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卫平这种堪称敷衍的说法，苏双却一点也没有将之放到心上，反而是咧着一张大嘴凑到近处。

    “张哥，下次摸鱼的时候也叫上我呗？”

    “你晓得的，我家那丫头……”

    苏双年纪比张卫平小上一岁，但却已经结婚生娃了，虽然也才结婚一年，生的那个丫头也还在吃乃。

    再加上以往没结婚的时候，他也是经常跟着张卫平上山下水各处闹的那个，属于铁党发小，有些在家里人面前开不了口的话，在张卫平面前反倒能无所顾忌。

    经由苏双这么一说，张卫平这才反应过来苏双家的情况。

    多数老一辈人所固有的重男轻女啊！再加上苏双家原本就是贫农，导致苏双媳妇儿在生孩子之后待遇同样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营养跟不上，生下来的女娃自然也营养也跟不上。

    就是单看体型，苏双家那个小丫头比同村那几个同年生的孩子要小上足足一圈！

    “唉……”

    张卫平轻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手上的黑鱼尸体之后，一点也不磨蹭，直接将之塞到了苏双怀里：“赶紧的，带走！带走！让你媳妇儿多吃上些，你家那丫头，跟个猫崽一样……”

    “张哥……”苏双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哭个屁！打你哥我面前淌猫尿？恶不恶心？”张卫平用力在他肩头拍了拍：“别让你家老太太看到了，就她那吝啬劲，你媳妇最多吃一块肉，剩下的鱼都得腌上！”

    “还有……真要想谢你张哥我，回头去帮我盯着点俞曦，你知道吧，就那个从南方来的姑娘。”

    “成！”苏双吸了吸鼻子，点头：“那俞曦……张哥你有意思？”

    “废话！”张卫平拍了拍苏双手臂，转身离开：“赶紧回去！给你媳妇儿熬鱼汤去……我走了！”

    一条黑鱼而已，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没有啥，但对于苏双媳妇儿以及他家那个小丫头来说，真的能算是救命粮了，尤其是那小丫头，还在襁褓里面，浑身骨头上就没粘二两的肉，指不定哪天就会夭折，现在也就是全凭运气活着了。

    糟心得很。

    一直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张卫平转身就钻进了人家院墙后面的柴堆里。

    不一会儿，他就拎着一根冻得邦邦硬的黑鱼从柴堆里钻了出来。

    趁着暮色，他看了一眼跟个冰棍似的黑鱼之后就摇了摇头。

    看来还得在外面待上一会儿才能说回家了！

    在耗费口舌找各种借口或者理由和耗费一点现在足够充裕的时间之间，张卫平选择了耗费时间。

    一直等了大半个小时，他才踏进了自家的院子，刚一进门，张卫平就闻到了一股子出自于老太太之手，没有丝毫油水的菜汤面的味道。

    就只是把菜和面一起煮了。

    调味也不会很复杂，加一点点薄盐和醋。

    这是前身记忆中吃的最多的家常饭了，味道一般，也不耐吃，只要稍微胃口好些，随便就能吃个两三碗。

    厨房里火光还亮着。

    张卫平也没有往堂屋走，直接就转身钻进了厨房里面。

    “奶！”

    他话刚一出口，厨房里两个陪着老太太一起，准备端汤面的小丫头就齐刷刷转头看向了他，同时其中大的那个开口：“大哥？你咋现在才回来啊？爷他都回来好些时候了。”

    张卫平咧嘴一笑，拎起来黑鱼朝两人晃了晃：“看看这是啥？”

    两个小丫头都是张卫平大伯家的，大点的那个叫张萱萱，小的那个叫张玲玲，跟张卫平一样，都是老爷子给起的名字。

    准确来说，在老张家，小一辈的名字，都是出自于老爷子之手的，父辈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

    这就导致了老张家小一辈的名字，在同村的同辈人里面，显得更惹人注意了，毕竟其他人家女孩子都还停留在招娣、巧……等等，男孩子还停留在建军、八一……之类。

    就着火光，俩妹妹都看清楚了张卫平手上拎着的东西。

    “蛇头鱼！”张玲玲第一时间就蹿到了张卫平身边，一点也没有女孩子该有的矜持模样：“哥你摸鱼去了？”

