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淋了一会儿之后，纪长明还是坚持不住，关上了阀门。

    “今天这水怎么那么烫。”

    他龇牙咧嘴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打开了阀门。

    忍一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嗯……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小东西被水流冲走。

    那个伴生兽的脑袋似乎也承受不住这种集中过的热射线，一边被吹得疯狂滚动，一边在高温中蒸发；身后的建筑也开始整面整面地开始融化，像是有一双伟岸的手在施展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建筑整个地平着推掉……

    宏伟的火光，已经完全遮盖了纪长明的身形。

    但，热射线依然被某种东西阻隔，像是横置在湍流中央的巨石，把集中起来的射线撞碎，变回先前摧毁避难所的吐息，让后面整栋建筑遭殃。很快，那一整栋建筑都在那股强劲的高热气流下摧毁，V形扩散的气流又冲向了更远的地方……

    足足将近三分钟，这场天灾般盛大的攻击才堪堪停了下来。

    这一次高束吐息，创造了一块燃烧着的巨大V字形空地，而在这么一大块区域的尖端，矗立着一个诡异的人形。

    交织的膜翼已经只剩下焦黑的骨架，修长的触手也早已蒸发不见，那个身影浑身焦黑，身后突兀地多出了一个垂在地上的巨大不规则球体，甚至比那个人还要大上好一圈，隐隐约约的，在焦黑表皮的裂隙下，有焰光在闪动。

    “咔啦”

    那个漆黑的雕塑动了，焦脆的骨翼在根部断开，在地上摔成了渣子，紧接着，在那个身影的脸部，焦黑的表皮开裂，血红色的光从那个开口里亮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他全身的表皮都抖落了下来，原本空空如也的左臂，竟然诡异地重新长了出来。

    简直就像是破茧重生。

    “火，很好玩吧。”

    他喃喃道。

    他并没有往前走去，只是站在原地，张开了嘴。

    “亮。”

    在他的眼前，模糊地闪烁了一下光圈，随后又消失。

    “亮！”

    光圈再次闪烁，但这一次比先前那次要清晰很多。

    “给我亮！”

    空气中电弧闪烁，相当艰难地，一大一小两个蓝色的光环自空气中亮起，排列在他的跟前。

    “给我看好了。”

    巨兽再度吟叫了起来，但这一次的吟叫明显不同于之前的淡定，反而急促而尖锐，充满了恐惧，伴着那个庞然大物震天动地的吟叫，纪长明的嘴一点点张开，一点点张开，撕裂嘴角和肌肉，张大到了匪夷所思的角度，随后，明亮的焰光从他被焦黑物质覆满的嘴里亮起——

    四周的空气在鼓动，尖锐细碎的爆鸣声不断地在他的嘴里炸响，炽热的吐息被收束环收束成一条细线，以无法拒绝的可怕劲势冲去，被打散在巨兽的一条腿的根部，但很快，随着血肉的蒸发，那条细线直直贯穿了巨兽的腿，纪长明缓缓地扭动头部，那条细线歪歪扭扭地切过了巨兽的那整条腿，然后直冲云霄，在云层开了一个大空洞，纪长明的吐息也终于结束，他身后的大肿袋也不再发亮。

    他往前拱了拱身体，焦油状物质拉起细密的丝线，他把自己从那个固定在原地的储气袋上撕了下来，黑色的物质很快地调动起来，遮住了他因失去皮肉而裸露出来的脊椎。

    “呼——”

    狂暴的气流鼓动了起来，只剩下两条腿支撑的巨兽像倒塌的摩天大厦，向着那条断腿倒下的反方向沉沉地压了下去，刹那间地动山摇，无数的建筑遭了殃，扬尘四起，一直以来都盘旋在巨兽身边的伴生兽们也慌了神，惊恐的尖啸声此起彼伏。

    在一片混乱中，纪长明拱起背来，尾椎骨之上的皮肤缓缓凸起，一道锋利的骨刃刺破皮肤探了出来，紧接着黑色的流体喷涌而出，旋转蟠结，又长出了一条新的触须。

    只是，和之前表面粗糙的骨刃不同，这一次的骨刃表面反射着明亮的光，像镜面一样……完全变成了巨兽骨刃的模样。

    他像野兽般俯下身去，背后的触须像弹簧一样盘旋起来，紧接着猛地一发力，触须打出了夸张的音爆，纪长明如子弹般射了出去，直直冲向了巨兽的腿，他在伸出来防御的触须间辗转腾挪，并飞速切下了一条又一条触须，身上的各个合适的部位也在涌出黑液，接管了砍下来的触须，然后进一步切割其他的触须……

    很快，他的身上就满是强劲的肉色触须，一大片骨刃切割起空气，细细碎碎地亮着令人胆寒的光，随着这些触须的交织挥舞，寒光在他眼前连成了一堵小墙，他狞笑一下，向前狂奔而去，如同一台高效的绞肉机，巨兽庞大的腿在他的眼前飞速地分解、消失、抛向四周和高空，很快，他就踩上了巨兽那庞大的躯干。

    挥舞着长满全身的触须，纪长明抬起头，高声咆哮了起来，以胜利者的姿态，这股咆哮的声音甚至荡起了实质性的波，还在盘旋的伴生兽们被这股咆哮彻底吓破了胆，它们尖啸着，向着各个方向飞去。

    “废物……”

    他缓缓低下头去，看向那个正盯着他的巨眼，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越笑越癫狂，又越笑越像歇斯底里的咆哮。

