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点名的时候我才发现，小顺来今天没有来。直到第二节课快要上完的时候，他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新同学。经过询问才知道，那个孩子叫许雷，是新任区长许风的儿子。后来春鸿告诉我，这个许风、就是他原来的搭档许营长。如今伤愈转业到了地方，担任了这个区的区长，和春鸿仍然是搭档。提到这个许区长，与顺来家还颇有些渊源。听说在陈户突围的时候，他是担任会场保卫工作的一个连长。为了掩护参会的干部群众突围，带领着一个连的八路军战士，连续突破了小鬼子的三道封锁线。最后身负重伤，倒在了血泊中。也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原来是篾匠钱福，也就是钱老根的儿子、小顺来的父亲。去纯化乡购买编筐材料的途中，在小清河堤下的杂草丛中发现了他。用两个窝头一壶水，把他从死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上次攻打土围子的时候，小顺来去战场上捡弹壳。一颗迫击炮弹落下来，许风不顾个人安危，跃身扑倒在了小顺来身上。小顺来得救了，许风却被抬下了战场。所以小顺来一听说许风回来了，便跑到区委大院去看他。从而认识了许风的儿子小许雷，两个孩子从此成了好朋友。一提到攻打土围子，我的心不自主地颤抖起来，挂念起了我的儿子李春仕。如今许风伤愈回来了，可我的春仕儿，他又去了哪里？不知不觉中，泪水湿透了我的衣襟。

    四十多年后我才知道，我的春仕儿，那时候还滞留在厦门以及附近的海滩上。原来，他们遭到了阿福的拒绝后，就一直围绕着厦门附近转悠，寻找机会逃离大陆。日子久了，生活也就逐渐地拮据起来。他那个不安分的二叔李无惧，少不不了背着他们哥四个，外出找点事做。在这期间，他们从国民党的报纸上，知道了徐蚌会战，国军一败涂地。长江天堑也被攻破。解放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海南。残酷的现实，迫使他们不得不抓紧时间逃离。就这样，他们再一次抓到了准备出海打鱼的小阿福。可小阿福却仍以船小船破、不认识路为由，拒绝了他们。可在他们看来，此时的小阿福，是唯一能够帮助他们逃离大陆的人，又岂能轻易放过？于是他们就换了一种方式，轮番上阵、软磨硬泡。可小阿福就是不肯答应，理由非常简单。船小船破，抗不了风浪，出不了远海。春仕他们都是北方人，根本不知道大海发威时有多厉害。无论阿福怎么解释，他们就是不肯相信。还是一个劲儿地死缠烂打、纠缠不休。非得让阿福驾船出海，送他们去台湾不成。

    小阿福见解释不通，很是尴尬为难、却又无可奈何。就流着眼泪、倒过来用恳求的口气对春仕说：“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我的这条小破船，真的是不能出远海。若是在海上遇到风浪，那可真的就危险了！”

    李春仕从阿福为难样子中，也看出了他确实有为难之处。可要想尽快地逃到台湾，又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再抬头看看天空，只见万里无云、一片湛蓝，更没有一丝的风。就更加怀着侥幸的心理，继续恬下脸来苦苦哀求：“小兄弟，我们知道你很为难，可我们也是实在遇到了难处，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来，才这么求你的。小兄弟，你看看这天，哪里有一点大风大浪要来的样子？求你了，你就帮帮我们吧！”

    见李春仕他们不依不饶，阿福知道自己就是再怎么解释，春仕他们也不会相信。百般无奈地犹豫了一阵子，然后就试着用商量的口气问：“先生，你看这样行不？我先送你们去金门，听说金门岛上，住了好多好多的国军。到了金门后，你们再想办法去台湾，成吗？”

    听阿福这么一说，李春仕开始犹豫起来。因为他也不知道金门在哪里、那里的情况又如何。如果真的像阿福所说的那样，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据估计，金门很有可能是国军逃离大陆、通往台湾的一个中转站。即便在那里打听不到周司令的下落，也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另谋出路。于是，就用征求的目光，看他的二叔李无惧。认为他年纪大了，见识也许会更多一些。

    可还没等到春仕开口，他二叔就不高兴了，还发起了脾气。狠狠地瞪了春仕一眼说：“你看我干啥？老子才懒得操那个闲心。你们去哪里、老子就跟着你们去哪里！”

    李春仕没办法，只好又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可邵东河却急了，耍赖地抱怨说：“大哥呀，你别问我们呀？反正你说去哪里，我们就跟着你去哪里！”

    程子坤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冲春仕点了一下头。郝大明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又经过这么多天的颠沛流离，病情更加严重了，一直都处在浑浑噩噩中。李春仕没有办法，只好咬牙拍了板：“那好，大家既然都没有意见，咱们就上船吧。”

    叔侄五人上船后，阿福将小船往深水处推了推，然后撑杆一跃、跳上了小船。划动双桨，小破船载着春仕兄弟四人、还有他们的那个浑人二叔李无惧，慢慢地离开了生养他们的大陆，向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深处划去。他们哪里知道，小阿福用船桨划开的，不仅仅是大陆与台湾之间的一道道沟壑、更是家乡亲人无尽的担忧和期盼。还有我这个母亲，那颗每天都在滴血的心！

    小船飘摇在海面上，小风一吹，李无惧倍感舒心和清凉。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竟然还忍不住咧开大嘴，得意地露出了憨傻粗犷的笑容。

    湛蓝色的大海，无边无际。小船就像是一片被风吹落的枯树叶子，飘飘荡荡地在万顷波涛中行驶、向着遥远而又神秘的地方、一头扎了过去。李春仕呆呆地坐在船头，毫无目的地遥望着远处的海面。只见海天一体，浩瀚渺茫、看不到边际。不由得双眉紧锁、忧心忡忡。显然，是在为他们叔侄五人今后的命运和前途、而忧愁发呆。

