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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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夔(一)

    夜半子时,一片本该寂静无声的森林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模糊的黑影披着暗淡的月光突兀地闯入这片森林,随后在密集的灌木丛中快速穿梭,沿着背部不断滴落的鲜血紧随其后,爬满了他所经过的道路。

    他受伤了。

    伤势不重,倒也不轻,借助朦胧的月光可依稀看见一根墨青色的箭矢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后背,倘若再深入半分,怕是便可刺破他的心脏。

    想必射箭之人本欲仅此一箭断其性命,可不想这一箭未能刺穿其心脏,让这“猎物”逃了去。

    黑影在森林中渐渐深入,速度变得愈来愈慢,背上的伤口依旧有鲜血不断涌出,沿着箭矢陆续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鲜艳的血红色花朵,好似那支箭有着自己的生命,不断从他的身体中抽取鲜血,誓要灭其一切生机。

    最终,黑影在这森林中心的一片巨大的湖泊旁停下了已经略显蹒跚的脚步,倚着一株粗壮的杨柳曲坐在了湖边,原本粗重的喘息此时渐渐平复了下来,只是那背部的伤口血流依旧。

    星月的光辉温柔地洒在黑影的身上,让他的身形逐渐变得清晰。

    这是一个相貌清瘦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衣,一头苍灰色的头发散乱地垂向地面,与他年轻的相貌显得格格不入。

    不算英俊但格外清秀的面容此时挂满了疲惫,一双妖异的墨绿色的眼睛悲伤地注视着面前盛着满天星辰的湖水,似在用自己的眼神向这波澜不惊的湖泊倾诉着自己的不幸。

    大概是背部不时传来的阵阵刺痛让男子想起了什么,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向自己的后背,修长的手指轻易地夹住了那支箭矢,仅仅借助手指的力量便将其轻易拔了出来。

    说来也怪,在这支箭拔出的那一刻,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此时立刻便不再流血,狰狞的伤口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愈合迹象。

    男子盯着手中的箭矢,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

    没想到自己堂堂神兽,竟也有被人类追杀的一天。当然,自己若是想杀了那个追杀自己的人类也非难事,但自己不能这么做,仅仅因为那个人是大羿,是为人类斩妖除魔的英雄。

    所以自己不能杀他,所以自己只能选择逃走。

    本不该这样的啊......为什么明明自己本意是想亲近人类的,可如今却落得一个被人类追杀的下场。为什么人类都害怕自己,为什么人类不愿接纳自己,为什么自己不能与人类为友......

    还记得在一年前,他终于做出了决定,舍弃了自己原本身为神兽的身体幻化为人形,欲要融入人类的社会,去体验人类眼中的快乐,感受人类心中种种神秘的情感。

    可不知为何,几乎所有人类一见到他便远远的躲开,是因为他那苍灰色的头发吗?是因为他那对妖异的墨绿色的眼睛吗?是因为他面颊之上布满的灰色鳞片吗?

    他想去跟人类解释,但是他不能,因为自己不能说话,哪怕是一个字也不可以,只是因为自己是夔,随天地应运而生,于混沌中诞生的神兽“夔龙”。

    身为神兽的夔天生拥有一种神力,自己所发出的声音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巨大破坏力,呼吸之声可裂山石,嘶吼之声可碎山河,哪怕仅仅是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如惊雷一般震人心魄。

    明明是如此强大的一种能力,可夔自己却一点也不曾为此感到开心,正是因为他的这种能力,令他自幼起便无任何生灵敢于靠近他,更不用说自己主动接近别的生物了,这种无边无际的孤独陪伴了他上万年的时光。

    直到某一日,躲在世界一角的他远远看到了一种奇特的用两只脚站立行走的生物——人类。

    在人类的脸上,他看到了各种各样丰富的表情,或悲伤,或欢乐,或哀愁,或惊喜……这些都是夔见所未见的。于是他对人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开始每天躲在离人类数千里之外的地方用自己的神通偷偷观察人类。

    逐渐他发现,人类是一种喜欢群居的生物,他们用一种叫语言的东西来沟通,他们会在生活中使用各种工具,他们会制造许多奇妙的东西……这些种种都勾起了夔对人类强烈的兴趣。

    终于,在持续观察了人类数十年之后,夔做了一个在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决定——他要舍弃自己神兽的身体,化为人形去融入人类社会。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异兽想要化为人形不仅必须拥有极高的修为,且变为人形之后必然会导致自身修为大跌,而最重要的一点,变为人形即代表舍弃原来的身体,日后,除非自己身死或者再次付出巨大的代价,否则不可能再变回异兽之躯。

    好在身为混沌中诞生的神兽,夔天生拥有骇人的修为法力,而变为人形会使修为大退倒也符合夔的心意,这样自己发出的声音的力量必然会被削弱,那么自己就可以放心融入人类的社会了!

