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闪姐。之前联系的一家公司刚刚打电话来，说我通过了面试。”

    柯林站在一个外披职业装，内穿健身背心的女人面前，面露难色。

    “真的很遗憾。我非常感谢您的赏识，但恐怕不能跟您签约了……”

    倾听着柯林诚恳的话语，闪姐在沉默中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点了支女士香烟。

    从弧度完美的锥形下颌与光洁姣好的皮肤来看，闪姐应该称得上美女总裁。可惜她一身穿着不修边幅，左眼戴着海盗式眼罩，还把长腿翘在了办公桌上，仔细想来似乎更接近黑帮大姐头、校园霸凌施暴方这样的形象。

    “有公司要你了？那挺好。”闪姐背靠躺椅，闭目养神，“想笑就笑出来吧，别把身体憋坏了。”

    “噗嗤……”

    “你特么真笑啊！？”闪姐猛地站起，掀出一道劲风。

    她一巴掌拍在木制办公桌上，留下深深的手印。

    手印周围，裂纹密布，但开裂幅度却是不大，办公桌还能接着用。

    “你可知道，我为了等你这样的男人，足足等了多少年吗！？”

    “你可知道，凭借你的天赋，能给同行带来多么深刻的绝望吗！？”

    “你可知道，只要你我通力合作，最多几年咱们公司就能称霸整个市场吗！？”

    闪姐椎心泣血的质问三连，搞得柯林人都麻了。

    缓了半分钟，柯林才艰难地作出回答。

    “实在抱歉，真不是我对您的公司有什么意见。主要是因为，我对参加工作后营养能否跟得上没什么信心，感觉自己无法成为您期望中那样完美的男优……”

    说到一半，眼见闪姐又要发飙，柯林当即夺门而逃，像阵风似的跑出了写字楼。

    “我记住你了！”闪姐在办公室窗口对着楼下怒吼，挥舞着拳头。

    “再见了啊闪姐！咱们人生有梦，各自精彩！”

    柯林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他迈着轻盈的步伐，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盛海娱乐有限公司总部。麻烦开快一点，谢谢……”

    这个时代，娱乐圈的蛋糕被那些可以飞天遁地的超级英雄们分走了大半。

    剩下的一小块，各路关系户、二世祖们又要分掉大半。

    如柯林这样长得有点小帅，但离神颜差得远，而且在娱乐圈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戏剧学院毕业生，几乎不可能被正经影视公司看中。

    即使是小制作的一个小配角，多半也早已被人预定，试镜什么的只是走个过场。

    故而，柯林一度濒临下海……

    万幸的是，一家名为“盛海娱乐”的公司在晾了柯林半个月后，突然给他打了电话，通知他过去签约。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人的命运啊，还真是不可捉摸……”

    意气风发地站在盛海娱乐公司的总部正门口，柯林理了理领带，昂首挺胸，大步往里进。

    他拿捏出非常职业的微笑，自信且阳光。

    不一会儿，便有人找到柯林，把他领进了一间办公室。

    “周经理，好久不见。”

    “噫，这不是小柯嘛！来，坐这儿。”周经理用笔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他看上去是个接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略有发福。

    柯林正襟危坐，一副故作轻松的紧张模样：“半个月没有联系，我还以为被刷掉了呢。不过现在来看，运气还不错，哈哈……”

    “哎，大公司事太多，有时就是这样拖拉。很多有天赋的年轻人啊，都是这么被错过的。”

    周经理点了支烟，看向柯林的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我很高兴，至少没有错过你。先前试镜的时候，你的表现非常惊艳。”

    “哈，有吗……我感觉自己也就跟其他人差不多……”

    柯林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但发亮的眼眸中还是难掩喜色。

    “太谦虚了，这你以后可要改改。”周经理笑着摆手，“你的戏路很广，表演成熟度堪比一些有着十几年经验的老演员，几乎没有什么角色可以限制你发挥。你的外形虽然不算顶尖，但很有观众缘，而且看上去没那么帅其实有利于演员适配更多角色人设……”

