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

    接下来的几天，董利军每天都去一趟农机站，然后每天回来后大欧去操场练习篮球的运球和投篮。那封信应该是寄出去了，反正在第二天再次打开信件寄出包的时候没有看到，也没有发现唐凌平有任何异常，从老爹嘴里也没有透露出公社有任何异常的事情发生，那接下来自己就只能静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了，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人心里打鼓，未知的等待让人心焦，为了消除这种忐忑，董利军决定对唐凌平进行全方位的了解。

    唐凌平是家中独子，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人，不过当年因为父母的原因，嫁的是普通的工人，家里条件算不上好，不过姐姐和姐夫对这个弟弟还是比较关心，时不时来看他，董利军就遇见过一次。唐凌平的府库情况已有了解，是建国初期国家培养的第一批干部，属于又红又专的那种，现在已经赋闲在家，至于唐凌平，现在二十出头，无房无车无老婆无女朋友，但是有编制，邮递员属于工人，在这个时候也算抢手，所以董利军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按理说没有老婆是可能还没到这个份上，可是连个对象都没有，也没有听说有人给他介绍对象，这就有些奇怪了，难道是自己消息闭塞？

    在唐凌平的住处，董利军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在墙壁上挂着一个十字架，难道这哥们信这个，现在可是八十年代，信这玩意的很稀少，还在床头发现一本藏在枕头下的《圣经》，还是民国时期的竖体版本，这东西再过几十年可是个稀罕物，看来这位已经把自己往精神漂亮国人的方向走到很远了，说起来也算是这个年代信息不畅通造成吧，这批人一厢情愿地相信哪里是天堂，殊不知这才是这批人的悲哀，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可以说是一群很纯粹的人，基于对自己的不如意，想要在精神上找到一个遥远的寄托，要是哪天他们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发现，理想与现实相差很远，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通过观察，董利军发现唐凌平在生活中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待人真诚，工作有热情，有几次早上七点多就看见他送信到了中学，让特意观察他的董利军差点没赶上，有几个学生家里托他给学生带几件衣服，他也是很快就带来了，还细心地用油纸包好，不知道他是真的乐于助人还是以上帝视角在垂怜是人。反正周围的人对他都没有差评，最后在他的住处董利军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情况，就是屋内非常整洁，东西放得整齐且有规律，屋内的灰尘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像一个单身汉的家，最后归纳了一下，董利军认定唐凌平是一个洁癖+轻度强迫症患者，这也让董利军很好地隐藏自己探查的踪迹。

    在探查唐凌平这件事上做得不错，但是在打篮球这件事上，董利军觉得就做得比较失败了，不过以董世文的角度来看却不这么认为，董利军每次在球场上就喜欢投定点空心篮，但是在老爹的要求下，要在行进间投擦板球，这个命中率就不行，所以经常是董利军一个人在球场的时候就投定点球，准头那叫一个高，操场上的学生看了都啧啧称奇，严老师家的大儿子还真是样样厉害，就是投球的时候瞄得有点久，难怪准头高。董世文在球场的时候董利军的投篮就很烂，经常是擦板擦到了姥姥家去了，看得董世文笑的合不拢嘴，还继续提高难度，要董利军加快运球跑动速度行进间投篮，看得一旁的人莫名其妙，那有这样的父亲，孩子球投得差不降低难度却提高难度，还笑得那么开心，真是枉为人父。

    董世文确实是由衷地开心，大儿子终于不那么妖孽了，这才是正常孩子的样，哪有刚学投篮就投得那么准的，自己可是深谙中庸之道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有一样超出常人就已经可以了，没必要样样都超出常人，像诸葛亮那样聪明的人不是也得了一个多智近乎妖的评价吗，妖可不是什么好评价，自己儿子只需要读书厉害就可以了。

    虽然说起来有点那啥，可董利军也算是为人父母的人，对孩子的关爱是发自内心的，有点能体会到老爹的想法，可惜自己儿子不是天才，否则自己就能完全体会到此时老爹的感受，说到底就是要藏拙呗，好的，摆烂谁不会啊，我以后一定多多给你摆烂，到时候可别怪儿子不肖了。