    事实也正如夔所预料的那样,化为人形之后的他修为大减,神通之力被压制,他的心跳声变得微不可闻,呼吸声也变得轻如风吟,但他依旧不能说话,虽然发出的声音的威力已然大减,但仍然远远不是脆弱的人类身体可以承受的。

    如果仅仅只是不能发声,对他而言倒也无伤大雅,可是偏偏化为人形的他并没有正真变化出与人类一模一样的面貌——绿色的双瞳,面颊灰色的鳞甲,苍灰色的头发……无不在告知世人自己并非人类的事实。

    弱小的人类在这妖兽横行的时代早已是惊弓之鸟,如今见到一副怪异模样的自己,自然是畏而远之。他不能说话,所以不能去向人类解释,无法告诉人类自己并不会伤害他们……

    不过,好在人类只是因为害怕而不敢与自己接近,并未攻击驱赶自己,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人类都对自己心生惧意——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们不怕自己妖异的眼睛,不怕自己苍灰色的头发,不怕自己脸上灰色的鳞甲,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说话。

    于是,渐渐的,夔这个活了上万年的神兽却与一群五六岁的孩童成为了朋友。

    他常常和那些孩童聚在一起,玩他们人类孩子的游戏,捉迷藏,画画,捉鱼等等,尽是一些与他年龄外貌不符的事情,可是他很开心,从那些孩童脸上的笑容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类的快乐。

    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那些胆小的大人们做的,聪明的大人们才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和一个怪物一样的人玩耍。

    可是好景不长,这样快乐的时光在某一天突然轰然破碎。

    那是如往常一样的傍晚,晚霞似绝美的锦缎轻轻飘在空中,那几个孩子吃完了晚饭又来找他玩耍,只是这一次,一个调皮的男孩手中多了一个青色的果子。

    那是虎哭果,因其奇苦无比,且咬破果皮之后会流出一种味道非常刺激的汁液,据说就算凶虎尝上一口这个果子也会被那果汁刺激性味道逼得流出泪来,咳嗽大哭不止。有些孩子有时会用这种果子戏弄别的孩童,看着吃下果子后小伙伴痛苦呼喊,眼泪直流的表情哈哈大笑。

    这个调皮的男孩这次带着虎哭果来就是为了捉弄一下这个一直不说话的大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哪里知道,他欲要捉弄的并不是什么大孩子,而是一只拥有毁天灭地能力的神兽。

    只见那个孩子满脸坏笑地伸出稚嫩的小手,露出躺在手心中青色的虎哭果,告诉夔这个果子无比的美味,想让让夔尝一尝。

    夔信以为真,开心地接过了果子。

    在咬下之后的一瞬间,刺激无比的汁液立刻流入他的喉腔,那刺激的味道让夔的眼睛瞬间充满血丝,喉咙的肌肉一阵紧缩,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夔的喉咙处爆发,一声沉重的咳嗽声携带着穿云裂石的威力从夔的口中发出。

    仅仅只是一声咳嗽,那自带神通法力的声音却如同冲击波一般轻易穿透了夔面前每一个孩童的身体,如浪涛一般席卷了方圆数里范围的一切。

    当夔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时已是为时已晚。

    周围的孩子几乎全部瘫倒在地上,七窍流血不省人事,而那个给自己果子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孩子更是五脏破碎当场暴毙,唯独一个离自己最远的稍微年长一点的一位男孩身体还算比那些幼童强壮一些,此刻还勉强保持着清醒,此时正双手撑地跪在地上,双耳不断溢出鲜血,脸色苍白痛苦不已,显然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男孩艰难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副情景——自己的那些好朋友们全部瘫倒在地上,猩红的鲜血不断从他们的七窍涌出,染红了身上的衣裳,也染红了身下的野草和土壤。

    唯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妖异的墨绿色双眼,诡异的灰白发,脸上怪物般的鳞甲,在背后的夕阳映衬之下,宛如从红日中走出的恶魔,来此夺走他们的生命。

    恐惧,无尽的恐惧瞬间涌上男孩的心头,此刻的他终于知道了大人们为何不让自己和面前这个男子一起玩耍的原因——

    他不是人类!是恶鬼!是来夺走自己生命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