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刘裕之子刘义符,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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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草船借箭

    接下来的两日,入睡前的王愉陆续会收到流民攻打衙署的情报,但是当他拖着困倦躯体来到现场后,就发现根本没有下属说得那么夸张。

    第一日是衙署匾额被砸,第二日是家里的黄狗被偷了,第三日是衙署内存放卷宗的仓库走了水。但是流民叛军就是没去占要冲,夺武库。搞得他把武库内存了多少把环首刀检查了好几遍是否生锈,甚至还把箭失有多少根,弓弦会不会拉断,他都亲自去试了,导致本来一直懒政的王愉做到了事事亲力亲为,这就把刺史府的各位掾吏搞得一头雾水,这府君大人是不是转性了?平时只爱嗑药辩难的人,何时变得如此勤政了?

    九月初六刺史府

    王愉被搞得神经质了以后,就决定来刺史府住下了,他不敢回家,江州要是丢了他姻亲桓玄肯定是不会饶恕他的,因为荆州灾害频发,所以这里基本上供给了夏口大部分的作战钱粮,是桓玄对抗殷仲堪的本钱,但是寄人篱下的他还有什么选择呢?受困于身份的敏感,朝廷那边也不要他,可以说是无依无靠了。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是很担心家人的安危,特别是大孙子王慧龙。那怎么办呢?他看向了和他一起品茗的刁逵。

    “伯道公,可。。。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茂和公所谓何事?”

    “如今兵荒马乱,若卿送我那好孙儿王慧龙至桓南郡处,在下必有重谢!”

    王愉很真诚,刁逵则是想跑路,他本来是打算和王愉一起算计刘义符的,哪想到会落到如此险地,再加上朝廷已经抄没了庾楷在建康的产业,这其中的曲折,他打听到有刘义符从中作梗的影子,定是他和庾鸿争王家女郎一事使的报复手段!会稽王父子生活作风奢靡,保不准哪天朝廷就眼馋自家的胭脂、水粉生意呢?自己要赶紧回建康主持大局,上下打点一番。

    “茂和公在下家中还尚有老母要奉养,还有小侄尚且卧病在床,实在是。。。”

    “罢了,罢了,我自己差人送过去便是。”

    真是是靠不住啊,王愉心中腹诽道:“你明明带了百十个部曲,就不能襄助我一点吗?我家的精壮下人都被我派去巡城防贼了!”接着他唤来了刺史府内的贼曹,让他带着孙儿王慧龙并几个兵士往夏口去了。

    “报官府君!他们的船正在往回行驶!刚出临近庐山那边的芦苇荡!”刀疤脸王兴快步进来禀报道。

    “知道了,再探再报!”

    话说那护送王慧龙的马车刚出了城,就被在官道旁的几个贩夫看得很是清楚,一人直接离开往南边去了。

    。。。。。

    庐山山脚

    刘义符领着一行四人,正迈着十分闲适的阔步在四处转悠。正坐在青石上休息时,就听见不远处的山坳里传来了轰隆隆的冲水声,他连忙起身又走了几步,但见飞瀑倔强的从山腰的岩壁缝隙中迸射出来,既像女子刚在溪边浣洗后的轻薄的帷幔,又像是九天之上被盘古斧劈后坠落的蜿蜒银河,其中水势不绝,直至注入山脚下的一汪的深潭,山坳之内水雾氤氲,溅起的水雾把在场诸人全淋成了落汤鸡。

    “这就是李太白写下名篇的庐山瀑布啊。”刘义符前世并未来过此地,发出了和诗仙的一样的感怀,但是老陶的家在哪儿呢?怎么连个采药的童子都不曾见到?

    “车哥儿,你那计策真的管用吗?”王球一路小跑凑上前来问道。

    “那是当然,而且啊,此计的关键之处,在于你啊!”刘义符一脸坏笑的看着王球,但显然还有隐情没跟他说。

    “我?”王球转念一想,他不会又拿我当诱饵吧?

    “哇!车哥儿大坏蛋!”王球的热泪滚滚,鼻涕从他的大鼻子里喷出,整个人涕泗横流,比庐山瀑布的气势还要壮观。

    谢灵运、颜延之连忙到近前来安慰递上方巾,刘义符也觉得逗小孩玩的游戏,也该适可而止了,就掏出冰糖葫芦来抚慰王球,小孩子马上止住了哭泣。

    小孩和女人都是需要哄的,凡事需要耐心一些,刘义符就这么想着,但是四人衣服全打湿了,就只能先找到陶家草庐更换衣物。众人路过一片竹林,瞧见了里面升起的炊烟,便一道来到了竹林深处的草庐,刘义符礼貌的扣了扣门扉,就见一少年从堂屋里走出,手里捧着竹简。

    陶渊明现在三十多岁吧,这位兄台是不是有点太年轻了?就在刘义符猜测之际,那少年开口说话了:“鄙人敢问诸位,有何贵干?”