    周经理侃侃而谈，夸得柯林都有些晕乎乎的。他不时点头附和，找时机搭上两句话，偶尔抛个梗，引得周经理会心一笑。

    在轻松的交流中，时间过得很快，一支烟已经熄灭在烟灰缸里。

    这个时候，周经理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一下，有人发消息过来。

    “赶紧去一楼大厅？要干什么啊，也不说清楚点……”

    周经理嘟囔了两句，然后拿出一叠文件递给柯林，“有人叫我下去办事。这是合同，你先仔细看看，觉得可以就签。”

    说罢，周经理离开了办公室。

    柯林这时候才松开椅子扶手。由于刚才过于紧张，不锈钢扶手被他攥出了十道深深的指痕。

    柯林有些心不在焉地翻阅起合同——他现在兴奋过头，根本静不下心来。

    刚才与周经理的交流，让柯林如沐春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于表演一途居然如此有天赋。

    “虽然多半要从小角色开始，一部部作品打磨，但至少是迈进这个圈子了，而且专业人士似乎对我非常认可……”

    柯林一边转笔一边抖腿，美好未来已经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具象化。

    “哪怕先演一堆反派角色也无所谓，是金子总会发光。而且谁说反派不能招观众喜欢？”

    一种置身于美梦的笑，逐渐在柯林脸上浮现……

    过了半小时左右，合同都签好了，柯林才察觉到，周经理依然没有返回。

    “这是去干嘛了……”

    就在柯林琢磨着要不要出门看看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周经理走了进来。

    他的额头上有些汗渍，手里夹了支烟，

    “周经理，合同搞定了。”柯林把合同递了过去。

    “啊，这样……”周经理有些犹豫地接过合同。

    柯林看出来，他似乎欲言又止。

    “呃，周经理？怎么了？”柯林试探着问。一种不安的情绪，逐渐攀上心头。

    “嗯……说来话长。”

    周经理沉吟几秒，看着手里的合同，没去盖章。

    他踱步到一边，将合同塞进了碎纸机。

    “嘭！”

    柯林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撞翻了。

    “你冷静一点。”周经理轻推眼镜，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公司做出的决定……都是慎重考虑过的。”

    “慎重考虑？”柯林觉得非常好笑，他现在完全控制不住表情，“你才出去半个多小时……”

    “刚才有人喊我下楼，是接待一个不速之客，那个姓郑的小子……唔，业内一般喊他郑少。他爸逼他出来找个工作，哪怕混娱乐圈当明星都行。考虑到他家的人脉，很多公司都争着想跟他合作，盛海的老板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他来这里做艺人的。”

    “所以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接到的角色，他怎么可能看得上？”

    “郑少以前在外面鬼混，收了不少‘朋友’。他这次带着朋友一起来的，说是让我们一起签了，专门跟他一起拍戏，做配角。”

    “……”

    柯林扶起椅子，重新坐下。他把头埋进手掌里。

    类似的事情，在娱乐圈从不算少见，反正无论是什么货色，花点力气包装一下，就是观众眼中的明星了。

    所以，仔细想想，柯林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倒霉。

    只是心里很冷罢了。

    “周经理，我现在很想知道，你之前称赞我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还是随口客套。”“都是我的认真评价。”

    “是吗？”

    “当然。但你必须明白，能得到那种评价的年轻人，虽然不算多，但对于公司每年要招收的新人数量而言，显然是过剩的。”

    周经理吞云吐雾，将灰烬敲落在烟灰缸里。

    “你的天赋很出色，但不够稀有。真正稀有的天赋，是像郑少那样，有个吃顿饭就能帮他谈到大制作角色的父亲，有个在他刚出道时就能让他给奢侈品做代言、抬高身价的母亲，有个能自掏腰包搞营销、给公司省下不少钱的家境……”

    话说到这份上，周经理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看向柯林的眼神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离开，我还有工作，没空陪你闲聊。

