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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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远隔重山

    “你挡着我了。”

    邬通至死也没有明白李瑕这句话的意思。

    他半辈子享受着从五尺道往乌蒙部与大理贩盐走私带来的利益,以为只要假意将这些利益让出来就能保得一条命。

    但李瑕只有踹倒他,才能望向五尺道的另一端……

    ~~

    逶迤延伸的五尺道由四川通往云南,先是到了乌蒙部,即云南昭通;再往南,可到善阐府,既昆明;往西,便可到大理城。

    大理城与善阐府之间,则是统矢府。

    汉时,统矢府为益州郡所辖二十四县之一;唐时,于此地设姚州;南诏国时,设弄栋府;大理时,沿袭这个地名,也叫“统矢府”,治所在姚城县,即后世的姚安县。

    当年大理遭蒙军攻伐,大将高泰禾战死于丽江,宰相高泰祥退至统矢城,募兵勤王,三十七部酋长云集响应,血战黑初山。

    高泰祥兵败被俘,宁死不降,引颈受戮。

    大理皇帝段兴智投降后,忽必烈大概是认为该让大理人学学怎么做忠臣,让姚枢给高泰祥之死添了几笔。

    比如,高泰祥死前大呼:“段运不回,天使其然,为臣陨首,吾事毕矣!”

    忽必烈赞道:“此忠臣也!”

    仿佛高氏抗蒙,是因为忠于段氏,而段氏归蒙,乃天数使然。

    段兴智失去了大理皇氏最后的体面,作了蒙古的忠臣。大理人也看到了忠臣被礼葬,继续为忠心而感动,只是换了忠心的对象。

    高泰祥之子高琼,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忽必烈宽恕了,他到哈拉和林觐见了蒙哥,之后被封在统矢城,也成了蒙臣。

    简单来说,蒙人告诉他“你父亲已为段氏尽了忠,轮到你来为大蒙古国效忠了。”

    如此,这套忠孝的理论得以自洽,念头也就通达了。

    但高琼真的通达了吗?

    ……

    “堂兄,兀良合台已死!”

    “慕儒你莫急,再让我想想。”高琼喃喃道:“你再让我想想。”

    他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决反对高长寿抗蒙的提议,眼神中有了一些思虑。

    像是一个蛋壳被破开了缝隙。

    高长寿又劝道:“堂兄,大理非段氏之大理,乃我高氏之大理!先祖高风峻节,将皇位归于段氏,历代段氏皇帝无能,唯倚高氏治国,更出段兴智之流,软骨废物,匍匐蒙鞑脚下,驱我百姓如同刍狗。国中上下皆我高氏之子民,你忍见子民以血肉供奉蒙鞑?故而段氏可降,我高氏绝不可降!

    伯父在时,举贤育才,时和年丰,可称大治,何等贤明?不惧蒙鞑势大,一力主战,何等血气?我父与诸伯叔战死丽江,何等惨烈?伯父宁死不降,又是何等慷慨?再看如今,蒙鞑横征暴敛,肆虐百姓如鱼肉,年年征兵,伐诸部义军、伐自杞国、伐宋国,马上又要伐交趾,你忍见国人为蒙鞑驱使、战死异乡?那不如抗蒙而死!”

    高琼闭上眼,道:“别说了,让我理智地下判断,莫总是鼓动我,可好?”

    “好。”高长寿道:“你听我说,蒙军入蜀一战大败了,兀良合台死了。阿术急于一场胜仗来定军心、立威望,正在逼段兴智大肆征兵,欲攻交趾。值此春耕之际如此强征丁口,国中怨声载道,无人不恨阿术、段兴智,正是我们的机会。”

    “但明面上的消息是兀良合台病了。”

    “定是死了,否则……”

    “你欲谋大事,不能只听你想要听的消息。凡事是真是伪,须先看清楚。”高琼道:“便是兀良合台真的死了,如何死的?蒙军尚有多少兵力?士气如何?你不能不问清楚,贸然举事。”

    “我已派人北上联络非瑜,想必如今已到庆符县,到时便知确切消息。”

    “那便等消息回来了再谈,如何?”

    “可眼下便是一个好机会,堂兄可先出面召集诸部……”

    高琼抬了抬手,止住高长寿的话头。

    “你可知阿术亦是名将,其用兵之能尚在兀良合台之上?”

    “你又怕了?”

    “我说过,让我考虑……”

    “你还要考虑多久?等到诸部忘了伯父的威名?!”

    “慕儒,你想过没有?便是举事了,甚至灭了阿术、段兴智又能如何呢?只要蒙古的国力还在,随时可以再派兵南下。宋人的川西已然丢了,蒙军甚至不用再走吐蕃,明白吗?”

    “你为何总有这么多顾虑?!”

    “我告诉过你,眼下是大国相争,关键要看宋与蒙古的战事,而非大理小国……”

    高长寿懒得听这些,已拂袖而去。

    他是扮成送菜的菜农,出了高琼的府邸,又一路出了统矢城,到了城南的深山之中,终于进到一个彝人寨子。

    他妻子段妙音正带着一儿一女坐在屋中缝补衣裳,高明月则坐在一旁捣药。

    高长寿与妻儿打过招呼,在堂中坐下,把高琼的话说了,向高明月问道:“你如何看?”

    “看来大哥的态度也有所松动了。”

    “他太优柔寡断了。”高长寿皱眉道:“你看,相比非瑜,堂兄也太不果断了。”

    高明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方才道:“二哥怕是没有理解大哥的意思。”

    “还有甚意思?他就是被蒙人打怕了。”

    高明月摇了摇头,道:“大哥是说举事能否成功,关键在宋朝、在川西,而不在大理。他想等等看宋朝与蒙古的战事如何。

    忽必烈走后,蒙古在大理的驻军一直就不多,去岁末,兀良合台入蜀,大理更是无蒙古大将镇定。可二哥也看到了,段兴智已对蒙古忠心耿耿,是他一直在围追义军。

    就算我们能击败段兴智,可宋廷若不能收复川西,蒙军便可神速南下,也可继续走吐蕃。要想功成,除非宋朝能收复成都、扼住剑关要道,且全力支持我们抗蒙、能牵制住蒙军南下。

    兀良合台之死,或是让大哥看到了这一丝可能,但往后如何,还须从长计议……”

    高长寿哂笑一声,道:“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耻笑的便是他这想法。”

    “其实……李……李瑕说的也是这个意思,蒙古国势太大,天下间能稍与之抗衡者,唯有宋朝。宋不强,则大理复国无望,但若是宋强,又为何要助大理复国?”

    “你又是何主张?”

    “二哥不该轻举妄动,还是该等北面消息回来,听听李瑕的意思。”

    高长寿抚额,摇了摇头,苦笑道:“哥哥贪生怕死,妹妹胳膊肘往外拐,敢情就我一人力主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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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李瑕看着地图,也有些忧心高长寿的形势。

    他一向反对高长寿那种举事推翻段兴智以及蒙古镇守大将的做法,他提倡的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占下筠连州的盐场之后,李瑕有一个迫切的希望,想要联络到高长寿,合力打通茶马走私贸易,在大理境内立一个可为根据之地。

    但远隔重山,他也只能看着地图念叨上一句。

    “派人来联络我,不要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