    “我等俱是仰慕陶元亮才情,从建康到此拜访,劳烦这位郎君代为通告。”刘义符拱手说道。

    “在下乃是他的从弟陶延寿,族兄已经出仕桓南郡幕府当功曹去了,上月刚走,万望海涵。”

    还是来晚了一步吗?反正这个时代的名人都是行踪不定的,自己刚到钱塘的时候,不是也没见着谢灵运吗?虽然我早就知道老陶今年会去桓玄那里打工,就还是想赌一下自己能不能在这里提前遇到他,刘玄德当年都三顾茅庐呢,我这才第一次吧,刘义符想通了这一关节,心里的失望之情一扫而空。

    虽然众人都心有不甘,先换了衣物,又帮陶延寿打扫了他家的墓地,摆上了贡品和香烛,最后他还让众人带上自己刚酿的酒,说老陶就好这一口,于是刘义符欣然应下。已经临近日暮时分,劳燕四散,乌鹊南飞,四兄弟回到湖畔停船处时,他们的到来惊起一滩鹈鹕,刘义符把手掌横摆放到额头处,一只脚踩在湖边一块高耸的鹅卵石上,远眺对岸往来的行船,他做了一个孙行者侦察敌情的手势,然后冷冷道:“差不多是时候引蛇出洞了。”

    然后,刘义符就把目光锁定到了自己好义弟王球的大鼻子上。

    。。。。。

    “不好了,不好了,小郎君被叛贼抓走了!”王兴一脸慌张的,跑到王愉身前报告。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愉猛地一拍桌子,反驳道。我这不是辰时才把人送走吗?大孙子怎么快就被劫走了?

    现在外面乱民太多,这可完全说不准啊,王愉心里还是犯起了嘀咕。

    “千真万确啊府君,我们的人发现,小郎君被那伙水匪绑到湖里去了,只是现在。。。”

    “只是什么?你还不快说!”王愉拿起竹板,对着王兴脸上的刀疤狠戳了几下,吓得王兴一哆嗦直接跪下了。

    “我们的人发现湖里出现的可疑船只,不止一艘,一共有三艘,每艘上面都各有四人,我们也不知道刘义符在哪一艘上,万一伤了谢郎君就不好了。由于天色已暗,刚才又有哨探来报,最后出现的那艘上疑似有小郎君身影,正被歹人拿刀架着呢。”

    “何以见得?”

    “那疑似小郎君之人,亦有和府君一样的大。。。大鼻子,乃是王氏一门的容貌特征,天生的贵种之像。”王兴小声的回答道。

    这下王愉真就坐立不安了,他已经被连日内乱民的袭扰搞得不胜其烦,精神颓废不振,大孙子王慧龙算是他唯一精神的寄托,孙子要是真被半道劫了,那他也活不下去了,所以这次王愉就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带上所有的家丁,去营救我孙子!”

    。。。。。

    戊时正刻彭蠡泽某处芦苇荡

    刘义符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焦急的等待着敌人的上钩。岑扬上前来询问道:“刘郎君,是否可以把用来蛊惑敌人的两艘游舸,命人划出去了?”

    “莫急,再等等!”刘义符抖了了一下腿,把左腿放下,又把右腿搭上去,依旧保持着翘腿的姿势,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

    ”远处的湖平面与天边的交汇处,浮现了几只正在朝芦苇荡驶来的官船,上面的兵士都举着火把,细细数来也就几十来人,他们怀着气势汹汹的怒意杀将过来。

    “杀!杀!杀!贼徒速速授首!”

    “动手!”刘义符立即命令全员行动起来,自己则拿起桨,缓缓的划动这艘跟在最后的乌篷船,直到把船又开进了茂密的芦苇荡中。

    官船上的一众兵士都被王愉勒令不准放箭,因为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孙子到底在不在船上,遂只好划着船逐渐靠近那两艘最前的游舸,兵士们紧张的手执短兵,举起藤牌,已经做好了接舷后的白刃战的准备。王愉下令全员噤声,熄灭了火把,终于来到那两艘游舸的近前,他打算先把刘义符抓起来用作交换俘虏。

    “扑通!”从船尾传来了落水声音,王愉连忙带人跃上游舸察看情况,水匪早就跑的没影了,连一丝游泳掀起的波澜都没发现。他又火急火燎来到中间甲板处,重新打起火把查看,那是四根整整齐齐并排的草靶子,上面都穿了华丽的衣物,王愉在这一瞬间感觉,这四个死物就像活人一样在无情的嘲弄自己。

    王愉深感挫败,但也只好领着众军士,又上了另一艘游舸,不出意外,还是四只身着华丽衣服的草靶子,唯一不一样的是,每个草靶子的“头顶处”画了一只乌龟。

    “啊!啊!啊!”王愉发了疯似的拿刀,劈砍着这四个草靶子。

    “王府君,您以为该当如。。。如何?”刀疤脸王兴小心翼翼的问道。

    “冲进芦苇荡!活捉刘义符!”王刺史已经把他的下嘴唇咬破了,双眼涨得通红。

    “在下以为,擒贼宜用火攻!”