    柯林完全不在乎这点。他继续不甘地追问：“既然我确实不算一无所长，盛海也很大，那能不能多签一个人，即使专门演人设很差的反派都行，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你怎么还在问？”

    周经理把烟头狠狠掐灭在烟灰缸中。

    “实话告诉你吧，本来上个月老板就跟郑少谈好了，昨天他临时反悔，他朋友自然也不来了，所以我才让人打电话把你叫来，补上原本准备签约的名额，但谁知道半个多小时前他又突然过来谈签约。这样的话，名额满了，我这边不需要你了，你听得明白吗？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周经理眼神不善，就差把送客两个字刻在脸上。

    柯林攥紧了椅子扶手。

    他与周经理对视一阵，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办公室。

    “先要去招待一位少爷，又要赶走一个浪费时间的小子，今天真是烦死人了。”

    柯林走后，周经理语气不爽地自言自语。他的视线在办公室里随意扫过，突然发现柯林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其不锈钢扶手已经扭曲成了断裂的废钢条。

    周经理推了下眼镜，语气充满疑惑：“这、这椅子……质量这么差的嘛？该死，那小子应该已经离开公司了……”

    柯林走得很慢。他还在一楼大厅驻足。

    周经理口中的那位郑少，正半躺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与盛海娱乐的高层交谈。他似乎是不喜欢办公室里狭小的感觉。

    郑少长相普通，是典型的大众脸，如果不是一身的奢侈品和那种与生俱来的桀骜气质，基本与街头的精神小伙大差不差。

    不过这也无所谓。毕竟，只要营销到位，铺天盖地宣传一下化妆精修后的美图，迟早能被粉丝和媒体吹捧成“高级脸”。

    大部分人被媒体裹挟着往特定方向走，而媒体是小部分人的提线木偶。于普通人而言，别说对演技、歌舞水平的判断了，就算是对外貌这种只看视觉的简单判断，也是能被挥金如土的营销洗脑的。

    此时，大厅里来往的工作人员不时往郑少的方向瞄一眼。他们有的在低声感叹郑少的朋友命好，有的在猜测未来的郑少能够成为一线明星还是超一线。

    柯林能轻易听到他们彼此间的交谈，不过他对此没有兴趣。他走近大厅侧方的走廊，找到一张长椅坐下。

    柯林想静一静。他陷入了回忆。

    回忆年少，回忆大学，回忆过往。

    没有任何经验或知识，能够教他现在该何去何从。

    “嘟。”

    手机微震，有人发了短信过来。

    柯林打开一看，发现不是广告或推销。

    一瞬间，冰冷的心底又多了几分温度。他点开短信，快速阅读。

    “亲爱的小柯，非常抱歉，我之前对你的态度有点差。冷静下来之后，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你发条信息。”

    “如果说，你现在依然厌我怕我，心里有芥蒂的话，那我们便好聚好散，暂时分别；而如果将来的某一天，你改变了想法，那我也欢迎你归来，签下合约。”

    “你的天赋令我印象深刻，希望我们能尽快有合作的机会。”

    “我会一直记得你，我保证。”

    短信不长，看一眼发送人。

    “断背山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闪漱。”

    “……”

    柯林倒吸一口凉气。

    他手抖。

    两秒后，柯林把手机砸在地上，纵身跃起，一脚跺下。

    没控制好力道，手机拖累了一块瓷砖，被共同踩碎。

    “啪，啪，啪。”

    柯林听到，长椅的另一边有人鼓掌。

    “不错的发泄。只是，你明明能让天空燃烧，为什么要去折腾一个手机呢？”

    悦耳的女声传来。柯林偏头望去，看到了一名二十出头的女子。

    她身着天蓝色的连衣长裙，裸露出的肌肤欺霜傲雪，虽可见之景不多，却更加引人遐思。

    她梳着偏分长发，一侧露出小巧耳朵，另一侧被醉人青丝遮住小半张玉雕面庞。

    她的瞳仁呈现淡紫色，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诱人的眸光，仿若非人，近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