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自己的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些生面孔，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从没有见过的亲人，倒是挺无奈，或许我再多活几十年，这些人就应该见过了吧。

    只可惜，现在的我属实不认识他们，更不知道我与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随着他们的到来，家里似乎更加热闹混乱了，满屋子都是人，声音嘈杂，我也不想再进屋了，那样吵闹的环境我并不喜欢。

    一上午，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来到了这处小院子，很多很多，多到我自己都感觉惊讶。

    在外漂泊这两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未有一个亲人跟我打过招呼，眼下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亲戚，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到了下午，几辆大车也停在了院子外，其中一辆大卡车却是直接开进了院子里，我似乎知道了那是鼓乐队的车，看来今天晚上，就连院子里也不会平静了。

    我看到这辆车就停在帐篷不远处的位置，车厢被打开了一面，露出了里面的一层厚玻璃。

    我也看到了里面的布置，更像是一辆流动的乐队车一般，摆着各种鼓乐队的乐器，唢呐，笙，金钹，小鼓，看起来似乎很专业，当然，他们就是专业的。

    这是北方的习俗，也是我们农村的习俗，出殡前一天，鼓乐队会吹奏整整一夜，悼念亡魂。

    小的时候每当村里有人去世了，我就会去凑个热闹，听一会儿鼓乐，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却是听我自己的了。

    眼下这个点并没有到开始的时候，坐在车里面的一众人还在鼓捣着些什么，应该是在调设备，我也没有过多去观察他们。

    吃力地站起身来，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我迈步朝着院子外走了去，我看到我的父亲同样走了出去，我也就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如往日一般。

    我看到几个陌生人走过来和他说了些什么，但我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而是朝着不远处的几辆车看了去，都是大卡车。

    仅在门前停着的是一辆白色卡车，我看到车头有一个大大的“奠”字，这应该是叫拉灵车吧。

    等到明天，承载着我身体的棺椁就会被放置在这辆车上，拉到我家坟地里，也不知道属于我的墓穴有没有挖好。

    而不远处还有几辆卡车，看样式应该是流动餐车，在村里办宴，用的都是这样的流动餐车，既方便村里人，也便宜，能省下不少的麻烦。

    餐车就停在我家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一个铁梯子从车尾延伸下来，紧紧贴在地面上，梯子上面，便是餐车的入口了。

    整个餐车看起来很是高档，除了车头那一面，其余都是明亮的玻璃，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摆着的一张张圆桌。

    与餐车同来的还有一辆小一点的卡车，我知道那里应当算作后厨，厨师们就在那辆车里工作。

    两辆车之间都有一扇门，还有一块木板相连通，见多不怪的我仅仅是看了它们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中多了几分压抑，就要离开了吗？

    原本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可当我看到鼓乐队，拉灵车以及这餐车的到来，那种即将离去的紧迫感便不由自主地涌来，原本平静的心也被这种感觉打乱了。

    七天时间，看来我也要过完了。

    我明白，当那辆已经熄火的拉灵车再次启动的时候，也就是该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了另一处，那里还有几辆车，是几辆带着无顶棚车厢的小型卡车，也不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但它们就停在拉灵车的后面，想来也和我有关吧。

    我站在大门口，看着从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很多人，大多都穿着孝服，也有一些人并没有穿，只是在腰间系了一条白带，这些人的辈分都比我高。

    当然，还有一些人什么都没有穿戴，她们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这样那样的工作人员罢了。

    我看着略显忙碌的众人，脑子里有些发懵，我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们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看着静静靠在墙上的那一个个花圈，悲凉的气氛越来越浓重了。

    这个时候，一声嘹亮而悲催的唢呐声响起，将我从先前的迟滞中惊醒，下意识地回头朝着院子里看去。

    鼓乐队开始工作了吗？

    是的，我听到了唢呐声，也听到了小鼓声，同样听到了金钹噼里啪啦的声音，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奏起了乐曲。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只知道很有穿透力，也很悲凉，听起来让人直瘆得慌，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最后看了一眼院子外的这些车，这些人，又迈步走回了院子里，入眼，便是那辆鼓乐队的车。

    原本还忙着调设备的一众人都坐了下来，各自拿着乐器，在车里卖力地吹奏了起来。

    想来车里应该有什么扩音设备，竟然能让这乐器的声音如此响亮，怕是全村都能听得到我家的动静了吧。

    我走在自己的前面，坐了下来，再次倚靠在帐篷上，静静聆听着这为我奏响的唢呐曲。

    以前的我总喜欢去凑别人家的热闹，听着为那些与我毫无瓜葛之人奏响的曲子，现在却是反了过来，该别人来看属于我的热闹了，而我今后也没机会再去凑别人的热闹了，所以，我很用心地听着这一曲，也算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了吧。

    以前总在为曲子中悲凉深沉的韵律而伤感，却是不知道为什么。

    眼下，听着这一曲，悲凉什么的倒是没有那么清晰的感觉了，只是在听到这曲子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一生，这庸碌而短暂的一生，为了一个人的一生。

    二十年的往事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如同在我脑海中架起了荧幕，播放电影一般将我这一生所经历的大大小小，桩桩件件的往事都放映了个遍，或哭，或笑……

    我就在这回忆中重温着往事的悲喜，没有去阻挡，这或许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以这样安静地回忆这一辈子的事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