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吃过早饭，9点不到，夏雨就开车出发。从浦江到颍州将近630公里，路上开车差不多要8个小时。

    傍晚6点，天都麻麻黑了，这小子才来到舅爷所在的庙岔镇街东头。

    这是夏雨第一次来舅爷家，一个人也不认识。奶奶朱玉秀给他逐一介绍了几位主要长辈：舅爷朱玉山，姨奶朱玉兰，舅舅朱大江，二表哥朱临河。

    “姑奶，还有我呢，你咋不介绍？”一个苗条秀气，穿着红花袄的漂亮女孩子，跑过来拉着朱玉秀的手撒娇。

    朱玉秀怜爱地拉着这小妞，告诉夏雨：“对啦！还有你这个小表妹，朱少梅。”

    “兔子哥哥，听姑奶说，你数学非常好，俺也是县里数学竞赛状元。”朱少梅看着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小表哥，有些不服气。

    朱临河听后，拉下脸训斥道：“没大没小！夏雨已上大二了，你一个高二学生，也敢在他这个全省数学状元面前显摆？”

    这个庙岔镇中学教师，颍州师院中文系学生，训起人来像模像样。

    朱少梅一听，小脸顿时塌下来了。

    夏雨笑着解围：“有志不在年高。梅子有这个勇气挺好，回头我与她比试比试。”

    朱少梅一听，高兴地拉着随父亲过来的夏甜甜，跑出去玩了。

    “大伯呢？”没看到夏后金，夏雨来到院子，问帮忙的姑妈。

    “下礼去了，还没回来。”夏后菊随口答道。她小时候随妈妈来过这边多次，跟舅舅家人很熟，虽然已是团级军官，过来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帮助妗子做饭炒菜。

    夏雨没有多问，来到大门口街道。

    朱临河正在朝街东头张望，翘首以待前去下礼的哥哥朱临淮。

    朱临河与爷爷、爸爸长得很像，高个子，偏分头，长瓜脸，眉清目秀，小麦一样的肤色，深蓝色呢子大衣，一看就是个教书先生。

    朱家祖上是当地出名的大户，出了不少文化人，朱玉山叔叔曾是颍州师范校长。

    朱玉秀也跟着沾光，上了几年小学，识了一些字，学会了算术，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不知道幸运了多少。

    五九年闹饥荒，朱家眼看男人都不保，就打算把朱玉秀送人，少一张嘴吃饭。

    当时，夏忠福跟随人力车队，运输雩娄郭窑烧制的陶器到庙岔镇，暂时住在朱家对面供销社院子里。

    以往，他送货过来，也住在这里，与朱玉秀有过几次接触。

    这次，朱家就托供销社领导出面，将朱玉秀许配给夏忠福。

    夏忠福早就相中清秀的朱玉秀，对方一说就满口答应了。

    他没什么钱，就找人力车队的会计，预支了半年的工钱，从供销社买了100斤红薯干，半夜里送给朱家，算作聘礼。

    这时候，红薯干可是救命的东西。如果不是供销社领导特批，那是万万买不到的。

    正因为如此，朱玉秀有时辛酸而又幽默地说：“自己是老夏家用100斤红薯干买来的。”

    得了这100斤红薯干，老朱家在那场饥荒中没有饿死一个人，因此，全家对这个远嫁的姑娘都充满了感激。

    夏后钧牺牲前，两家经常来往。

    爱子牺牲后，儿媳周爱莲一去不返，长子夏后金抛家不顾，大女儿夏后梅也离家出走，连续遭受打击的朱玉秀，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再没有心气去200里外走妈家。

    这十几年，她全副心思都放到照顾幼小的孙子身上。如果没有小兔子，她肯定活不到现在，幸好这个夏家独苗长大成人。

    夏后金带着女儿回家后，夏家总算像个正常人家的样子，夏忠福、朱玉秀也有了精气神，早就计划着去庙岔镇朱家看看。

    正巧，朱家来信邀请夏家北上喝喜酒。

    老两口告诉夏后菊后，她先与大哥通气，又告诉了夏雨，然后开车回家，带着父母北上。

    这次，夏家人过来，朱家非常高兴。

    一是朱玉秀十几年没回娘家了，家里都很想念，这个当初救了全家人的姑奶奶；二是夏家两个子女，一个是省会副处长，一个是军队副团级干部，能给朱家争光。

    这次去新娘子家下礼，朱家就请夏后金出面，与媒人一起，带着朱临淮开车过去。

    朱临淮未婚妻郭悦的娘家，住在附近的姜寨镇乡下，从庙岔镇开车过去，路程也就半个小时。

    颍州一带，属于黄淮大平原，地势平坦，交通发达，几乎处处都能开车。

    这里属于国家重点的粮食产区，与夏雨老家的申城一样，受限于严格的土地红线，没法招商引进工厂企业，因此，年轻人下学后，都离开家乡去外地打工。

    朱临淮与郭悦就是在长三角昆山一个台资厂打工时认识的。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相识不久，两个老乡就在异乡陷入爱河。

    两人相爱多年，这次趁着回家过年，奉子成亲，想顺便把婚结了。

    据朱临河介绍，他与哥哥朱临淮同时考上高中，但是，家里没钱，只能走一个。

    朱临淮主动跟父母说，弟弟打小身子单薄，不能干力气活。他身体棒，可以外出打工，挣钱养家，让弟弟去专心读书。

    为此，朱临河觉得，自己这辈子欠哥哥一个还不上的人情。

    事实上，朱临淮与郭悦在昆山那边已同居多年，但郭家一直不松口答应他们结婚。

    说起来，理由也很心酸。

    郭悦有个弟弟，只比她小两岁，马上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对象是邻村的一个姑娘。

    郭家父母就想着朱家能给一笔像样的彩礼，好给儿子娶媳妇。

    这次两人之所以急于结婚，就是因为郭悦已怀孕5个月。此前，她已流产过来两次，这回不敢再流了。

    一是怕身体受罪，以后造成习惯性流产；二是去医药做B超，大夫说是个男孩，两人都舍不得，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郭临河告诉表弟，下礼的人迟迟不回，八成就是因为彩礼没有谈拢。

    果然！

    夏雨正与郭临河在门口闲聊，夏后菊出来了，让他接听大伯的电话。

    电话里，夏后金很直率地问：“侄少，郭家把话说死了，不给22万彩礼，明天不仅不发亲，还要郭悦去把孩子流掉。你看咋办？”

    那还能咋办？给钱呗！

    夏雨现在不差这个钱，不过，他想过去一趟，亲眼看看这家人啥样，尤其是未来的表嫂是啥德行，值不值这个价!

    如果郭悦与大表哥真的很恩爱，那没什么说的，掏钱走干路：如果她也嫌贫爱富，那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不过，长辈们可不这样想。

    朱家办喜事的帖子早就散出去了，这时候，突然说不办了，老一辈肯定受不了，丢不起那个脸。

    听说郭悦怀的是个男孩后，朱老爷子非常高兴，还盼着抱重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