    “那把我孙子烧死了怎么办?”

    王愉照着王兴脸扇了一巴掌,又是恰到好处的打在他的刀疤上。

    刀疤脸很委屈,刀疤脸有苦也不说。

    “王府君,我这里等你相会,你孙子在我手里!如要详谈,请近前一叙!”一艘乌篷船从芦苇荡里探出了一点船身,从船舱内走出的少年不是刘义符又是谁?他把被蒙上了黑布,只露出眼睛、嘴巴的王球拎到船舷边,然后又让谢灵运打起小火把,并把火把不偏不倚的打光到王球的大鼻子上,故意把这个容貌特征暴露给王愉验货。话音刚落,两兄弟又立刻把火把熄灭了,旋即摇起船桨划进了芦苇荡。

    “还愣着干吗?追啊!”王愉连忙催促军士们开船往芦苇荡里前进,现在的他惊惧的心理早已占据了理智,他只想把孙子救回来。

    身在芦苇荡里的刘义符看到官船逐渐靠近后,便命令大部队向分作两翼,左右散开,全员驶出芦苇荡,把这个视线很差找不到方向的地方让给官军进驻,接着他又吩咐把准备好的小船全部推了出来,上面摆满了干草、硫磺等易燃物。等到官军全员进了埋伏圈,刘义符先是命令几个水性极好的预备救人,然后又令几个敢死队在小火船上点燃了冲向了官军,最后其他人全员绕后切了敌军的归路。

    须臾之间,湖面上刮起了大风,风助火势的把小火船推向了官军,王愉见势不妙想调转船头逃走,可是这芦苇荡的水下还有水草,庞大的官船在逼仄的水草丛里拥挤不堪,船身被水草被缠住了动弹不得,王大刺史没办法,只能跳水求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座舰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大多数官军兵士也老早就跳进了水里,他们这几日白天、晚上都要加班巡视城防,早就被搞得师老兵疲,战意尽失,更何况前有火船,后有敌军,他们索性就选择临阵脱逃了。

    王愉刚游了没几步,就被四个水匪围住绑了送到了刘义符面前。

    “跪下!”

    “王府君可是一方大员,尔等还是要尊重些。”刘义符很有礼数的,亲自给王愉松了绑。

    王愉见刘义符给自己假惺惺的松了绑,不喜反怒的骂道:“你这贼子身为朝廷官员,伙同盗匪攻击官军,凌辱同僚,就不怕累及官声,陛下降罪于你吗?”

    刘义符内心吐槽道,陛下当然没意见啊,你这还问我是吧?而且我已经有弄臣了之名了,外界的评价已经是有才无德了,至于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就随他们说去吧。

    “茂和公,这次可是你想害我在先哦,要不是你苦苦相逼,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刘义符说着就把王球请了出来,王愉瞧见这个自己同族的孩子,长着与自己孙子相同的大鼻子时,内心直呼这刘车兵心思缜密,每一刀都砍在自己的要害上。

    “尊驾权且安心,我不会滥杀这些军士,更不会害汝性命。我会让岑大王把你带到殷荆州那里当投名状,此事从此与我无关。”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了在风中凌乱的王愉。

    刘义符之所以要把王愉送给殷仲堪,其一,可以激化他和桓玄的矛盾;其二岑扬如果带着过多的流民去投奔殷仲堪,殷仲堪那里需要吃粮食的嘴会多出很多张,不用等到明年更大的水灾到来,殷仲堪辖地内的经济就会崩溃,届时,桓玄击败他统一荆州的时间会比历史上更早的到来。其三,桓玄是聪明人,不会看不到自己在帮他,这算是获取桓玄信任的第一步,能让自己以后行事更加容易。

    总之,我现在做的一切事情,都在推动着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你一定会比历史上更早跨出那一步吧,桓敬道。

    黎明的点点曙光,映照在刘义符的脸上,他独自坐在湖边,凝望着西边的某座城池。

    而刘义符不知道的是,他今天的举动永远的改变了王慧龙的命运。

    一个幽灵,名叫刘义符的幽灵,在王慧龙的头顶游荡,陪伴着他直到多年后,他去到北魏。。。。。。

    彭蠡泽边芳草萋萋,北阜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