    “这蛇头鱼得有三四斤了吧……”

    老太太也转脸看了过来，经过了这么一整个下午，她的情绪也平复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老爷子劝过她了。

    “卫平你这……咋又下河摸鱼去了？河里那么危险……”

    “奶，没事儿，我没去河中间，就在水浅的地方摸的，这家伙猫石头缝里的。”张卫平一边笑着一边把那条黑鱼往案板上一丢：“奶，咱今个儿吃鱼汤面吧？好久没见过荤腥了都。”

    说着他就摸了摸张玲玲的脑袋，而后把往炉灶里填柴火的活从张萱萱手上抢过来：“萱萱，你去给哥找一下斧头，奶这菜刀砍鱼骨头容易崩了，到时候奶会找你哥麻烦。”

    “臭小子！”被张卫平当着面编排，老太太当即就张嘴笑着骂了起来：“你奶啥时候找过你麻烦了？还不是你个臭小子经常弄坏东西？”

    对于鱼肉的处置，老太太倒是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毕竟张卫平都已经把鱼给处理好了，真要留着以后吃，那也得把鱼留到天亮，然后再处理，或是弄熏鱼，或是腌。

    但是这么大天气，别说一晚上了，就是多放几个小时，明天起来鱼肉都得臭。

    还不如顺着张卫平的意思吃了。

    “哥我去找！”张玲玲当即自告奋勇，说了一句之后就赶忙从厨房里跑了出去，留下失去了‘工作’的张萱萱站在原地。

    “那个……哥……”

    “萱萱你扶奶回去堂屋吧，厨房里的事情交给我好了。”

    前身以往也没少在厨房里折腾吃的东西，所以在听到张卫平这么说之后，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毛病。

    只有老太太一人觉得活被抢了还略微有点不满：“你们小娃娃知道啥做饭……净知道浪费东西……”

    但还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张卫平就给张萱萱打了个眼色，从老太太手上把饭勺抢了过来放到案板上，搀住老太太的胳膊就把她往厨房外面送去：“奶你就回去歇着吧，好不容易摸了条鱼回来，你就让我吃点我想要吃的吧！”

    “再说了又不是天天都能吃到这荤腥的，奶你就别管了……”

    另一边，张萱萱会意，也赶忙搀住了老太太的另一只手，顺着张卫平的力道，把老太太往厨房外‘拖’去：“奶，我先扶你回去堂屋，等下我再回来帮哥煮饭……”

    老太太一边被张萱萱扶着远去，一边抓着张萱萱的手臂唠唠叨叨地叮嘱：“萱萱呐，你可盯着你哥点，臭小子倒油一点也不惜着，哐哐倒，你让他少倒一点。”

    “一顿饭省一点，回头咱家就能多存下来一点，再受灾了，一口粮食都能救一条命……”

    “……”

    听着老太太的絮叨，就连厨房门口站着的张卫平也忍不住呲牙。

    还受灾呢……

    别说往后几十年都受不了饿肚子的灾，就算是真要受那样的灾，他现在也有底气说能让老张家这一大家子人都把肚皮吃得溜圆。

    当然，这话张卫平也就只能在心底里说一说了，老太太乐意絮叨就让她絮叨呗，苦了一辈子了，连两句絮叨都不让老太太絮叨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老太太不搁他耳边絮叨。

    拿后世比较流行的一句话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再转头过来，厨房里就剩下张卫平一个了，他这才贼兮兮地从裤兜里掏了一大把料出来，有胡椒有辣椒也有麻椒、味精之类的东西。

