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武国冀州城内往北一间无名的字画铺外，一位身穿灰色长衫样貌普通的青年抱着五幅字画鬼鬼祟祟从阴暗巷道中走出。

    青年来到字画铺将怀中字画递给店家，脸上藏不住焦急神色，左顾右盼看上去好似在逃的嫌犯。

    “汤叔，这是你要的货劳烦看一下。”

    名叫汤叔的店家停下活计接过青年递来的字画顺道瞥了他一眼，随后将字画一一摊开。

    只见其中四幅以花鸟鱼虫为主题，剩下一幅则是单独的江舟山水图。

    “不错不错，形神皆备功底极佳！”

    店家眯着眼一边品鉴，一边连连点头，止不住的对画中内容倾倒欣赏之情，但他不徐不疾的模样惹得那青年频频皱眉。

    青年左右张望催促着：“汤叔，那你看这价格……”

    中年店家本沉浸在画作之中，听到价格二字，专注的眼神刹那间变的精明，抬起头，将画收拢便招呼道：“陈小兄弟，价格的事先不谈，来来来先进店里给客人把字给题上。”

    这模样普通的青年自然就是陈道宁，近几日他可算是吃了苦头。

    自打摆脱吕周二人，陈道宁便开始在城内为自己生计做打算，本想找份活计，却没曾想一些工头看他年轻又不似乡下汉子连个活计也不肯给他，甚至还遭到了其它做工人的排挤，一天下来滴水未进，想要找个好心人讨些吃食还被人赶了出来。

    好歹是好日子过习惯了的人，哪里受过这么大的挫折，就连入夜也只能流落街头在一间破庙应付。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第二天他在一条无人巷子里找到几件旧衣服，便将之前身上衣物到当铺换了几个铜板这才勉强吃上了一口热乎的，算是解决了自己的温饱。

    随后几天的日子也不好过，四处碰壁，饥不果腹，甚至一度差点觉得自己要饿死，还遇到一古怪老头一直跟着他，不是老鬼提醒，说不定又会发生什么恐怖之事。

    要不是在集市遇到卖字画的汤老头说不定城里待不下去只能到城外寻个山头做土匪了。

    两人入了铺子，汤老头取来笔墨，又悄悄从暗格中拿出一张绢布。

    “陈小兄弟，这是客人要求在字画上写的内容。”

    陈道宁接过一看，很自然按照要求在字画上的留白处题字。

    最初他只是做一些赝品卖给汤老头，但赝品卖不出去，还倒欠了汤老头一些银子，后来两人合计，既然赝品不好卖，干脆给那些富家子弟做一些定制，不管他们送人也好，挂在家中当做装饰也罢，随其心意这才接到了一些生意。

    本就是权宜之计，在加上陈道宁来路不明自然不会在汤老头铺子里久留，把事情做完，但该讲讲价还是不能含糊。

    那汤老头收起字画，从怀中取出二两银子塞进陈道宁手中。

    “陈小兄弟，生意实在是不好做，总共收了五两银子，这二两银子就是给你的辛苦钱了，不过那城东的张家公子对你的字画很感兴趣，打算花六两银子定制一幅春山踏青图，你看这事……”

    二两银子，陈道宁挑了挑眉，指不定这汤老头在其中贪墨了多少。

    将银子揣入怀中，陈道宁不动声色，要不是生活所迫他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可现在势比人强，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汤叔，这二两银子我便收下了，春山踏青图过两日给你，但你至少得分我三两，而且这笔墨纸张算在你头上。”

    陈道宁着急离去，汤老头也是老来成精，见陈道宁将二两银子收下，便知道生意还可以接着做不是一锤子买卖，自然该松口就松口。

    两人和和气气，实际上都有一些计较在里面。

    事情谈妥，陈道宁在铺子外张望两眼没发现什么形迹可疑之人便打算离开。

    汤老头见他要走，又忍不住开口问道：“陈小兄弟，说实话你确定不是陈家村的人？实在是你与我那侄儿长得太像了，要不你在回想回想？”

    陈道宁左腿都迈出了铺子，听到这句话吓的他一个哆嗦，赶忙回头：“别别别，汤叔，我真不是你那侄儿，你可别乱认亲戚，下次在说这种话咱们这买卖可就做不下去了。”

    见陈道宁眼神坚定，汤老头这才作罢。

    殊不知汤老头刚才一句话，就已经使得陈道宁周围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离开铺子，陈道宁极为熟络的低着头专门往一些狭窄的小巷走，这几日他已经摸清楚了一些规律。

