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将摩托车停好，黄开林便去了堂姐家。堂姐的家在他自家的侧后面，中间隔着一条村道，是一个很大的红四合院，其中大部分是木结构。在流行现代小洋房的今天，这样的四合院看上去显得有些另类，但也更章显了它的传统气息与古典的美。这座房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满哥自行设计自行主导修建的。满哥是一个木匠，当时乡下正流行建小洋房，人们拆下古旧的木房子，那些拆下来的木料便被当作废料堆放一旁，占了很大的宅基地，成了每一家的累赘。这样满哥便只花了很少一笔钱，就买到了很多上好的木料。他花了三年工夫，将这些材料重新加工改造，最终组合成了这座堪称伟大工程的庞大木结构四合院，并将它们刷上了一层棕色的油漆。它在当时显得十分气派，就像是古代的一户豪门大宅。

    黄开林去时，堂姐在天井旁洗衣服，而满哥正在里屋忙着他的木工活。见到堂弟来了，堂姐对他一笑，开林与她聊了两句，然后走到满哥前，他正在把一个大松树蔸做成桌子。

    “看来还是勤快人有办法。从哪里搜罗来这么一个东西呀？”开林问。

    “在樟林凼弄的。”满哥那略呈菱形的脸上露出有些得意的微笑说。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刨子，正在给树蔸的表面刨平。在他背后的角落里，他的不到两岁的小孙子正坐在一堆刨花里拿着小玩具自个儿玩着。

    开林看着那个摆放在他面前的大树蔸，它的横截面直径足有七十来公分。它留有四条主根，已被锯掉多余的部分，它们是天然的桌脚。

    “真的是个稀罕之物。如果将它涂上棕漆的话，就变成了一件艺术品。这玩艺儿在市场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满哥听了很高兴，他放下刨子，搔了搔他粗硬的短发。“我为什么要卖呢？留着自己用不行吗？”他笑说。

    “那倒也是。”开林答，然后望了望院子的四壁。“这段时间没有出去揽活做吗？”他问。

    “没有。现在乡下是砌匠吃香，像我们这样的木匠快要失业了。”

    “哪里！当然，像你这种小农经济的观念是落伍了。你可以批量生产一些小木器，如小手炉这样的东西呀，然后再拿到市场上去卖，也可以做个乡下电商。”

    “什么电商？”

    “就是在网上销售。”

    满哥听了摇摇头，“那玩艺儿像我们这样的农民老大粗怎么能玩得转呢？”

    “所以就要转变观念，不懂可以学嘛。再者海飞可以搞呀。”海飞是他的儿子。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一旁的堂姐插话说，“就像你搞农场一样。连像你这样的大学生做一件事都不容易，更别说我们这些农民了。”

    “大学生又怎样？”开林回过头去对堂姐说，“有些脑残的大学生，比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农民还要糟糕呢。不久前，一个自称是中国第一学府毕业的人，四十多岁了，还没有找到工作。他于是有一天疯疯癲癲地跑到闹市中去，在自己身上挂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本人系中国第一学府毕业。求贵妇包养，500万可以带走。”说完，他笑了起来。

    “就那样把自己像猪一样卖掉吗？”满哥问。

    “那不是？不过比猪要值钱一点而已。”停了一下，开林又说，“我这样说，显然是把我们这些读书人给辱没了，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所以说，在当今读书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要看一个人有没有能力。”

    “但是也有像帮明和你哥哥开雄那样的能干人。”帮明是菲玲的哥哥。这时，堂姐已洗完衣服，来到了这边插话说。

    “那当然。并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那样窝囊，要是那样，还有谁肯花钱去读书。”

    “所以你读了那么多的书，最后跑到家里来种果树，人家说你的书是白读了。”堂姐说。

    “这是因为他们观念老旧，我与那些人自是不同。”开林说。

    “所以你要拿出行动来向人家证明，尤其是为了她，你更要努力。”堂姐笑说。

    “那是自然。”开林笑了起来。

    满哥听了，问道：“为了谁？”

    “你说还有谁呢？”堂姐说。

    满哥猜想了一会儿，“总不会是她吧？”

    “不是她还能是谁？”堂姐笑道。

    “可是，……如果心德叔知道了，他可能不同意哦。他打算把菲玲嫁给那个王医生，这几天几乎天天往卫生院里跑。”

    “所以开林要加把油呀。”