    程子坤、邵东河、郝大明三个人，都无精打采地低头坐在他们的大哥身后。虽然他们都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命运和前途，交到了他们的大哥李春仕手上。但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讨生活，每个人的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些忐忑不安和迷茫。

    李无惧却将身体一仰，四肢朝天地躺在了船舱中，竟然无忧无虑地睡着了。随着飘摇晃动着的小船，还发出了闷雷般地呼噜声。

    小阿福用力摇动着船桨，小船在大海中飘荡前行。

    起风了，小船顺着风向，越飘越快。李春仕脸上的愁云，好像是被海风吹走了一样。罕见的出现了好多天以来，唯一一次和颜悦色的笑容。

    邵东河高兴地叫起来：“大哥，起风了。咱们的船，好像是越走越快了！”程子坤也跟着兴奋起来，随和着邵东河大叫大嚷。

    他二叔李无惧被吵醒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蒙眬中睁开惺忪的眼睛，朝四下看了看。清楚了是怎么一回子事情后，高兴地地爬起来。将身体探出舱外，手舞足蹈地咋呼说：“这小风儿一吹，还真他娘的痛快！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小阿福一边奋力地划着桨、却一直朝旁斜着脸，逆风向遥望。看到远处海天一片迷茫、浊浪滚滚。不由地眉头紧皱、脸色变得越来越难堪。他用力地划着船桨，越划越快。

    李春仕无意中回头一看，发现阿福的情绪有些不对，便不懈地问他：“小兄弟，起风了。船借风速快行，你也省下了不少的力气。可看上去，你似乎并不是很高兴啊。小兄弟，你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吗？”

    阿福神色不安地告诉春仕说：“先生。这风要是越刮越大，就咱们的这条小破船，麻烦可就大了！”

    一听小阿福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李无惧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恼火地回过头去，冲着阿福瞪眼骂：“你小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他娘的不会说上一句吉利话？”

    小阿福显然是惧怕李无惧的淫威，肚子被气的一鼓一鼓，却不敢反驳。但心里又不服气，于是就嘟嘟哝哝地发泄说：“我倒是想说吉利话，可老天爷他也得听我的呀？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不说！”

    李无惧愤怒了，冲着阿福怒吼道：“那就给老子把嘴闭上！快点划、给老子使劲儿划！要是再他娘的敢胡说八道，看老子不撕烂你的这张乌鸦嘴！”

    小阿福明明知道自己占理，却有话不敢再说，只能赌气地奋力划桨。

    风、真的是越刮越大了，小船越来越难以控制。就像是激流中的一片枯树叶子，飘飘摇摇地打着旋转。小阿福使出浑身的解数，努力地稳着小船、眼睛却焦急地向着前方远处寻望。心中极切地盼望着，能够快一点到达金门岛。

    郝大明恐惧地将自己的脑袋，拱进了邵东河的怀里。邵东河着急地望着李春仕问：“大哥呀。这风，还真的是越刮越大了。要是继续刮下去，咱们可怎么办呐？”

    李春仕往后挪了挪，一条胳膊搂过郝大明。安慰大家说：“都别怕，怕什么！咱们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咱不怕！”

    郝大明却在大哥怀里抽泣起来，好像特别的委屈、又特别的沮丧。呜呜咽咽地说道：“大哥。我想我娘！大哥。咱们要是都葬身在了大海里，可就再也见不着娘了！”说完，竟然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邵东河和程子坤触景生情，也相继低下了头。都控制不住自己，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一向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李无惧。此时却也一反常态地眼圈儿红了。不但没有发脾气、还一声不吭地耷拉下了脑袋。

    看到此情此景，李春仕努力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耐下心来安慰大家说：“没事的。咱们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眼看就快到金门了，怎么说泄气、就泄气了呢？大家都坚强起来，只要坚持住，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接着，他又鼓励大家说：“越是这个时候，大家就越要沉住气。一定要树立活下去的信心，因为只有活下去，咱们才会有希望！”

    他们说话之间，风更大了。老天爷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决心和毅力，就大发慈悲留给他们一点情面。而是狂风掀着巨浪，排山倒海般地向小船袭来。小破船像狂风中一片弱不禁风的落叶，一会儿被推上小山般的风口浪尖、一会儿又被卷入深奥莫测的万丈谷底。

    李春仕一手死死地抓住小船的船帮、另一手紧紧地抱住郝大明。郝大明脑袋深深地拱进大哥怀里、两手死死地将大哥包住，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邵东河和程子坤两人相互拉扯着、龟缩进了船舱里，不敢抬头。

    他二叔李无惧却从船舱里爬了出来，两手紧紧地抓在船沿上、将脑袋探出船外，不停地恶心呕吐着。

    在汹涌澎湃的大海中，那条小破船显得是那样的渺小。被狂风巨浪肆无忌惮地推搡抛撒、不受控制地在漩涡中打着转转。一会儿被骇浪吞噬的不见了踪迹、一会儿又被惊涛突然抛撒出来，推上风口浪尖、在半空中跌宕起伏旋转。

    突然一个巨大的浪头打了过来，小船被猛地被抛向空中。小阿福差一点就被掀出船外，他挣扎着爬起来，无意中抬头往前看了眼，却兴奋地一手指着前方，大叫大喊起来：“无名岛！先生。咱们在风浪中偏离了方向，却因祸得福、来到无名岛了。先生，咱们有救了！”

    人们又惊又喜，都挣扎着抬起头来。透过迷茫的风浪前往看，只见风浪弥漫的海面上，影影绰绰、一座面积不大的孤岛，出现在了前方的不远处。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十九章：被困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