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黄灿灿的太阳，脚下是蹭蹭冒着热气的开裂柏油路，离开了浪人号里的空调，感觉这个世界的生活一下子就难熬了起来。

    苏纪雯热得满头都是汗，几缕发丝黏在额头上，她时不时就摘下鸭舌帽来扇扇风，在这时她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要是热的不行了，就总爱像小狗狗一样，把舌头吐出来哈气，还以为这是大热天的惯例动作。

    直到长大了一点她才知道，狗吐舌头是因为他们有那样的生理结构需求，而人大热天模仿式的吐舌头就纯属是二里二气了。而她却这样二里二气了一个童年，连带着那会儿和她关系铁的纪长明也一起，小学的夏天，两个人就这样吐着舌头，一边在大街上走，一边呼哈呼哈……

    “噗——”

    她突然笑出了声。

    “嗯？”

    走在旁边的纪长明有点疑惑地低头看向她。

    “呃……我想起好玩的事情。”

    “哦”

    纪长明没说什么，只是把脑袋贴上一辆被晒得发烫的废弃轿车，敲了敲油箱。

    “怎么样。”

    “一样，还是空的。”

    “啊……”

    苏纪雯有点失望地晃了晃手边提着的油箱，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欸，纪长明，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过了十年，这里面的油都蒸发没了啊？”

    “不会”纪长明摇了摇头，“银色守望曾利用紫晶对汽油进行了升级，早在大灾变前，含晶汽油就已经全世界范围内普及了。虽然蒸发还是无法避免，但不会像以前那么快。十年……按理来说的话，现在油箱里怎么样都还能剩下一半左右的油吧……”

    “但是没有……”苏纪雯敲了敲油箱，露出了相当疲惫的表情。

    “真奇怪……”纪长明挠了挠头，“以前和小老头出去的时候，我们还从这些废弃汽车里取油做临时燃烧瓶来着……为什么这边没有。”

    “都没有的话……”苏纪雯踹了一下一旁长满爬藤的小汽车，一边思索道：“那可能说明附近有一个暴徒营地。或者至少曾经有一个营地。”

    “啊？”纪长明挠了挠头，“那我们……是要和他们去打交道吗。”

    “估计是了咯。”苏纪雯耸耸肩，“要不再找找吧——呜呜哇呜——”

    她踉踉跄跄地向着一边退去，看着她先前踹的那辆被爬藤覆满的“小汽车”突然自己抬起了车身，随着那粗壮的四肢抬起，那个所谓的“车窗”也亮了起来，一个混浊的巨大竖瞳在他们的眼前展开。

    啊——

    纪长明有点傻眼。

    爬藤鳄。

    这种菌兽幼年起就会想办法和爬藤共生，等长大了，能量损耗变得太大，爬藤也刚好就长得差不多了，然后就降低新陈代谢往车堆附近一趴，猎物很难分辨这是车还是生物，一个不留神，就会葬身于此。

    由于现在还是白天……所以被紫外线烤得有点呆呆的。

    “别动，小雯。”

    “哦……嗯。”

    那个车窗大小的竖瞳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在思索，良久良久，那只爬藤鳄又闭上了眼睛。

    “走，动静小点。”

    “嗯。”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出老远，然后一起飞奔了起来。

    “运气真好啊……”

    扶着电线杆喘气的苏纪雯嘴角抽搐，“踹一脚……把车子变成了爬藤鳄……”

    “现在是白天，它行动会受抑制，而且本身就对人类不太感兴趣。”纪长明完全没有表现出疲惫，“所以，只要尽量保持静止，不让它感受到威胁就行了。”

    “你懂的还真多……”

    “现在，回去吗。”

    “嗯……也只能回去了……”苏纪雯缓缓抬起身，稍微眯起了眼睛，“不过……”

    “嗯？”

    “这地方……总觉得好像来过。”

    苏纪雯左看看右看看，跟着纪长明继续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你们经常会……像这样出来采油吗？”

    “不常会。通常都能支撑到我们走到下一个站点。但我们昨天躲巨兽的时候跑太远了，脱离了公用航线，浪客的地图上就只显示大灾变前的模样，所以我们就不知道什么地方能走不能走，到处磕磕拌拌的，这里要回头那里要绕大弯……然后就是你们之前打得太狠了，油又漏了好多……”

