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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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大海泅渡演习

    马成龙经不起胡连文的挑唆和吓唬,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原以为长官心疼自己的部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利用这么一点点的空闲时间,让士兵们到军营门外去自由活动一下,听听小曲儿、放松放松,缓解缓解这段时间以来,由于演习和集训带来的精神紧张和压力。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会有这么的严重。于是就决定和胡连文一起,到军营门外一看究竟。

    两人还没等走到军营门口,上校夫人那委婉的小曲儿声,就一个劲儿地往他们的耳朵里灌。“勤劳善良咱的娘,想来多慈祥。国共和、民族旺,齐心协力驱东洋,欣慰咱的娘。”

    马成龙听到了上校夫人的歌词、和门外一片“呜呜咽咽”、低沉的哭泣声,一下子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万万没有想到,在目前这种自上而下、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的特殊时期,竟然还有“国共和、民族旺”,这样与剿共、反共大业截然相反的调子,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自己军营的门前。更让他害怕的是,全团差不多所有的官兵,都聚集在这里听唱。竟然还一个个被小曲儿感动的哭天抹泪、神魂颠倒。这种事情如果真的让胡连文给捅到上面去,自己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一想到这里,马成龙那颗本来就不怎么开朗理智的心,一下子就被紧紧地揪了起来。他着急地跟在胡连文身后,晃动着硕大的屁股和肚子、急匆匆地迈动着两条小短腿儿,快步朝着军营门外走去。

    军营门外的士兵们,这时候正一个个被上校夫人的小曲儿声,带入了想家想娘的激动情绪中。他们将上校夫人团团地围在核心,一边伤心地流着眼泪、一边听唱。宁愿在极端悲伤的情绪中越陷越深、也不愿意离开。上校夫人边拉边唱:“勤劳善良咱的娘,想来多慈祥。手足分、骨肉残,血雨腥风国力殇,痛心疾首咱的娘。”

    李春仕一边听唱、一边用胳膊紧紧地搂住郝大明。郝大明的两只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前面,还不停地挓挲着两手,一边乱抓乱舞、一边痛苦着急地叫喊着:“娘啊、娘啊,我是您的儿子大明啊!娘啊,您怎么不理我呀?娘啊……”好像他的母亲,此时就在他的面前似地。

    胡连文和马成龙,两个人快步走到了人群的外围。胡连文一边踮起脚尖向人群里面张望、一边不停地催促着马成龙说:“马团座,听到了没有?还愣住干什么,赶快下令抓捕呀!”

    马成龙却因为个子太矮,看不清人群里面到底在发生着什么、又顾忌在场官兵们的情绪,迟迟下不了决心。可又不敢得罪胡连文,左右为难。他一蹿一蹿地踮脚跳跃着往里察看、一边思考着摆手说:“不急、不急,不能太着急了。还是谨慎一点,先弄清楚情况,以免错抓了好人。歌词乍一听起来,虽说是激进了些。可一个乞讨卖唱的女人,能懂得什么是赤色宣传?别着急,再听听、再听听。”

    然而就在这时候,从圈内又传出上校夫人那催人泪下的小曲儿声。“勤劳善良咱的娘,想来多慈祥。遥相望,两茫茫,迷雾海峡上,苦了咱的娘。”

    人们在小曲儿的感动下,完全陷入了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中。大都失去了理智,无法自拔。场面乱了,有人忍不住悲痛,竟然顿足捶胸、甚至抱头失声大哭起来。邵东河泪流满面,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程子坤双手捂起脸,剧烈地抽泣着。小阿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两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嚎啕大哭。郝大明虽然被李春仕紧紧地搂抱着,却奋力地挓挲起两手,一边挣扎着往前扑、一边嚎啕呼喊:“娘啊,我是您的儿子大明啊!娘啊,我找您找的好苦啊!娘啊,您怎么不理我呀。娘啊……”整个军营门前,陷入了一片噪杂的痛哭声。上校夫人那让人伤心欲绝的小曲儿声、与痛哭声掺杂在一起,在军营的上空飘荡。“勤劳善良咱的娘,想来多慈祥。娘盼儿、儿想娘,两眼泪汪汪,何日能见咱的娘?”

