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临安刺帝,朝野震惊,不到三天,此事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宋庭公告天下,秦桧与其党羽暗通金朝,于朝堂当众行凶。
而关于具体细节,目睹那日真相的所有人,都对其讳莫如深。
含混不清的解释,令此事在短短的几天内快速发酵,无数版本应运而出。
西湖旁几个说书人的摊位,日夜爆满,茶水钱不知收了几笸箩。
有人说,那日朝堂之上,赵构突然变成了真龙,双目散出金光,要一口吞食所有的乱臣贼子。
朝内女干臣纷纷现出妖魔本相,与真龙一路缠斗,将大庆殿的屋顶都冲破了一个大窟窿。
最后,二者全部消失在了云层之中。
也有人说,是那金兀术骑天狼而来,要与赵构决一雌雄,秦桧等人为其助阵。
而赵构则带领忠义之士与其拼死相斗,最后以身殉国,护卫了临安太平……
诸如此类,版本不一。
但在所有的版本中,从边关而来的几名士卒都是隐形人。
同那日野蛮、滑稽的真相一起隐形。
勾心斗角、运筹帷幄数十年,还没最普通的拳头管用。
赵鼎等人虽凭借此道将秦桧一党彻底覆灭,但想到当日情形,也不由大感耻辱。
他们已下令将此事永久尘封,立下盟约,任何人不得提及。
但想要堵住悠悠众口,还需立刻掀起其他大动作,转移百姓的注意力,。
所以众人一手握大权,连赵构的葬礼都没来得及筹备,便立刻打着复帝仇的名义,当即重新启用岳飞、韩世忠等将领,对金国发起了前所未有的一次浩荡北伐。
同样,这也是向天下百姓证明新朝廷的能力。
而这一切,已经跟陈厌他们没关系了。
陈厌有些如坠云里雾里,在从淮水到临安的路上,他设想了无数个刺杀皇帝的场面。
甚至还构想出了自己离开前的场景:傲立于龙椅之上,手扼赵构咽喉,面对万千将士围攻仰天大笑,虽千万人,吾往矣!
本来是奔着史诗大剧去的,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无聊的等同于地方台小品。
西湖畔,楼台上,烟雨朦胧。
陈厌背靠亭柱,躺在栏杆上。
手里剥着莲蓬,兴致阑珊。
他嘟囔道:“难道是福运符的作用?”
冯善水三人站在一旁,居高临下,俯视下方青石街景。
他们同样还没回过味儿来,稀里糊涂,就干成了这么一件大事!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一顶悬着珠帘的青衣轿子,忽然从远处而来,从高台下经过。
苏无愁认出了在轿前引路的婢女,大喊道:“那是子衿姑娘的轿子啊!子衿姑娘!”
他大喊着冲下高台,一路追赶。
冯善水感慨道:“这年轻人啊……”
陈厌剥了一把莲子,递给他,他摇头。
递给刘三娣,刘三娣也摇头。
“都不吃,那我就走了。”
“我们也该走了。”
这几日,陈厌大概向他们讲了一下自己的来历。
他们没太理解,只知道陈厌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冯善水率先想通,他们之所能死而复生,跟陈厌这个类似于星斗下凡的异界来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在他要离开了,他们三个依附其而生的亡魂,也要消散了。
“走了!”陈厌从栏杆上翻下来,“别送。”
“十夫长!好走!”
刘三娣跟冯善水望着陈厌远去的背影,面带微笑,身体开始消散。
零星光芒,融入烟雨里。
“谁在喊我?”
子衿的声音在轿子里响起。
婢女回头看一眼,摇头,“有些面熟,但叫不出名字。”
子衿撩开窗帘,回首瞧去,少年奔跑的身影缓缓变得模糊,笑容也已经荡然无存。
大概是看错了吧。
她刚转过头,有声音在轿前响起。
“晚生苏无愁,拜见子衿姑娘。”
婢女喊道:“你这个人?怎么神出鬼没的,刚才还在后面,现在怎么跑前面来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
楼阁上,重新现身的刘三娣与冯善水面面相觑。
自己,怎么又活了?
