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糜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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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陈姓内宅家常里短

    垄二村一座四进院后宅,老太太吃了几口粥水便摆手不吃,70多岁的陈据正哄着老母亲再进几口,勉强吃了几口就不再吃。

    身着素青色连衣,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看着眼前两鬓斑白的大儿子露出孩子气哄着自己,不由心神愉快。可成想过在外端正威风的宗长,在老母亲面前还有如此一面、

    前进宅人来人往,二进宅迎客敬茶,三进的女眷小孩忙不迭准备着午饭,唯独四进宅老太太的子女嫡孙安静在外等候着。

    不多时有人递进来一碗汤药,老太太看到那汤药连忙拿起手绢挡住口鼻,见此陈据劝慰:“苦口良药,阿母还是要喝了才会好。”

    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将药放到桌上,开口道:“我这身体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你拍电报让他们都回家聚聚,再让我看最后一眼吧。”

    见此情形陈据满含热泪地喊了一声:“妈!”老太太连忙挡住儿子要说出口的话。

    “我生于西岭镇高门大户的嫡女,从小饱读诗书娇生惯养,你父和你爷倾尽二房财货将我迎进陈家。

    我自20岁嫁进陈家至今,未曾辛苦劳作过一天,前有家公家婆照料,而后生有阿芸、阿菱,她们出嫁后,又有儿媳二人帮忙。

    今年96岁了,以前未受到半点苦楚,可能在生你们几人的时候是最疼痛的。你父不愿我再生,我身负开枝重担,自愿又生了你们兄弟姊妹几人,现在不愿再受这汤药的辛苦,活到哪时算哪时,皆有定数!”

    陈据明白老母亲尝出来汤药里大补的药材,不愿为了延续生命而拖累子孙,选择放弃治疗,欲开口再劝。

    “你外公在我出生前就帮我栽了一棵香樟,后面我出阁,将拿香樟树砍了做嫁妆。你外婆送了我两株树苗,一颗是门前的榕树,现在已经长得很茂盛。

    另一株则是院内的那株银杏,距今也快75年了,林员过来看过,发现里面已经逐渐枯萎,也差不多走到头了。

    人一生花一季,草木逢春,来年发新枝。人却再无少年时,更何况是我这油尽灯枯的老人。”

    陈据想到前院的满地枯黄的银杏叶,再看着眼前满头银发的老母亲,突然也想起来:是啊!她已经很老了,只是我一直以为她会一直那样……

    “妈,我把他们都喊回来提前给您做寿吧!一家人整整齐齐聚到一起吃一顿,不过您还是要按时吃药,然后精精神神再看看他们……”陈据几乎是忍着泪花,哽咽将话说完。

    老母亲陈林氏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笑着说:“那你要给我做两身新衣服。”

    陈据见老母亲将话头岔开,边拿起汤药喂食,边开口道:“三房(垄三村主家)的陈茵浔刚才带话过来说是他家婆,也就是大宇村那老太太想来拜访你。”

    “霖妍?倒是好久没见到她了。她小了我几天,如今跟我同一批生人都差不多去卖鸭蛋,还有两个小几岁的也卧床好几年,看她这身体还硬朗的很。”

    “是阿!听说每年冬天要跑到梅县那边洗汤(泡温泉),待到三月份才回来。身体好脑子也好,把持着那么多家业到现在还不放手,估计又想来算计姻亲。”

    “见一见也好,算是来陪我聊聊天解闷。”老太太喝了一大口汤药,暗黄的脸皮皱成一块,用手绢抿了抿嘴,拿起一块蜜饯放到口里含着。

    陈据伺候完老母亲进食,转身出了房外,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进去帮忙洗漱擦拭身体,然后陪同到后宅晒太阳,男人们则跟着陈据到三进的跨院聚食。

