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白天菌兽睡觉去了……”

    确认过环境后，天台的铁门缓缓关上，纪长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他稍微眯起眼，感觉光线似乎有点不对劲。他抬头，和一路走来的热气完全不搭的凉风在这时候刮起，远方的半边天已经压下了厚重的乌云。

    “要下雨了啊……”他喃喃道，“完蛋……万一天提前阴下来……回去的路会不会更难走啊……”

    “怎么每次出来都那么紧张……”小老头撇了他一眼，“这么胆小，干嘛还跟着我这个老头子，待在老太婆身边研究作物不好吗。”

    “哈……”纪长明淡淡地笑笑，“这不是怕小老头你寂寞嘛……”

    “其实就是你耐不住避难所的无趣，所以才想和我一起出来吧。”小老头耸耸肩，“有着这么一颗冒险的心也不奇怪……毕竟你可是那个人的儿子啊。哦……”

    正在翻找着东西的小老头瞥了他一眼，“抱歉，不该提那个抛妻弃子的人渣的。”

    “无所谓了。”纪长明摆了摆手，“与其讨论这个，倒不如想和我说说，我们到底来这干什么？”

    “观察巨兽。”小老头说着，把一个电子仪器递给纪长明。

    “你一直提起的那个巨兽？”纪长明眉头一扬，“它来这里了？”

    “那个方向。”

    纪长明立即组装好观察仪器，随即把眼睛凑上了观察窗口。随着倍数一点点放大，他看见了远处那个巨大的身影。

    “我去……”纪长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头一回……真正看到这个家伙！”

    仪器显示的画面里，是一个巨大而臃肿的躯体，而在躯体之下，有着四根巨大的肉柱，那是它的脚，也是巨兽的进食器官。纪长明一点点放大观察倍数，巨兽的脚上探出来的四处飞舞的触须逐渐清晰可见。他微微抬起镜头，纪长明开始看见了围绕巨兽的蝙蝠一样的家伙，那是巨兽的伴生兽，它们是一种因为巨兽而形成的物种，永远盘旋在巨兽身边，因为巨兽所过之处往往生灵涂炭，它们就会捡漏，争抢巨兽触手吃剩下的食物。

    纪长明突然看见了不断落下的粉色火焰，先是一点两点三四点，随后成片成片的火焰在视野中落下，他明白，那是巨兽躯体间隔性排出的特殊气体，哪些距离巨兽躯体太近的伴生兽在接触这种气体后，会浑身燃起粉色的火焰，然后从空中坠落，这往往代表下面的地方会遭大罪，因为这样的情况总会形成造成大面积的火海。好在巨兽排放这些气体的频率并不高，一般好几天才会排一次，这次算是运气好碰上了。

    纪长明继续把镜头往上抬，往上抬，已经看到巨兽躯体下探出的巨大触须了，再往上，再往上……

    ……

    纪长明浑身一颤，立马把脑袋抬离仪器。

    他扭头，看向小老头，后者埋在仪器后的脸上，表情凝重。

    这是……错觉吧？

    纪长明再度看向仪器。

    他咽了咽口水。

    真见鬼……

    那个硕大的眼睛……越凝视，越觉得它在盯着自己……

    但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呢……

    离这怎么说也有几十公里远吧……

    “巨兽，会散播一种特殊的病毒。”

    “嗯？”纪长明看向小老头。

    “根据现有的研究发现，超越者分为两种，一种是因为他们感染了进阶病毒，这种病毒经过溯源与推测，是由虫族之母巢之主研发出来的，而且还散播到了全世界，原因不明。进阶病毒有很强的感染力，但不会在普通人身上展现任何症状，只会在特殊个体的身上引发你们所说的超能力，或者震爆。”

    “这和巨兽散播的病毒有什么关系？”纪长明挠挠头。

    “巨兽散播的病毒，也会让特殊个体成为超越者，而且，比起普通的超越者，他们的能力要复杂多变，难以归类。而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虽然巨兽病毒只能由巨兽传播，但是感染到普通人身上，巨兽病毒就会变得相当致命。”

    “原来是这样吗……”纪长明若有所思地放下仪器，“我知道你一直在研究巨兽，可之前你都不怎么和我说这个课题，怎么现在突然开始想和我说了？”