    “婚姻是个缘分问题。”开林说，望一眼在角落里正玩得起劲的小侄孙，说：“只管聊天，把正经事都忘了。”

    “什么事？”堂姐问。

    “这两天满哥有空吗？如果有空，麻烦你找几个人，帮我将那条通往仙贝岭的路稍稍修一下，最好是两三天完成，过后我要往上面运东西。”

    “这个不难。是不是要在上面大兴土木了？”满哥问他。

    “那倒没有，只是先运点厩肥上去。”开林说。

    中午，开林在堂姐家里吃午饭。堂姐炒了一些家常小菜。虽说是家常菜，但开林平时是很少吃到的，因为他母亲一般不会弄这些。这个中午他与满哥喝了许多的甜酒，甜酒非常香甜，据堂姐所说，是因为在甜酒的酒心里放了不少的猪板油。

    “在我们乡下，要想活得比城里人好，也很容易。主要是要手脚勤快，只要勤快了，做什么有什么。”满哥喝了一口甜酒说。

    “那是自然。如今有些人拼命往城里跑，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只要努力，到哪里都能活出一个人样来。现在许多的城里人跑到乡下来建房子，建乡间别墅，就是看中了乡下的山，乡下的水，乡下的空气和清静。只要有钱，在乡下可以活得像神仙一样。”开林说。

    “是呀。就拿我来说吧。我养了一百二十多只鸭子，七十多只鸡，一年养四头猪，除了两头拿去卖，剩下两头自家吃，一年到头腊肉吃不完，而且我做的腊肉都是地地道道的用柴火烘烤的，吃了又健康。除此之外，我种了八分地的黄豆，四分地的玉米，种了一亩田的糯米，想吃什么只要自己动手就行了。一年到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清清爽爽，自得其乐。”满哥说。

    “是呀，一副典型的农家乐场景。虽然是一种小农经济思想，但也颇吸引人的。”开林说。“不过如今时代不同了。现在提倡搞产业化农业，而村里的年轻人又大多去外面打工，许多土地被撂荒，依我看，你不如搞一个家庭农场。”

    “我们有那个能耐吗？还是你先给我们做一个榜样吧。”堂姐笑说。

    开林听了一笑。“你该相信你老弟，我不会使你失望的，记着我的话好了。”

    “我当然相信你。”堂姐说。

    喝了不少甜酒，满哥又起身去房间里拿据说是“宝贝”的药酒。过了一会儿，他拿来了一个肚子凸出的玻璃缸，里面是一坛棕红色的液体，液体里赫然盘着一根粗五步蛇。

    “这坛药酒我珍藏了好几年，平时很少开封。如今你来了，我才将它拿出来，两三个人慢慢享用。”他笑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那黑红的脸越发显出健康的气色来。他将瓶口的软木塞拔掉，给每人倒上一小盅。

    “当年，我就是用这种蛇酒治好了你夏玲姐的风湿病的，到现在也没有复发过。”满哥斟完酒对开林说。

    “是呀，比药店里卖的药还要好。”堂姐在一旁说。

    开林点点头，然后喝了一小口那棕红色的液体，虽然看上去有些恶心可怖，但口感十分醇厚绵长。

    接下来，满哥聊起了他的那只正在做的树蔸桌子，聊起了他们过去打猎的一些事情。开林告诉他，现在仙贝岭有许多的野兽开始蠢蠢欲动了。这几天，他就发现一些比较僻远的地里开始有了野猪的足迹，有些庄稼已被糟蹋得很不像样。然后他想了想，问满哥的那杆猎枪是否可以借给他用一下。满哥犹豫了一会儿，说他看看可以，但不能拿走，因为那玩艺儿他以后经常要用。不过他答应他，以后去仙贝岭或藤子沟打猎，如果他开林感兴趣的话，可以与他一道去。

    然后他们又聊起了其他一些事，聊起了开林的农场，聊起了开林的在美国一家大学当教授的哥哥开雄，聊起了现在乡下人的一些生活，而堂姐则聊起了她在仙贝岭的那些地，说惊蜇已过了很久，她得到那里去挖地了。

    不知不觉，中午过去了，他们也喝得差不多了。于是，开林离开堂姐家，回到家里。

    这个下午他又同上次一样，一直在家里睡到天黑才回仙贝岭。临走之前，母亲交给他一窝小鸡，让他带到仙贝岭上去喂养。开林很高兴。然后，他伴着夜色骑车回到仙贝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