    周四下午，董利军再次来到农机站，这次目标是水塔顶上的小屋子，想上去看看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那里太突兀了，只要有人爬就一定引人注目，董利军想了很多办法，始终没有成行，今天董利军又盯着水塔想了好久，还是不得其法，突然董利军想起了一个话，好像是汉武帝说的，寇可往我亦可往，那现在把这句话反过来，自己去不了的地方，是不是唐凌平也去不了，自己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在现实世界除了他担任驻京工作人员的信息，就没有查到其他信息，那么是不是表示这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厉害，起码不是一个厉害人物，是自己想把他打造成一个厉害人物，而不是他本来就是一个厉害人物，这么一个人有一个秘密基地就不错了，难不成还真的狡兔三窟不成，想到这里董利军释然了，自己还是盯紧卫生所那个办公室吧，把那里再仔细探查一遍就差不多了，现在自己面对的还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情治机构。

    在想清楚逻辑后，董利军觉得轻松很多，唐凌平就是一个普通人，反而自己要给他打造的人设才是要仔细考虑的，如果没有出意外，现在自己寄出的信件还要几天才到目的地，自己趁着这个时间把唐凌平的具体情况摸清楚，还有就是关于自己给他打造的人设该如何设定想明白。远处唐凌平的身影已经到了农机站门外，董利军迅速撤退，今天虽然没干什么，确实想清楚了下一步的行动，也算不虚此行，唐凌平这小子在卫生所的办公室自己要在明后两天好好检查一遍，看看能有什么进一步的发现。

    周末，董利军在上午就迅速完成了今天全天的学习任务，自从知道十岁前高考无望后，董利军就彻底改变了学习节奏，不再超前学习，也不再表现出超越几位老师教学内容太多的学习进度，老娘估计是知道了原因，还可能和几位老师通过气，所以现在师生关系非常和谐，尤其是何、万两位老师，再也不焦虑了，大家都在等待几年后绚丽绽放的那一刻。

    午休后，董利军照例来到班主任家汇报学习情况，然后再次得到了奖励，陈新娥看着可以当教具的试卷，对严茵茵的艳羡简直是无以复加了，老路没事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默默走开了，其实今天陈新娥嘴都抽动几次想跟董利军说不必每周来汇报了，可是又忍不住想让这孩子每周来自家一次，孩子懂礼貌，每次进门必先敲门，对自己很尊敬，到自己家先鞠躬，离开前还是鞠躬，在自己家对老路也是路叔叔好、陆叔叔再见的，奖励点小零食给他都是左一个谢谢右一个谢谢，嘴甜得很，严茵茵是怎么教的，自己一看到董利军心情都好很多。其实董利军就是故意这样的，在老爹的工作单位，自己都要这样，老娘学校那边的人基本上是知识分子相对单纯，再有些小心思，心中终归还是有较高的底线，老爹这边的就不一样，在当前这个思想快速转变，主义激烈碰撞，社会剧烈变化的时刻，每一个身边的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干出人意料的事情，自己现在已经很优秀了，引人注目但是不能引人嫉妒，温良谦恭就是自己要表现出来的形象，在现代世界，这一方面干得最好的就是扶桑人，面上笑嘻嘻，心里MMP，目前来看，在陈新娥与老路这里效果还不错。

    从陈新娥家里，呃，以后还是要说从班主任老师家里出来，董利军决定今天要干一件大事，现在估计还不到三点，自己要等唐凌平广播完离开卫生所办公室后才过去，这一个多小时不能浪费，周六龙家冲的孩子估计都在，想办法扩展一下自己的势力范围。记忆中龙家冲的孩子都喜欢到他们那个水库旁边龙家祠堂外的大晒谷坪玩，貌似记忆中那个大头现在已经崭露头角，这小子年纪好像和这个自己差不多，就是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收服他，和他做兄弟自己还没这个想法，这小子目光看得不远，现在急需人手，先找个人应应急。

    到了地方，果然好多孩子，不过自己都不太认识，算算年纪，估计认识的要么还在怀里要么还在肚子里甚至连种子都不是，只要站在一旁看，不知道怎么切入进去，好在“拉风”的人就好比那个叫周星星的猪肉佬一样，很容易被人出卖，董利军站了几分钟就有人看到了，立刻就有两个人找到了一个正坐在祠堂门槛上的人，凑上去耳语几句还用手指了指董利军，董利军也发现了，这个人的确头比其他人大一些，头发还很密，要不是有人去找他，自己还真发现不了他，看来他应该就是大头了，只见他说了几句，然后就有三个小孩走了过来，董利军正愁不知道怎么切入，他们自己送上门了，