    最后，望着漫天的雨，纪长明慢慢地停了下来，他沉重地呼吸着，身体缓缓地起伏，机体因狂暴的运动而产生了大量的热，细密的雨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又蒸发，渐渐的他整个人都包裹在淡淡的雾气里，亮红的眼照亮了一小片水汽，显得更为狰狞。

    但这样的宁静没持续多久。

    随着一点点变大的出气声，雾气被搅动，纪长明兴奋地喘起了气，缓缓低下头去，露出了狰狞的笑，唾液从牙缝里喷出，显得狂野而恐怖。

    “我要吃了你。”

    他俯下身去，用触须在厚厚的眼皮上割下一大块肉，纪长明捧起巨兽坚硬的肉，开始大口大口撕咬了起来，暗紫色的血液四处溅射，很快就把他染成了大花脸。

    “滋……呲啦……”

    纪长明警觉地抬起头，亮着红光的眼惊疑不定。

    “刺啦啦”

    电弧。

    在巨兽周边的一大片范围的空气中，突然大量大量地渗出来了电弧。

    “嘭！”

    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浪炸起，将纪长明猛地向后推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看着巨兽失去生机的巨大眼睛，一脸迷茫，紧接着他看见，一个球形的范围悄然展开，在那个球形的边缘拂过纪长明的脸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股滚烫的触感。

    变了。

    在这个球形领域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透着绝望的淡红色，像是给眼睛蒙了一层滤镜。

    “我们在一起生活多久了。”

    二人彼此依偎在一起，站在大楼的天台上，看着远处的苗圃，小昕喃喃道。

    “大灾变后没多久之后，我们不就开始一直在一块吗。”纪长明耸耸肩，“在这个避难所里，我们也一起生活了十年吧。”

    “十年……你也好意思说。”小昕说着，戳了戳他的脸，“都过了十年了，你才舍得向我表白。”

    “呃……哈哈，这不是……”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小昕不满地嘟了嘟嘴。

    “是什么。”

    “是害怕啊。小昕。”

    纪长明说着，伸手，把一旁的女孩抱得更紧了一点。

    “如果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的话……那么我就会失去你了。”

    “我无法想象失去你之后的样子，我该怎么……面对这么一个已经相处十年了的你呢？所以……我也就一直不敢。”

    “因为你对我真的很重要。所以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会失去你。”

    女孩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最后，定格在了她眼中的泪光。

    “所以……如果我哪天死了，你会像个怨妇一样跪在地上哇哇哭咯。”

    “别说这种话。”

    “嗯……反正我是会那样的。”

    “嗯？”

    “如果你哪天突然就不在了，我就会跪在地上像怨妇一样哇哇地哭。所以……”

    小昕说着，双手环住他肩膀，在他的嘴上嘬了一口。

    “不要死。”

    “……”

    “……”

    纪长明突然愣住了，好久好久，看着眼前女孩一脸认真的样子，他才苦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头。

    “我们在说什么呢……怎么突然就讲到了这么沉重的话题了啊……”

    “醒过来吧，阿明。”

    小昕说着，轻轻推开了他。

    “不然，会死的。”

    眼前的一切，在不知不觉就变得猩红了起来。

    “什么……”

    “你……该醒了。”

    “……”

    纪长明的嘴唇颤抖了起来，他缓缓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半晌，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

    “……”

    “小昕……你……你和小老头……现在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在我的眼前的？是我的臆想，还是说……”

    他一愣，眼前的小昕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

    “我知道。”

    缓缓地，缓缓地，他蹲了下去。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他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我……我只是……我只是想……我想……”

    他支支吾吾的，可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一个人蹲在天台，身边空无一人。

    很快，低低的啜泣声，逐渐演变为绝望的咆哮。

    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了下来，恢复了部分神智的纪长明立马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

    这是……

    生物场！

    用于震爆的生物场！

    他立马捏紧拳头。紧绷起全身，黑色的物质从他体表各个地方涌出，很快就覆盖住他整个体表。

    可是……为什么？

    震爆？

    不是只有人类才能引起震爆吗？

    黑色的物质完完整整地把他覆盖，紧接着，黑色的触须上长出了一颗眼球，观察起了外面的情况。

    碎肉、灰尘、融化的建筑碎块……各种各样的东西，都莫名其妙地飘了起来，空气已经完全凝固住了，没有一点点风，就连雨水都会避开这块区域。

    很快，刺眼的光把眼球给烧烂，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在天地间回荡。

    巨大的冲力袭来，他感觉风已经变成了实质的墙，不断地挤压在他的身前，他艰难地稳住身形，脚底下的根须不断地向着更深处掘去，在一个呼吸后，那股可怕的力量终于停了下来。

    和吐息不同……震爆只存在于一瞬间……

    焦黑的甲壳一点点脱落，纪长明脱离了那些已经脆化了的触须，挣脱了出来。

    眼前，是令人感到茫然的一大片空地。

    碎肉，建筑的碎块，它们混在一起燃烧，构成了一块人间炼狱一样的大平原……

    而在他的前方，是一个正漂浮在空中的人形。

    全身焦黑，皮肤表面如同漆黑的铠甲，唯有脸上长着一块骷髅面甲，一排长长的触须长在他的背部，像是旧日君王的大麾，洁白的骨翼从他的背后刺出，高高地抬起，上面每节指骨的尖端都是锋利得像镜面一样的刀刃。

    他浑身的构造恐怖而狰狞……却独具一番奇特的美感。

    人形……

    纪长明的脑子很乱，一大片一大片东西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小老头会说……

    这个家伙，可能会是巨兽病毒的零号病人。

    呼吸间，两个红色的光点从骷髅的眼中亮起，在他的身后，缓缓地浮现出了一个黯淡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