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谷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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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背棺

    铁江城

    作为书和域内的一方郡城,铁江城的模样着实有点寒酸。

    城墙是用青石砌成的,五六丈高,旗台上黑色的牲布随风飘扬,粗糙的旗面上已经包了一层土黄色的浆。

    此时城内的衙门,屋檐下悬着龙飞凤舞的四个描金墨字——铁江主府!

    此时,在里面一个像是书房布置的房间里

    素以肥头圆面所为人称道的铁江城城主廖焕基,正陪着笑脸,和几个修士打扮的轻年男女坐在一起品茶。

    古色古香的铁木书桌旁,豆大的汗珠挂在廖焕基额角。

    铁江城隶属官方势力,按道理应当不会怵这些地方仙门,可有些事偏偏不能讲道理。

    自从书和域名义上的官方势力天门城城主姚云仙当任以来,官方对这片地域的掌控就越来脱离正常的尺度。

    姚云仙一心只想闭关修炼,公然的将地方权利下放到各处仙宗,这也导致朝廷对书和域的管理愈发混乱,各城隶属于大隋的兵伍管理的越来越松散,甚至于剿灭流匪这种事情都要请各处的仙宗协助。

    传闻朝廷那边的大人们,给姚城主参的簿子都能垒一人多高了,不过这么多年来天门城依旧还是那个天门城,龟缩不出的姚城主也依旧稳坐高台。

    小小的铁江城,就在溟飒宗的眼皮子底下,廖焕基没少跟那些山上的神仙老爷们打交道,怎么说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拘谨。

    这只是因为眼前的一众修士,并非来自于那溟飒宗,而是另一个与其渊源颇深的大宗。

    “廖城主,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如若没有什么大事我们就先行告辞一步,来日再做客。”

    沝水宗的领头修士起身,他宽眉凤目,留着两缕细髯,在一众人中颇为显眼。

    廖焕基暗道不好,若是让这几个神仙老爷走了,怕是以后又要落个办事不力的印象,没了溟飒宗帮忙剿匪,自己累的这一身的肥肉都要掉三分油。

    他脸上堆笑:

    “几位莫着急,沝水宗的几位高修是铁江城的稀客,再喝些茶水,再喝些茶水!”

    廖城主撅着大腚,笨拙的从桌上拿起茶壶就要再给那几位青年斟茶。

    沝水宗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为首之人将手覆在茶杯上,面泛苦色:

    “廖城主,我们自从来了就喝茶,这一个下午都过去了,再喝真就憋不住了。”

    白光杰指指自己的肚子,黑色玄鸟服下的小腹微微隆起,里面装的全是廖城主的茶水。

    自己修为高点还好些,其他几名师弟怕是早就撑不住了,碍于面子才一直憋着。

    “承蒙城主这般盛情款待,只是我等来此真的只是为了游历,并非有心去和溟飒宗抢那异宝,廖城主不用费心了。”

    廖焕基虽然肥头大耳看着像个狗官,但其实在民众中名声还不错,游走在溟飒宗和流匪之间,将铁江城治理的井井有条。

    因此青年对这位城主心里怀了一份敬意,言语间也很客气。

    廖焕基一愣

    沝水宗众人不是为了异宝而来,这点还是让他有些诧异,毕竟修行人还是很重视这些天降机缘的。

    至于对方说的真实性

    眼前的男子可是沝水宗的首徒,真心心想走的话凭自己根本拦不住,何必要骗自己呢?

    “那几位为何不去别处游历一番?”

    “铁江城就这么大,廖城主知道哪里适合我的这些师弟们长长见识?”

    廖焕基自觉找到了解决之道,一双小眼儿中不由得亮起精光。

    只要沝水宗的弟子和溟飒宗弟子不在自己的地面上碰见,那不就是把问题都解决了吗?

