高兴疯了,两只小胳膊一把环住他的脖颈,小嘴对着他的俊脸亲了一口,甜甜唤道:“阿爹......”

    心里却莫名沉醉,一个二十五岁的灵魂盘踞在四岁的身体里面,简直就是一个异常奇妙的结合体——这个年轻女人产生的情绪会以几何级数放大,如同闪电般从这具四岁的身体里面迸发出来。

    阿爹很受用,对着我的脸蛋亲了一下,“雪儿,你一定是上天派来的......”

    我心里一乐,心道我的确是上天从狼肚子里派来的。

    我望向适哥哥,怕他吃醋,结果是我多虑了,这四岁身体可以伪装一切。

    中秋算是古代一个盛大的节日,殿下和王妃先行入宫。

    府里头的娃儿们晚膳用得早些,在各个院子里面盛装准备,由各位夫人带着我们进宫。

    夕阳斜下,第一次进宫的我,震撼于皇家宫阙的雄伟庄严。

    我们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随便估算一下,殿下有五六个夫人,十来个娃,身边还得带上各院的下人,总共二十个人(至少,我没细数)。

    而皇太爷爷有二十个儿子(殿下的爷爷辈),每个儿子又有十个儿子(殿下的父亲辈,已经打了对折),殿下这一辈他是皇长孙。

    这样粗粗估算一下,殿下的父亲有将近两百个孙子孙女,殿下的皇太爷爷有将近两千个孙子孙女(已经剔除了那些半路夭折的,不在京城的)。

    我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心想久违的数学怕是荒废了,不得不重新算了一遍。

    现在我相信人类的祖先都是亚当和夏娃了。

    夜幕已至,圆月当空。

    偌大的宫殿处处宫灯高悬,明亮更甚白昼。

    宫中殿阁雄伟,护卫森严,璀璨灯火揉进了月华,愈显皇宫的辉煌华美。

    跟随大队步入举办宫宴的麟德殿时,殿内丝竹雅乐缭绕,满目盛装打扮的宾客,或坐或立。

    我们一进门,很快就有与王妃相熟的命妇上前迎接,数名宫人引着夫人孩子们落座。

    被人牵着懵懵懂懂地坐下,等晃过神来,我这才发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

    我倒也坦然,这里是男尊女卑的社会,今天来的皇子皇孙没有两千,总有五百,而我仗着是皇长孙府里头的娃,已经很受优待了。

    刚坐下没多久,殿外传来宫人的通传,“皇上、贵妃、太子驾到。”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身着衮服的皇帝从殿外走入,身侧装扮雍容华贵的殊艳女子,想必就是贵妃,太子看上去四十出头,身着一袭绛紫色锦袍,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

    所有人高声拜倒在地,我也跟着众人一拜,嘴巴里面随便嘟囔着‘万万岁’之类的话,反正滥竽充数的活做起来最是容易。

    皇帝坐下,微笑着道:“众卿平身,今日是中秋节,聚在一起图个团圆喜庆,大家坐下吧。”

    大殿内旋即响起悠扬的乐声,一群美艳的舞姬翩然而至,宫人们端着菜肴有序穿行。

    探头望去,殿下和王妃坐在距离首席最近的一排,而邈哥哥和适哥哥坐在稍远区域。

    适哥哥的母亲与其他夫人坐在更远处,那些正牌皇子公主就坐在夫人们附近,而我这个半道上捡来的小女娃,距离夫人们不远,只不过——旁边坐着一个外国人。

    我好奇地盯着她看。

    一身亮眼的火红色衣裙,头戴一顶纹有金银丝线红色花帽,面上覆着一层绯色轻纱,虽看上去十岁出头,身材已发育得丰满,一双碧瞳睥睨着我。

    我落落大方道:“你好,我叫雪儿。”

    那双碧瞳好像看我很不顺眼,她操着怪腔怪调的汉话道:“我可是回纥公主。”

    深谙以和为贵生存之道的我,扬起甜美的笑容,“回纥公主,你好美,怎么称呼?”

    她竟然不搭理我,杵着高贵的脑袋,眼光灼灼地盯着首席附近的皇子皇孙们看。

    真是个不知羞耻、不知礼仪的草原蛮夷。

    我回赠她一个大白眼,转过头来,开始研究面前的吃食。

    真是难以想象的丰盛,光水果就摆了半张台子,品类繁多,新鲜欲滴,葡萄、柚子、香梨、桂圆、芒果......敢情比我一千多年后的日子还要奢侈,跟我独自困在谢府、靠打树上的杏子为食的日子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咽着乌泱泱的口水,心中喊着“妈呀,不能浪费,否则就是愧对上天的馈赠”,我立刻忙碌开来。

    当热娜发完花痴、再次扭过头来时,我左手一只烤鸡腿,右手捻着一串烤羊肉,低头啄起一粒鲜美的葡萄。

    她看向我,满脸难以置信的鄙夷,接着好像意识到我这么丢人现眼,正好可以烘托出她的高贵优雅,随即变脸般地对我嫣然一笑,一把将我拽过去,声音温柔如蜜:“我叫热娜。哎,小不点儿,刚才牵着你进来的男孩子是谁?”

    心里骂着谁稀罕的我,脸上习惯性地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哪一个啊?牵我手的男孩子多了。”

    可我心里那根弦开始绷紧,已经意识到不妙。

    放下手中的美味,我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落,“上台阶的时候,邈哥哥和偲哥哥牵着我......“

    邈哥哥十岁,偲哥哥九岁......十二三岁的她看上的,肯定是适哥哥。

    一想到适哥哥,我的心立刻乱了。

    热娜是回纥公主,嫁给他,回纥军队就听他使唤了,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帮不上他。

    我的脑子嗡嗡响着,就隐约听她问“谁是邈哥哥”,我立刻指给她看,还把邈哥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邈哥哥是殿下的嫡长子,未来大唐的皇位继承人,诺,就是那个穿杏黄袍的,温文尔雅,俊美无双,京都的女孩子做梦都想嫁给他。”

    “不是,”热娜指着适哥哥,“那个穿着一身月白锦袍的,腰系碧玉腰带,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哇,好帅,那就是我的男人。

    我呸,你的男人,真TM不要脸。

    我心里嘀哩咕噜一箩筐脏话,可是,打嘴炮没用,我眼珠子一转,不能来硬的,得智取。

    “你是回纥人,他是汉人,”我故意打击她,“离开草原,你就如同生长在禁苑里的格桑花,论艳压不过芙蓉牡丹,论清新淡雅比不过梅兰疏菊,你生命的花朵,只能在无尽的等待中枯萎。三思而后行,我的热娜公主。”

    “阿爹说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嫁给汉人。”

    “你爹就是个草原傻帽。”我心里冷哼,口中却道:“汉人的男人都要娶很多妻子,你愿意嫁给汉人?”

    “阿爹也有很多妻子,我不在乎,只要我是可敦就行。”

    我有点着急了,朝适哥哥望去,发现他正望着我,眼睛里都是光,见我看过去,冲着我笑了笑。

    可我身旁的回纥公主不这么认为。“雪儿,你看,他正对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