    “是吗……”纪长明的眉头颤了颤。

    “所以说——”

    苏纪雯说着，踮起脚尖，像好哥们一样伸手勾住了纪长明的肩膀。

    “为了你啊，我们可是花了好大的努力嘞，记得好好报答我们哦。”

    “嗯。”

    “呃——”

    女孩突然猛地向纪长明的身上倒去，纪长明一愣，油箱甩在地上，他一把护住还要向下倒去的苏纪雯，然后看见了女孩痛得皱起来的脸。

    “我……脚扭了……”

    “……”

    纪长明挠了挠头，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那么倒霉啊。”纪长明摇摇头，缓缓向前走去，看着前面歪下来打在对面建筑上的电线杆，他默默地向着更开阔的那个方向走去。

    “嗯……我也没办法……呃！”苏纪雯刚抬起来的头就磕到了电线杆，她猛地缩了一下脑袋。

    “呃……不好意思，我以为已经留足够空间了。”

    “没事……”

    她老老实实趴在他的背上，揉起了脑袋，空空的油箱被绳子绑着，吊在她一边的肩膀上，在纪长明的腿后晃荡着彼此磕碰。

    “不过……”

    “嗯？”

    “去年和你相认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还能在八九年之后再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纪长明点点头，“倒是你……我都认不出来了。”

    “哈。女大十八变嘛。”

    “呃……我倒是觉得，没有太大变化。”

    “你这是在拐着弯骂我矮吗？”

    “啊？”

    感受到女孩语气中的怒意，纪长明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可没这个意思……”

    “哼。你最好是。”

    纪长明汗颜，只好继续默默向前走去。

    突然有一股清凉的风袭来，他扭过头去，看见一个大开的建筑大门，凉丝丝的风正从阴暗的内部一点点透出来。

    隐隐约约的，他突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于是下意识离那栋建筑远了点。

    “小雯，警惕一下，有动静。”

    苏纪雯没有说话，纪长明只听到手枪在脑袋上上膛的动静，当做回应。

    “救命啊……”

    “啊？”纪长明一愣，在那漆黑的建筑里，竟然传来了女生的呼救声。

    “救救我——”

    “救命啊……”

    “救救我——”

    “什么情况……”纪长明皱紧眉头，“小雯你在这别动，我进去看看……”

    “把我一个崴脚了的女生丢外面吗？”

    “呃……可……里面说不定会更危险。”

    “别进去。小老头没教你吗？”

    纪长明一愣，背上的女孩的声音严肃而冷漠。

    “可……什么？你……怎么能……”

    “别遇到事情先怀疑队友，蠢蛋。”女孩说着，扯了扯他的耳朵，“你仔细听听。”

    “救命啊……”

    “救救我——”

    “救命啊……”

    “救救我——”

    “救命啊……”

    “救救我——”

    “……”

    “你听过谁呼救，是这么一个固定的语气来回叫唤的吗？”

    “这……”

    纪长明咽了咽口水，那个隐藏在阴暗建筑里的存在，在他心里的模样一下子就变得恐怖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

    苏纪雯摇了摇头。

    “小时候我和部族一起远行的时候，也碰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那时候也是这样幽暗的口子里有人求救，有几个大叔一起去救人，然后呼救声就停了，他们再也没有出来，第二批进去看情况的人，也没有再出来。没人敢再进去，为了等他们，我们就在那里扎营，在大批菌兽的虎视眈眈下等了一两天，直到听到那里面再度传来像第一次那样的呼救声，我们就确信他们死了，于是就往里面丢了汽油弹。”

    苏纪雯说着，抱着纪长明的手突然紧了紧。

    “我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害怕，在我们丢了燃烧弹之后，那个建筑里突然传出来了几十道呼救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那些呼救声响了好久以后，那栋建筑就塌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长什么样子……”

    “我去……”

    阴冷的风突然从那个漆黑的门口里涌了出来，纪长明打了个寒战，最后怀着有点后怕的心情再看了一眼那巨嘴般的建筑，他咽了咽口水，背着苏纪雯速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