    异宝自天滑落,坠于老牛坡,那自己只需要将沝水宗的众人引到离老牛坡较远的一个位置……

    他眼角余光不留痕迹的撇过墙边,那里挂着一副硕大的铁江城舆图,眼神在其中一角上停留片刻。

    “各位,要说长见识,我们这儿往西倒是有一处奇地名曰冯家村……”

    冯家村

    小院儿

    几小只已经规规矩矩的坐到了石桌前,只是孩子们心里不免还是对那柳树有些阴影,隐隐都离柳树坐的较远。

    谷青丘看着六人

    最为高挑清俊的少年叫林俊生,是这帮少年们的头头,平日里就喜欢舞刀弄枪,胆子很大。

    冯生厚是个皮肤黝黑的憨厚少年,个子在这个年纪已经算是高大,平时话少,但办事利落,笑起来很让人安心。

    袁海是个瘦高瘦高的细条子,从进来到现在就一直像是只坐不住的猴子一样左顾右盼,从没停过。

    还有个稍显瘦弱的名叫冯汉全,算是几个孩子里最单薄的一个,少年目光清澈的如一汪春泉,只是皮肤黑了点,让少年有一种秀气和糙气交杂的别扭感。

    小胖墩禹喜坐在最角落,他嘟着嘴有些不服气,自己明明是几个小伙伴里最早进来的一个,先生却让他与大柳树坐的最近。

    禹喜不怕,柳树不爱吃没洗澡的小孩儿。

    小家伙心里念念叨叨,屁股下面却是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难受!

    谷青丘伸手叩了叩桌面

    一众小家伙们的注意力顿时全被吸引

    他露出个和善的笑:“我姓谷,在村子里的这些时日会教你们读书。”

    院子里的孩子们你瞅我我瞅你,自然的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顿时一股名叫极度尴尬的气氛,悄悄的弥漫在了院子里。

    谷青丘的笑不由得僵在了脸上,怎么第一个环节就尬住了……

    “谷先生好。”

    “谷先生好~”

    好在身旁还有着歌儿,小丫头机灵地喊了一声,带的小伙伴们纷纷反应过来附和。

    谷青丘赞许的看了一眼少女

    好狗腿子!

    歌儿盈盈一笑,要是她知道某人心里想的什么,怕是要张着小虎牙狠狠的咬他一口。

    好在谷青丘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修士,调动几个孩子的情绪还是能办到的,片刻过后,学堂内的气氛就变得自由了许多。

    几个孩子倒也不觉得害羞了,反而是挺着脑袋站的更直了,一个个像是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打开了话匣子。

    “谷先生见过大侠吗,就是飞檐走壁的那种”

    “先生你的戒尺呢,俺娘说读书人都有戒尺。”

    “先生歌儿姐也要和我们一块读书吗?”

    “谷……谷先生,读书有什么用啊?俺娘跟俺说书读好了以后就可以做大官,可以天天吃肉,是不是俺娘骗俺的呀?”

    院子里,小鼻涕虫奶声奶气的声音落下,见到小伙伴们都转过头来看自己,不好意思的抽了抽鼻子。

    谷青丘并没有很快的就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思索了一小会儿。

    然后笑着对小鼻涕虫说:“读书当然是很有用的,读书可以明德至善,可以导人救国,如果你真的好好读书,考取了功名,到时候脑袋里想的,就该是怎样让别人吃上肉了。”

    “只不过等你书读多了,就会发现像你一样想天天吃肉的孩子,还有很多,多到比你读的书还多。”

    “那读了书还能当大侠吗?”

    林俊生眸子清亮,眼里露出希翼的光。

    快意恩仇纵马江湖,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总是有着不可阻挡的诱惑。

    “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大侠呢?”

    谷青丘反问

    少年不假思索:“惩奸除恶匡扶正义!手中剑平心中事!”

    冯叔进城时林俊生总爱跟着,去茶馆儿一坐就是半天,说书先生泼茶扫墨,描绘的那些刀光剑影在少年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谷青丘了然

    哪个男人年少时没有些侠客情怀?

    “那你做大侠,是为了什么呢?”