    他也不打算弄什么鱼汤面，既然手上都有黑鱼了，那不搞一锅水煮鱼片还搞什么？

    就算是简易版本，也就是不足料的那种的水煮鱼片也好啊！等下煮好了把鱼片一捞，然后再把老太太切好的手擀面往里面一滚……

    光是想想，张卫平都忍不住吸溜起了口水。

    别说这年头了，就是后世，水煮鱼也是妥妥的下饭菜！以前他一个人就着一份鱼片都能吃上两三碗米饭的！

    末了，再拿剩下的汤泡一包方便面，那味道……简直绝了！

    至于为啥刚刚张卫平要当着老太太的面要说鱼汤面？原因也很简单。

    那就是老太太这一辈子节俭惯了，真要张卫平当着老太太的面掏出来这么一大把料，他绝对要花费口舌说服老太太，然后才能用……而且还只能用很少一点。

    再加上水煮鱼也要用不少的油……

    所以还真不如弄一个既定事实出来直接摆到老太太面前，到时候随她怎么抱怨好了。

    “哥！斧头我找来了！”

    就在这时，先前自告奋勇跑去找斧头的张玲玲拎着一把斧头就跑了回来，一进厨房，她就看到了正贼兮兮地从裤兜里往碗里掏东西的张卫平，顿时一阵疑惑：“哥你干啥呢？”

    “嘘！”张卫平回头竖起来了根食指在唇前，同时往堂屋方向瞅了眼：“小点声！你哥我弄了点好东西来，别让奶听见了，她要是听见了今晚你就吃不到好东西了！”

    听到他这样一说，张玲玲双眼一下子就亮了：“哥你弄了啥？给我看看呗……”

    说着她就已经把脑袋整个凑到了碗上，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碗里的东西，鼻子轻轻嗅着：“有辣椒？还有麻椒！哥，这个是啥啊？咋看着跟奶放窗台上的白矾一个样啊？”

    张卫平就着火光瞅了一眼张玲玲手指捻起来的那一粒长条状的味精，嘿嘿一笑：“你尝尝呗，尝尝不就晓得了？”

    出于对自家老哥的信任，张玲玲也是一点都不迟疑，直接一张嘴就把味精丢进了嘴巴，当即她就皱起了眉头：“咸咸的……这咋跟盐有点像啊……不对，盐没有这股怪味……”

    这年头，味精可还是稀罕物，别说张玲玲了，就是那些大城市里的，也未必能吃得上味精，她觉得怪也就很正常了。

    “怪就对了！”张卫平咧嘴一笑：“你就说好吃不好吃嘛！”

    “好吃！”张玲玲直接点头：“哥你别说，还怪好吃的……就是齁得慌，吃多了肯定渴。”

    说完，她话头一转，满脸的好奇：“哥你打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啊？”

    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所有香料可都是奢侈品的存在！尤其是对于乡下人来说，老张家也就过年节才能吃到一两顿加了香料，有滋味的饭菜了。

    当然，那香料加的……按照张卫平继承的记忆，只能说是，有啥加啥了。

    至于滋味，以张卫平的角度来说，完全不用期待。

    “秘密！”张卫平神秘一笑，而后就从张玲玲手上接过了斧头：“玲玲你去烧水，我要先把鱼收拾一下。”

    “快点弄好了快点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啥都是秘密……哥你啥都不告诉我……”张玲玲忍不住吐槽着，以往张卫平也没少拿‘秘密’这俩字出来敷衍她。

    不过即便再对于张卫平不满，她也还是乖乖听话去往锅里面加水、往炉灶里面添柴。

    一边干活，一边往张卫平那边瞅着，心底更是隐隐期待了起来。

    今天这顿饭一定很好吃！

    张卫平的动作更利落，抓着斧头掂量了一下，然后直接就朝着黑鱼脑袋砍了下去，两下就把一整个鱼头卸了下来，劈成了两半丢到一边。

    换到鱼身，肯定就不能用斧头了，这玩意儿也切不了鱼片，最终上阵的也就只能是老太太那把并不是特别锋利的菜刀。

    等到一整条鱼处理下来，张卫平就只觉得手酸。

    “奶咋不磨一磨刀呢？用着真能累死个人……”

    “哥，奶说了，刀不能经常磨，磨多了废刀，这样就挺好。”张玲玲搁一边插嘴，把老太太不知道啥时候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出来。

    张卫平当即一噎。

    这话……有道理！但是……

    这个道理还是不要听的比较好，刀是省了，但人……也确实是废了。

    “不行，回头我给奶磨磨刀。”

    “刀越利越不容易伤人，奶这样太容易伤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