    “因为最近，刚才我和你说的这些假说才被证明是正确的。”小老头放下仪器，看向远方那个巨大身影的眼神里，带上让纪长明有点陌生的色彩。“这些假说最开始是我提出来的。为了验证它们，我从要塞来到边陲的避难所……结果一待就是四年，到头来，还是别的科研人员验证的。”

    “喔……”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嗯？”纪长明一愣。

    “下一次荒原浪人到来的时候，我们跟着他们一起走。一路追随巨兽”

    纪长明瞳孔一缩。

    “这一去不知道多久。”小老头说着，点起了烟，“要带上小昕的话，就看你能不能说动她了。我和荒原浪人的随车博士关系很好，专门为小昕申请了个位置。所以这点不用担心”

    “怎么……这么突……”

    “不突然。荒原浪人今天就来，距离下一次到来，还有一段时间。”小老头说着，缓缓一大团烟，“这段时间……你有什么还要做的事情，就去做吧。下一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老太婆呢？”

    “学姐和我一直都没有没那层关系。是你们这些小年轻多想了。而且……学姐她腿脚也不方便，就让她待在避难所研究作物吧。”小老头一口一口地吐着烟，“说起来……好像我这一辈子啊……都在和她错过吧。”

    纪长明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小老头这副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他又瑟缩着，把手缩了回去。

    “就不能……就不再研究巨兽，继续像之前那样……”

    “再等下一次巨兽被定位，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小老头摇摇头，“我们一直不知道，那样一个大块头……是怎么做到突然在一夜之间失踪的。所以，除了常规的研究外，我们这一次还要一路跟着他，一直追到他失踪，想办法弄清楚……他到底是怎么突然消失的”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了出来，纷乱的烟丝被风吹散，在阳光下拉得老长。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等不等得起下一次。”

    “你就不能——”

    “我有和你说过吗。我曾经有一任妻子，和两个孩子。”

    纪长明一愣。

    “我那时候住在另一个边陲避难所，负责研究菌兽的基本生态。有一次要塞展开集会，我就去了。回来的时候，我看见我的避难所变成了一片废墟。我最小的儿子虽然活了下来，但他感染了巨兽病毒，为了研究，要塞专门把他接了回去，给他吊着一口气。”

    纪长明张大嘴，一句话不敢说。

    “我当时是研究的负责人，我小儿子那时候，也就比你现在小几岁。我在研究者的身份和一个父亲的身份之间挣扎了几个礼拜，最后我实在看不得我儿子的惨状，于是我亲手杀了他，伪装成了实验事故。我倾向了自己作为父亲的身份，但我在研究者的身份上失职了。大灾变之后，我也曾解剖过别人的儿子，也曾向别人孩子的身体里注射药剂……那场研究继续下去所得到的数据，就是在为之后研究巨兽病毒铺路……但我接受不了。我失职了。”

    烟头落在地上，弹起点点火星。

    “巨兽从哪来，巨兽为什么要漫无目的地游荡，为什么要到处散播病毒……这背后是不是有更多的阴谋，放任不管是不是一种对人类的威胁……我们都还不知道。甚至……有没有一种可能，巨兽曾经是感染巨兽病毒的零号病人？这个在荒原游荡的家伙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了。”

    “我……”纪长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可以不跟我走。”小老头说着，开始收起了仪器，“留在这里也没关系。虽然习惯了让你来当我助手，但你不来其实也没关系。荒原浪人车上那个博士和我是老相识，他也会来帮我的。我只是期待你……作为我的学生，可以帮我把这份研究继续进行下去。”

    “我……”

    “好好考虑吧。”

    小老头说着，拍了拍纪长明的肩膀。

    “……”

    “……”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小老头一根一根地抽着烟，期间他时不时调整一下观测仪器，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直到最后一根抽完，他随手把烟盒丢到地上。

    “真怀念以前的烟的味道……现在的变种烟草，抽起来真不是滋味。”

    “是吗。”

    “收拾东西走人吧。”小老头说着，开始收起了仪器，“巨兽的画面仪器都捕捉得差不多了。再不走，下雨了就难受了。”

    “嗯。”

    仪器被迅速收起，二人重新整备，向着楼梯间走去。

    “等等……”

    小老头突然伸手，拦住了纪长明。

    “嗯？”

    只见他立马卸下背包，不顾形象地匍匐在地，把脑袋贴上了满是灰尘的地面。

    “……”

    “……”

    “我们有伴了。而且可能一路上都不会寂寞。”

    小老头缓缓起身，脸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