    胡连文再也听不下去了,看到马成龙迟迟下不了决心,连忙掏出手枪,向空中“呯呯”连开两枪。痛哭声戛然而止,惶慌不知所措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循着枪声传来的方向、瞩目寻望。只见胡连文挥舞着手枪,枪口指着人群最里面的上校夫人,气急败坏地叫喊道:“抓住她!抓住这个赤色分子。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一边叫喊、一边用力地分开人群,往里挤去。

    马成龙看到胡连文亲自下场抓捕,也不甘示弱。一边叫喊着:“抓住她、给老子抓住她!”一边舞动着两条粗短的胳膊,和胡连文一起扒拉着人群往里挤。

    人群大乱,有胆小怕事的,吓得急匆匆地往兵营中奔跑。也有醒悟过来的人们,迅速形成了一道道的人墙。将胡连文和马成龙,死死地阻挡在了人群以外。马成龙不停地朝天空鸣枪示警,并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滚开、都给老子滚开!混蛋、都是他娘的混蛋。再不滚开,老子毙了你们!”

    可不管马成龙如何威胁、胡连文怎么恫吓,人们就是装傻充愣、胡搅蛮缠,将他俩和上校夫人远远地分隔开来。

    李春仕见此情景,急忙将郝大明往程子坤怀里一推,快步向上校夫人跑了过去。

    夫人背上襁褓中的婴儿受到了惊吓,“哇哇”地啼哭起来。上校夫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懵了,惶慌不知所措。

    李春仕跑过来,掏出几张旧台币,匆匆放进上校夫人面前的碗中。端碗塞进上校夫人的手里,紧张地劝道:“大嫂,还愣着干嘛?快跑呀!”

    上校夫人这才从惊愕中被唤醒过来。冲着李春仕连连鞠躬:“谢谢您、谢谢您。大兄弟,您是好人!”然后慌里慌张地转身就跑。

    望着上校夫人跑远,拐弯儿不见了人影,李春仕这才慢慢地松了一口气。回到程子坤和邵东河跟前,一把搂过郝大明。四兄弟加阿福,随着慌乱的人群,快步向军营中的士兵宿舍跑去。

    四十多年以后,春仕回忆时又说起了这段往事,却依旧耿耿于怀。说他在可怜、和同情上校夫人的同时,也在思考着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当年的上校,应该也是和他一样,抱着抗日救国的崇高理想和信念,参军来到了队伍上。上校甚至到死,对他的党国和领袖,都充满了忠诚和信任。用今天的话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愚忠分子。可为什么才过了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他的夫人、就带着他未满周岁的孩子,孤儿寡母、甘愿冒着坐牢和杀头的危险,靠乞讨生活,也要走上另外一条道路?直到后来又连续发生了好多的事情,这个困扰在他心中很久的疑团,才慢慢地被解开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划与准备,军事演习与集训,终于进入到了最后的高潮。那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一钩弯月、在薄薄的云层中时隐时现。被夜幕笼罩的大海上,静静地停泊着两艘炮舰。一个团的国民党军官兵,悄无声息地集结在了金门的海滩上。一个个身穿泅渡服、整装待发。李春仕全副武装,站在自己连队的最前面。邵东河、程子坤、郝大明、刘阿福……,一个个都昂首挺胸地站在李春仕身后的队列中。

    他们的二叔李无惧,腰挎双匣抢、紧紧地跟在他自己的长官周团副身后。

    随着团长马成龙的一声令下:“出发!”

