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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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三)

    三个小时以后,我的视线告别了茫茫无际的荒野,四周多出了一片片的田地。

    正值盛夏七月,这个月份,农村的人大都忙活着地里的农活,锄地拔草,正是忙的时候。

    透过车窗,清晰地看得到每一片地里都有着三五人,挥舞着手里的锄头,一点点从地头走上地尾,然后再返回来。

    凡是他们走过的土地,尽皆被锄头翻出新土来,其上的杂草无一例外被斩断了根。

    说来,我虽是农村人,但这地里的农活倒是接触的不多,本想着等地里忙起来的时候,就先把自己的工作停一停,回家帮父母干干农活。

    却是没想到,如今,我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世上果然不是什么事都能等的,这一等,就再没有了任何的机会了。

    只是,我这与世长辞的有些不是时候,偏偏挑了这么个时日,眼下正是忙的时候,也不知道家里人有没有忙完地里的活没有,恐怕被我这事这么一弄,今年的庄稼该是难有好收成了吧。

    过了农田,也就快要到我家了,远远的,我已经看到了村口的牌子,和那因为新农村而建起来的凉亭。

    已经是后半晌了,眼看就要进入傍晚时分,天气并没有午时那么热,凉亭里也多出了一些老人的身影,坐在石桌石椅上,有说有笑地谈论些什么。

    到了地方,我就下车了,车上并没有村子里的人,所以,车并不会停,索性我就直接穿了出来。

    我并没有受到惯性的影响,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抬眼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小村子。

    这里就是我出生的地方,记录了我童年的点点滴滴,这里曾有少不更事的我无忧无虑的记忆,有我曾经留下的稚嫩的脚印。

    只不过,那些记忆可能是因为年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多少了。

    唯一记得的,也无非是那时候几个小伙伴聚在一起时的调皮捣蛋,一起趁着村里老人不在家,偷摸进去,把人家厨房里的调料都倒在水缸里。

    这等荒唐事如今想起来,都忍不住为那时候的自己感到无奈和好笑。

    但也有些怀念,那时候的快乐真的太简单了,小的时候爱看书,能捧着自己喜欢的书看个不停,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至于那些所谓的金钱地位,所谓的出人头地,却是从没有考虑过,总觉得离我很遥远,远不如手中那泛黄的文字更能吸引我的注意。

    时至今日,已是十多年过去了,曾经觉得遥远的东西虽然依旧遥远,遥不可及,但我已经再难像那时一样,对于这些都置若无闻了,或许告别了童年,也就是告别了单纯的快乐了吧。

    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往日单纯的一切都将被现实中的污浊所浸染,我们终将会变成曾经我们讨厌的人,甚至,如今的我们也会讨厌曾经一无所知幼稚的我们。

    我们在忘我中前行,也终将在忘我中成全自我,这是世道,愿意不愿意,都并非我们所能抗拒,所能阻挡的。

    我或许也是如此吧,总觉得当初的自己活的着实是简单,远不懂今日的艰难,但我也在羡慕,在怀念,只可惜,过往如烟,一去不复返呐!

    我自嘲般轻轻一笑,迈步朝着家的方向走了去,这个地方,无论多久不曾回来,我也依旧清晰地记得它的位置,记得它的一切。

    毕竟对于我来说,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唯一的家。这里有我所爱的人,也有爱我的人,和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地方相比,说是一方净土也是没有任何问题。

    一路上,我看到了无数眼熟的人,一些我认识,一些我不认识,但总归是知道自己曾经见过,或许叫不上名字,但我知道,他们都是和我有着一样气息的人,只是我的气息无非是比他们更驳杂了一些罢了。

    得益于国策,家家户户都能够住的上新房,不知道有多少人念着这份好,告别了以前破烂的土房子,住的上砖瓦堆砌,装修精湛的新房,对于这些一辈子平平庸庸的农村人来说,已是幸福满满。

    尘土路被水泥覆盖,原本唯有土色,参差不齐的房屋被整整齐齐,样式统一的新房子替代,让我眼前一亮,有些陌生的熟悉感。

    沿着水泥路,穿过小巷,终来到了那处院子前,院墙上挂着丧幡,墙边整整齐齐地摆着花圈,一直蔓延到院子里。

    院墙并不高,我似乎都能看得到院子里搭起来的一个小帐篷,我知道,我就在那里面,我的身体就在那个帐篷里面。

    没有迟疑,我走进了院子,我看到很多人都穿着孝服,我知道,他们是在悼念我。他们看上去很忙碌,每个人的神情都格外的严肃,行色匆匆地进出于屋里屋外。

    一进大门,我就看清了整个院子的情况,一个黑色帐篷就扎在家门前不远处的位置,可能是想让我离家近一点吧。

    帐篷前摆着我的照片,和她拿着的那张一模一样,黑白的,带着笑容的照片。

    前面还摆着一个烧纸专用的瓦盆,我看到几个刚进门的亲人此刻就在灵前跪着,在那个瓦盆中烧着纸。

    我同样看到了我的父母,不过几天没见,他们就好像苍老了十多岁一样,面容憔悴,眼中满是红丝,就连原本花白的头发都有大半彻底变成了白色。

    亲人搀扶着他们,过了这么久了,他们依旧不停的哭着,面容迟滞,似乎随我而去了一般。

    我的眼眶有些酸,我其实并不愿意看到他们这样,人终有一死,并没有规定父母就一定要走在儿女前面,我只不过是提前结束了这人世的行程,去另一个地方闯荡罢了。

    离别也难说是好是坏,他们这么难受,我心难安,我倒是宁愿走的无声无息,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最好,是没有人记得我曾经的存在,让我有声而来,可以悄然而退才是最好。

    只可惜,一切难遂愿,我也无能为力,只好静静站在我的照片前,陪伴在父母身旁,感受着这里难言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