    家教很好的众人安静地吃完午饭,然后聚到茶桌盘叙话。长子陈初尧主持焙茶分杯,先是告知早上前院来访的宾客宗亲,梅溪湖的陈氏小宗有要事求见,要不要大人(父亲)出面。

    陈据拒绝会面,那些人无非是要来讨赏,让其子多送些瓜果钱粮即可,并表示现在最重要的是老太太。老太太自己已经放弃治疗,准备提前聚众做寿。

    众人满是震惊,虽然已经做好了老太太驾鹤西去的思想准备,没想到这天还是要来了。老太太对于陈、林二姓族亲的重要无法言表,跟何况是自己的当家主母。

    东垄镇以陈姓为尊,不仅是人数和财货最为,也是其先来创祖,占据了大片良田和把持大多数灌溉口。

    陈姓族人原是小巷村人自宋朝出走创祖所衍,后四兄弟衍生四房,后嗣昌茂,形成现在的四大主村和延出的零散小村。

    与火车道西侧的林姓并称东陈西林,二姓为争夺资源自宋未相争主导权至今。

    清末战乱民不聊生,二姓族人摒弃前嫌合作救民,建四方楼商事,互嫁嫡女。陈姓女早亡,但林姓女尚存,虽有龌龊至今未有大的冲突,保持和平共处。

    自老太太下嫁到陈家二房,林姓族人对二房多有往来优待,使得二房迅速崛起,积累了大量财富人脉。陈姓四房独占了三分之一的资源,人口和话语权比重日益倾斜。

    高门大户的联姻从来就不是金银财富所能比拟的,看似二房掏空家财求得林氏嫡女下嫁,带来的无形资产才是最宝贵的。

    陈据先是请房中的书员给在外的姻亲人员去信,让他们尽快回来为老太太做寿。再吩咐人采买食材,为做大席备料,整理好客房迎客。

    最后郑重的嘱咐好众人,做好红白事两手准备,每一个人在房内不管如何悲伤,出了门一定要笑脸迎人,心里面当成主母过大寿的喜事。

    跟兄弟姐妹和后辈们说完后,陈据掏出了库房钥匙,让人将寿材、如意榻、经被和瓷枕翻找出来规整一下,毕竟这些物件是当年老太太嫁妆之一。

    将近七、八十年前的老物件,楠木棺椁和如意榻要需要重新上漆和维护,更何况还有其他的物件也需要规整。

    陈据主事稳定了家宅各行其是,随后去找陈氏宗亲商议老太太的事,同时也知会林氏宗亲。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句出自《左传》里的话,在这保留了中原社会诸多文化,宗族氛围浓厚的南方小地同样适用,祭祀是信仰,争夺生存资源是生活。

    林沐岚跟随奶奶林陈氏回陈家省亲,不知道此行是来请陈氏族人为自己择婿,否则也不会乐呵呵跟过来。

    父亲林弘仁得到陈家老太太同意下午接见,用完午饭便匆匆赶回家接奶奶过来,留下三位女眷在后宅叙话。

    生性活泼被骄纵惯的林沐岚,与家教严苛调教得温婉娴静的陈家女娘们之间相处,虽不至于被孤立但也觉得不自在。

    “阿妈,给我点钱,我带小叔去买糖。”突然闯进一个小不点来找自家母亲要钱买糖,惹得众女掩口而笑。

    哪有带自家小叔去买糖的侄子,话头说反了的小不点,不顾众人都逗乐,伸手就往自家母亲面前摊。

    年轻母亲抓着小手就拍打几下拒绝,小家伙嘴嘟得都可以挂称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众女忍不住娇笑不已。

    小不点眼珠一转,立马笑嘻嘻朝众女问好,年轻母亲连忙制止,从兜里拿出一小张零钱塞至手中。叮嘱不要去买炮仗,拍了拍小臀,将其赶走。

    林沐岚注意力被这小插曲给吸引住,跟身旁的姐妹说了声,便抬腿跟了出去。

    小不点屁颠颠地跑到侧门廊道,廊道站着位身材瘦弱面容整洁男青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廊道墙壁的画作,还时不时拿手临摹比划着。

    “小叔,快帮我买两串小鞭炮来放。”小不点扯着男青年的裤子,将钱塞到手中。

    男青年正欲开口拒绝,小不点立刻接话道:“你要是不帮我买,我就跟人说你指使我去偷书。”