他们一阵怔愕,向远处望去。
陈厌行在长街上,背对他们摆摆手,阔步走入雨幕之中。
路口处,长衫男子正在负手等候。
陈厌拱手,“多谢,李大人。”
李经摇头,“惭愧…阁下救我、救大宋于水火之中,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现在的宋庭更换新篇,李经凭借之前在主和派中的威望,加上当日在朝堂中的表现,自然被推选为群臣首席。
陈厌四人能安然无恙,还是他出手相助。
虽然无法看透对方的信息,但对方演神者的身份,二人心知肚明。
李经,李纲的弟弟。
张宪手上的那几枚丹药,就是他送的。
之所以假借其兄之手相赠,大概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吧。
两人这几天聊了不少,李经告诉陈厌,冯善水三人本体是亡魂。
因为将执念寄托于他身上,所以才能死而复生。
但他一走,三人将立刻烟消云散。
陈厌便在李经的协助下,更换了冯善水三人所属,让他们得以继续存在。
两人来到西湖边,沿着河堤踱步。
李经道:“在覆灭金国后,我还要帮助大宋恢复生产,增强国力,至少还要留上三十余年。只要有我在一日,阁下的三位朋友定安然无恙。”
陈厌摇头,“生也罢,死也好,不用特殊照顾,让他们去战场吧,那里才是他们的归宿。”
李经颔首,“阁下真不打算多留些日子?现在形势大好,你大可以随军北伐,再多弄些好处。”
人力有穷尽时。
陈厌认为,自己已经在有限的机会中,将这场演义完成到了极致,没必要再画蛇添足。
他岔开话题,“听说李大人的夫人去世了,请节哀。”
李经眉头冷不丁皱了一下,随即松弛,沉声道:“我入戏太深了……自认为来到一个世界,便该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脚踏实地完成演义。可却忽略了自己其实只是外来客,这不过是一场演义。做事不应该循规蹈矩,需要跳出框架外,利用非常手段达成自己的目标!
这也是我不如阁下,还有……那金朝国师的地方啊!
吾妻是个好女子,只是她遇人不淑。倘若,我之前行事再凌厉一些,事情不会被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从现在开始,我要转换自己的思路了。”
“那祝李大人马到功成,就此别过。”
陈厌刚拱手,李经立刻阻拦,“且慢!”随即回头大喊:“持砚!把东西拿过来!”
在远处等候的书童闻声快步往这边跑,怀抱着一条长锦盒。
“阁下于危难之间力挽天倾,既然不愿留下,那就把这东西带走吧,我想应该对阁下会有所帮助。”
书童停下,陈厌将锦盒接在手里。
“岳元帅出征前,我特意向他讨要了此物,请打开看看。”
陈厌将锦盒掀起,一副厚重卷轴立时出现在他眼前。
【满江红(真迹)已拾取,演义结束后加入购买权限】
“多谢!”
“别过。”
陈厌一笑,侧头望断桥烟雨,身体缓缓消散。
【您正在抽离演义世界,本回结局开始书写】
……
东京,御史台,监狱。
幽暗、逼仄、腥臭。
当!当!
狱卒提着食盒来到一间上了数把大锁的牢房前。
里面的犯人戴着铁面罩,手脚筋被挑断,四肢上栓着铁链。
狱卒见此人惨状,不禁叹息摇头。
暗道世事无常,不久前,此人还是权倾朝野的大金国师。
而今天,就成了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上头提醒,此人颇具诡异手段,要小心侍奉。
狱卒不敢怠慢,敲了敲铁栏杆,恭敬道:“国师大人,该用饭了。”
齐冥瘫软在角落,一动不动。
狱卒心中一惊,死了?
又喊了两声,见还是没反应,他立刻唤来两名金兵,打开牢门,进去查看。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
三人一把齐冥手腕,脉搏已然停止,同时骇然。
“快,把面罩打开!”
困住齐冥的面罩由熟铁所铸,上有机关锁。
除嘴部留有一可开合的小窗,用来进食,再无其他缝隙。
三人打开机关,轻轻将面罩卸下,齐冥铁青色的脸庞立刻展露出来。
他们没有注意,一颗绿色药丸凭空浮现,从齐冥摊开的左掌中滚到了地上。
三人正要试其鼻息,砰一声,齐冥面朝下,斜栽到地上。
当他们将其扶起时,豁然惊诧,只见齐冥双眼圆整,嘴里叼着一颗药丸。
咔嚓!齐冥将药丸咬碎,吞入肚中,断掉的筋骨立刻复原,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三人完全来不及反应,他双手一握,两柄长剑登时明亮生辉,交叉往前一刺。
噗嗤!长剑入体,血液喷溅,三具尸体软塌塌倒在地上。
雷厉风行将三人杀死,齐冥如释重负,大口喘息,双目猩红。
他之所以被关进大牢,是因为金兀术得知秦桧杀死赵构,宋朝开始全面反扑,从而迁怒于他,不再信任。
但他从宋庭残存的线人中,得知了当日事发的经过,是那个陈厌刺杀了赵构!
他是真没想到,陈厌此子,竟然能干出这种事,匪夷所思!
话说回来,陈厌能如此轻易获取赵构等人的信任,顺利刺杀,他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幸好金兀术没有知道真相,否则,他就不是被关起来那么简单了。
“哼……小人物,还真翻天了?呵…呵呵…等着吧,我还没死呢,这场戏,才刚开始!”
好玩起来了。
他咯咯一笑,斩断手脚上的铁链,捏碎一张黄符,身躯缓缓消失在了牢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