    “你公社的孩子，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这是那个时候的常态，每个村子的孩子都抱团一致对外，而公社家属区的孩子和龙家冲的孩子更是格格不入，一方面家庭的差距，龙家冲孩子的父母多多少少有些交代，民不与官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另一方面也是经济条件的差距，龙家冲的孩子经常就要被拉去干农活，衣食住行也差不少，自然相互之间比较难有交集，在记忆中，少数相互融洽的时候就是公社里有些被排挤的孩子主动交好龙家冲的孩子，但是都维系时间不长。眼前几个孩子就是来赶人的，小孩子不同大人，顾及少一些，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是董利军也有些挠头，今天来有点冒失，没想好怎么做，要达到什么目的，凭目前自己的身手，眼前所有的孩子都能打趴下，可是这不同于在莲池村，那里自己是属于内部人员，现在自己属于外部人员，一上来就靠武力是不行的，先得成为他们内部人员才行，可是怎么成为他们内部人员呢？

    三个走过来的孩子见董利军什么也不说，也没动，感觉有些奇怪，其中一个孩子回头看了一下大头，大头此时也正看着这里，不过大头没动，他想看看董利军到底要做什么。见大头没有动静，三个孩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走过来，成品字将董利军围住，看来是常用套路，董利军自然是不会让自己吃亏，双手握拳提高戒备，坐在远处的大头见了觉得上来就三个欺负一个不太合乎道义，于是起身走了过来，三个孩子就自觉站到他身后，董利军看在眼里，心中对大头有点佩服了，他现在年纪估计也和我急差不多，可是对村里的孩子掌控力到了这种程度，的确有些手段，难怪若干年后在这一片地区都吃得开，大头上下打量了董利军几遍，开口说话

    “你就是董利军吧，开学就上了几天的课就不上了，每个学期只需要来学校考期中和期末考试的就是你吧，来我们村干什么来了？”

    嗯，这小子知道我的情况，看来可以攀谈一下，

    “你认识我？还知道我上学可以不去上课，你叫什么名字？”

    大头身后一个孩子没等大头答话抢先回答：

    “这是我们大头哥，你先回答大头哥的话！”

    董利军没答话，看着大头，此时董利军身高已是一米三几，大头的个子比自己矮一截，据董利军的了解，身高的痛苦一直伴随大头，即使成年后，大头的身高也没有超过1米65，所以即使后来名气很大，还是有不少漂亮姑娘嫌弃他个子矮而不愿意嫁给他。大头见董利军不说话看着自己，于是也不说话看向董利军，而是目光交织，僵持了几十秒钟，大头觉得眼睛有些酸，没法像对面的董利军那样眼睛一眨不眨，在眨眼之后终于开始开口了，没办法，人家是比自己厉害一些，得认，

    “我和你姐姐是同学，开学的时候见过你，后来又天天听老师说你的事情，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原来如此，好像大头的确和大姐董秀是同学，就是到初中后就没有一个班了，今天算是认识了，自己没什么准备就来了，先认识了再徐徐图之，打定主意董利军也回答了大头的问题

    “我就是想来这里看看，听说你们水库的水很好，想以后来游泳。”

    大头没好气地说：

    “大人不准小孩子下水，水库里有水鬼，专拖小孩子下水，你命金贵，还是不要来了，来了我也不会准你下水的。”

    好家伙，有点霸气侧漏啊，要的就是你霸气侧漏，董利军退后一步笑道：

    “水鬼什么的，我不来找它就算它走狗屎运了，在水里我从来没怕过谁，你也是，那天我找时间让你见识见识，今天就是来看看这里，我还有事先回了，你是不是天天都在这里？”

    大头被董利军的话给逗笑了，吹牛皮可是要上税的，你一个吃商品粮的孩子玩水能玩出什么花来，还大言不惭说水鬼不要找上来，不过这话的确提气，感觉气势被压住了，大头哼了一声，

    “吹牛谁不会，别丢了命没地方哭！”

    董利军故意这么说的，为的就是要激大头，等大头说话立马就回了一句，

    “你是不是天天都在这里玩，我这两天就来找你比一比，憋气我能憋一分钟，到时候你不要临阵脱逃哦！”

    大头一下被挤兑住了，一旁还有三个小弟呢，这不应战也得应战了，只见他走两步，双手拿起一根儿臂粗的树枝，抬腿一磕，树枝立断，口中沉声道：

    “谁不来谁是猪养的！”

    董利军哈哈一笑，接过他手上的两截树枝并拢在手里，没有用脚磕，貌似双手没怎么用力，两截树枝断成四截，随手丢到大头几个身前，然后转身离去，留下大头和几个孩子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