    只要是有人叫住他，认为他是某某某，周围的场景便会开始模糊，正如第一次遇见吕周二人那样，但好在只要他出言否认，便会恢复如常。

    “店家，给我拿二十个包子。”

    包子铺前，陈道宁忍痛掏出二十文钱买了二十个包子。

    这几天除了苟且偷生，更多时间他还是在了解这里的情况，据听闻，此处国家名为武国，有十三座城池，又以州为名。

    例如武国都城在汴州，实际上就是武国的国都，也唤做京城，只不过武国并无这等叫法。

    武国与周国相邻，如今正处于战争期间，两国大军在关山对垒，各有死伤，从民间对时日的叫法上推断，应当和陈道宁所知的齐国不在一个年代，但不知道是处于过去还是将来。

    这种手段在老鬼看来都是闻所未闻，一处阴地竟然能让人跨越光阴，已经超越了老鬼的认知。

    陈道宁提着一篓包子专挑无人小巷很快便来到一座破烂的寺庙。

    寺庙因长期无人修缮，大门枯腐，壁瓦上长满青苔。

    推开寺庙只见庙内正有六七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在院中玩耍。

    这些孩童蓬头垢面衣服破旧，年纪稍大一点的个个面黄肌瘦一看便是长期挨饿所致。

    孩童中有一女孩年岁估摸着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体瘦弱脸上满是污垢走起路来弱不禁风，身上还穿着一件破旧长裙已经看不出来最初的颜色。

    他们听见动响朝寺庙外看去纷纷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是陈叔，陈叔叔来了。”孩子们纷纷朝陈道宁围聚而来。

    “茵茵来，这是陈叔给你们带的包子。”

    陈道宁将手中木篓递给那女孩看着那女孩将包子分给院中孩童，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了一模笑容。

    “小鬼，你还真打算养活这群孩童，就打算在这里过日子的？”

    识海中，老鬼简直是怒不可遏，这种行为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虽然说前几日是那小女孩在陈道宁饥寒交迫时给了他一个脏兮兮的馒头，但这几日已经还了这么多，怎么说也是够了。

    没想到陈道宁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好像一副想要将这些孩童养大的样子，每日都会送来吃食，甚至这几日赚的钱都给这群流浪儿用了。

    “老鬼，我知道眼前这一切可能都是假的，甚至就连我自己说不定都会死在这里，我也知道这里是一处阴地，甚至在这里呆上一天外面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也知道外面正处于雪灾之中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还有老道士那些人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视而不见我却做不到。”

    “我也知道将这些孩子养大不现实，但我至少要做些什么。”

    陈道宁将怀中刚赚来的银两放在小女孩手中，自顾的走到庙中那已倒塌的神像面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夜里，陈道宁和这群孩童在庙中过夜，这间破庙俨然成为了这群流浪儿的避风港，虽说都是孩子，年岁稍长的茵茵却像个大人一般照顾着年幼的孩子们。

    不论是眼前的武国，还是外界的齐国，无一例外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苦难一直都在，只是寻常人没看见罢了。

    不知不觉陈道宁也进入了睡眠。

    时间缓缓流逝，破庙外，冷风吹起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惊厥如同尖刺般刺痛全身将陈道宁惊醒。

    “来了！”

    陈道宁猛然站起身子，眼波流转，在他感知中，不远处似乎有一团看不清模样的人形黑影正朝他走来。

    破庙中，孩童们依然在熟睡，尽管危机来临，陈道宁还是轻手轻脚不想将这些孩子们吵醒，他悄悄走出破庙，慢慢关紧了大门。

    大门紧闭的一瞬间，陈道宁不在隐藏，脚下猛然发力便朝黑影的反方向狂奔。

    那黑影已经不是陈道宁第一次见，最初只是在街上随意看了一眼，看见一个怪老头，只觉得那怪老头模样奇特，却不曾想那怪老头朝他笑了一下，之后便似乎缠上了他，整日跟随，仿佛噩梦缠身。

    空旷的街道上，陈道宁犹如一阵狂风一路向前，身后黑影如跗骨之蛆紧紧跟随。

    “老鬼，这玩意究竟是何物！”

    “看不出来，这老头非人非鬼，极度诡异，但绝对不是人，你最好不要被他靠近，这处阴地太过恐怖，恐怕就是我全盛时期遇到这老头也是毫无办法，倘若灵神无法感知，其状便无法观测，即使是看见也只是看见其形，连术法也不能伤其实质。”

    陈道宁深感头痛，好在这样追逐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只要熬过两个时辰，那老头就会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