    男青年正欲辩解,转头见到后面走过来的林沐岚,伸手捂住小侄儿的嘴,朝来人点了点头。一把抄起小侄子,往门口走去,还贴心询问要买什么类型的东西。

    林沐岚思索着那男青年的身份,中午席间见过,好像是南边礼洋郑厝的郑文杰。自幼失孤由长兄及族亲抚养长大,长嫂是嫁过去的陈家女,今日兄嫂带着一齐赴席。

    看着那搞怪的叔侄二人离开,林沐岚摇了摇头,走回内宅。又过了一阵,父亲领着曾祖母以及半道被抓了壮丁的林稷来到陈宅。

    一阵客套后,便告辞起身前往二房(垄二村主家),出门林沐岚又见到那叔侄二人。

    鬼灵精的小不点偷偷将鞭炮放到,正专心致志观摹壁画的小叔身后,点燃就飞快跑开。突然的鞭炮声不止吓到郑小叔,也惊扰到后面走路的祖孙几人,使其驻足观看。

    被吓了一激灵的郑小叔仓皇躲开,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惹得一群小不点哈哈大笑,林沐岚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鞭炮声引来宅内的人来围观,众人出门便见得,林沐岚对着郑家小叔笑得花枝乱颤,而郑家小叔尴尬得捻着手指。

    林弘仁当即呼喊失态的幼女过来搀扶曾祖母离开,并朝走出门口的人点头示意,转头时余光扫视一番那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陈氏二房后宅,老太太正躺在银杏树下的躺椅小憩,慵懒享受那轻柔的光线带来的暖意。

    旁边的老妇人见状将老太太手里的书籍,轻轻拿开放到旁边的小桌上,再为其披上一条薄毯。

    旁边小厨房炊烟袅袅,时不时传来银铃般声响,也随着老妇人进去后渐渐安静下来。

    静心去听倒是能听到三院家塾传来读书声,整齐洪亮的声浪一阵阵传到内院来。

    一袭凉风吹醒了浅睡的老太太,也将厨房内的食物香气送满整个院子。

    老太太询问陈张氏过节的粿品备得怎么样了,心思通透的陈张氏立马了然,老太太虽然早就不当家理事,但还是时时严格要求教养家中子孙。

    “都准备好了,昨天就已经把胭米(桃红色染剂)虾干、香菇、面粉和咸干条等杂料都备齐,竹箶、粿印和手巾鼎围这些用具也清洗晾干。”

    陈张氏笑吟吟应答着,并指合掌指着厨房又道:

    “一大早我就吩咐下去将糯米清洗浸泡,磨的面粉去过筛,中午的时候用老面将面粉发起来,再倒上胭米染色醒面。”

    “您听她们现在煸炒白肉和五花,等会将馅料混到一起调味就可以包了,喝完这盏茶这时间也差不多了。”

    老太太点点头表示认可,老大媳妇是个伶俐的,自得了管家权后已经很少亲自动手干活。老二媳妇是个手脚麻利却笨口拙舌的,俩妯娌分工一般是老大动口老二动手。

    倒不是为维护老大管家的权威,指使小的干活,而是二人都认识自身优缺,各自发挥特长。

    厨房内老二媳妇李朝玲正领着一众女眷们忙活,子侄新妇们正仔细记着配料比和操作流程。

    “小婶今天脸色怎么这么黑呀?心思也不怎么专注,刚才差点糊锅了。”今年刚进门的新妇陈郑氏偷偷询问旁边的妯娌。

    “听说五叔昨天和人喝酒去爬山,到早上天蒙蒙亮才回来,睡到现在还没醒,她脸色能不黑吗?”妯娌小声回道。

    “舜桦,你上来帮忙翻一下料,给她们几个打个样。”脸色不善的李朝玲没有当众发脾气,只是把刚才说话侄媳妇儿叫上去出力气翻炒。

    莫以为老实人就没有半分脾性,李朝玲于情理是比她们大了一辈,虽说没有主管家宅,但也不愿女眷们乱嚼舌根,给小辈们生事的机会。

    正看着众人干活的李朝玲感觉衣裙被扯了几下,回头发现是自家孙女,随即得到自家儿子已经起床的消息。

    过问了刚才去前院通告自家那不省心的儿子的情况,脸色才逐渐好转些,一喜一怒皆展露表象。

    小插曲过后就有人来告知,老太太醒了,把点心拿出去配茶……

    当家主母一醒,引得众人各自行动起来,老妇人有帮忙穿外套的,有帮忙将旁边小炉火烧旺煮水冲茶,也有通知厨房的女眷们将做好的点心拿出来。

    小院中央突然围满女眷,老太太喝下午茶与儿媳三人独坐一桌,其余女眷围坐四桌。

    老太太喝过一口茶汤,拿着面前的云片糕咬上一口后,众人才慢慢拿起茶就点心来品。

    陈据的妻子陈张氏,向老太太介绍着各盘点心是由哪位孙辈女娘所做,众女也看向老太太,希望老太太认可自己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