    李春仕带领的一连官兵,一个紧跟着一个、率先向大海扑去。

    其他连队的官兵们,也紧随其后,以连、排为单位,以次下到了大海中。

    马成龙和周方成,随即登上了一艘炮舰。李无惧和金彪,跟在各自长官的屁股后面,踏上了炮舰的前甲板。

    星光朦胧的大海上,两艘灯火管制下的炮舰。掩护、并监视着一个团的国民党军官兵,在迷茫夜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着大陆方向泅渡进发。

    李春仕率领的一连,游进在演习队伍的最前端。程子坤、邵东河、郝大明、刘阿福,四个人紧紧地跟在李春仕的身后。李春仕一边奋力地往前游、一边回过头来,用鼓励的眼神、向着他的弟兄们看了眼,然后带头向大海深处游去。

    两艘受到灯光管制的炮舰,好像是有意识地关闭了部分机器、放慢了速度。不远也不近,悄悄地跟在演习队伍的后面不远处。周方成和马成龙,肩并肩地站在前甲板上。两个人都托着望远镜,紧张地注视着前方不远的海面上;黑暗中,那密密麻麻、犹如浸泡在海水中蚁群一样的演习官兵。因为这是国民党败退台湾后,第一次海上夜间泅渡演习。而这支队伍的组成,又大多是由各部的散兵游勇,收容整编而来。人员组织混乱复杂、军心涣散,悲观厌战、消极应付,和思念家乡的情绪甚嚣尘上。面对这样的一支队伍,两个人的心中,谁也没有底。况且,金门与厦门距离太近,如此大规模的海上军演,尽管是在夜幕的掩护之下,也制定了一系列的保密措施,但仍然不敢保证在这么多的人中,不会有人弄出一点动静。万一被对方发现并炮火锁定,一排炮弹打过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因此,两个人的心里,都异常的惶恐与紧张。

    李春仕只知道身先士卒,游在了演习队伍的最前边。他身后紧跟着程子坤和邵东河,再往后就是刘阿福跟郝大明等人。越往前游、离厦门解放军的前沿阵地就越近。李春仕的心里,难免有些紧张起来。就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砰砰砰”地跳个不停。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连队中。

    可世事无常,老天爷偏偏就像是有意跟自己过不去似地。让李春仕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突然,从对面解放军的海防前沿阵地上,传来了尖利的报警声。

    这突如其来变故,将马成龙给吓坏了。他惊慌失措地下达了终止演习、立即返回的命令。

    信号员打出了两颗蓝色的信号弹。两艘炮舰,几乎同时掉转了船头。扔下演习的官兵,开足马力、向着金门岛背面的海军基地仓皇逃去。

    浸泡在海水中的演习官兵们,一下子都慌了手脚。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回转身来,拼命地朝着炮舰逃窜的方向,奋力追赶。他们天真地认为,炮舰一定会保护他们。只有在两艘炮舰的掩护下,才能够多多少少、有一点的安全感。可那两艘炮舰,早已经加足了马力,远远地逃离了演习海域。他们心中的那根精神支柱,一下子就全都垮掉了,只能拼着命地往回游、想尽快地逃到解放军大炮的射程以外。

    人们慌手慌脚地游了一阵子,才发觉对方的阵地上,并没有做出过激的异常反应。原来是虚惊一场!这时候才一个个地松了一口气。稳下神来后,李春仕突然警觉起起来,意识到了应该清点人数。于是就放慢了游泳的速度,一边游、一边下达命令:“迅速清点人数,不要有人掉队!”紧接着,周围便响起了一连串的点名声。不多一会儿的功夫,点名声止。又听到了三个排长的报数声。“报告代理连长。一排参演人数,三十六人。报到人数,三十六人。报告完毕!”、“报告代理连长。二排参演人数,三十五人。报到人数,三十五人。报告完毕!”、“报告代理连长。三排参演人数,三十六人。报到人数,三十五人。少了一人,刘阿福下落不明!”

    李春仕闻言,脑袋里感觉“轰”地一声,就像是被炸开了一样。小心脏立马就被提到了嗓子眼儿,真是怕啥来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二十六章:阿福事件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