    少年小嘴儿一顿,还真低头好好想了想

    “为了护住那些无力反抗灾厄的普通人。”

    他抬头看着谷青丘,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能不能让先生满意。

    “读书能帮助到的人,远远比行侠仗义要更多,而且帮助的方式也更为有效,甚至于能从根本上解决很多穷人的生计。”

    “读书,何尝不是另一种行侠仗义。”

    “又有谁能比那些心系庶民的读书人,更称得上是大侠呢?”

    谷青丘看向少年,他不指望这个年纪的孩子能一下明悟其中的道理,只是希望借此在少年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等到合适的时候,这颗种子自然会生根发芽。

    少年若有所思,发觉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某种东西似乎有些动摇。

    其他几个小家伙也听得认真,各有各的思索,唯独小禹喜迷迷糊糊,还在担心身后的柳树偷袭。

    学堂就这样慢慢的步入了正轨

    日上三竿,树荫下,庭院里,先生执书颂文,一帮孩童们跟着先生读的韵律摇头晃脑。

    朗朗的读书声和风吹落叶的韵律相和,伴着傍晚的炊烟轻荡荡的飘出了小小的学堂。

    到了傍晚,这群小野猴子们已然没了正形。

    一个个围坐在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哀求。

    没有大人们中的戒尺,没有训斥,几个活灵活现的乡野故事,就已经足够让这些孩子欲罢不能。

    尤其是到了休息的时候,先生总是能给他们讲一些有意思的鬼怪神话,那些都是他们平时听不到的。

    小禹喜表现的最为明显,读书的时候总爱迷迷糊糊。

    等到谷青丘讲故事了,小家伙就来了精神,因为力气小挤不到人堆里去,就憨憨的站在一边的石墩上,垫着脚使劲伸着脖子往里瞅。

    林俊生是其中最爱问问题的那一个:

    比如那鬼不长脚是怎么走路的?地府里的牛头马面吃不吃牛肉马肉?那老鼠成了精,还怕不怕村口的花猫?

    即使谷青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由得想撬开这几个小家伙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农家人没有三餐,只有早晚各一餐,冯大伯为了照顾谷青丘,才特意改了饭点成了一日三餐。

    临近傍晚,橘红的落日将树影拉得老长,这简陋的私塾里也要下课了。

    十来个虎头虎脑的孩子私下串通好了一样,歪七八扭的站成了一排,跟着歌儿齐齐的作了个别别扭扭的揖。

    “你教他们的?”

    谷青丘有些牙疼的望着那些嘻嘻哈哈拍拍屁股就走的背影。

    “先生说什么?听不懂,我去给先生端饭!”

    歌儿眼眸月儿弯弯,一脸无辜的样子,风一样的跑了个干净。

    谷青丘眼角带笑

    少女还是很讨喜的,上课时就喜欢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跟着小家伙们读书,无论是练字还是句读,都是学的最快的那一个。

    还有刚刚的作揖,明明没有人去教他们这些,谁知道这鬼丫头是从哪里学来的。

    谷青丘的师承来自于五伏山,一脉三人,以打架狠而闻名于世。

    五伏山老头子这一脉传到这一辈儿,也就他们师徒三人。

    如今他算是开了一脉的根,不过谷青丘暂时还并不想领这些小家伙们踏上修行。

    一是因为自己的伤势在身,距离伤愈还遥遥不可及,不敢贸然领这些心性还未定型的孩子们踏上修行路。

    再其次

    他如今的身份也只不过是山野之中的教书先生罢了,一个修行三境的小小散修,不被高修路过碾死就不错了,谈何来为别人护道?

    谷青丘抱着手倚在门框边上一边笑一边看着孩子们在夕阳下打闹的背影。

    忽然

    他眉毛一挑,抬头望向东边,神识覆盖之下,村口那好像有一股子浓郁的煞气冲天!

    冯家村外的树木并不多,只是单单矗立了一些粗壮的死木斜插在地上,嵌了一些类似于铁片的不规则尖刺,为了防止丧心病狂的流匪跑马。

    这种原始的拒马,往往能发挥出远超其简陋外表的作用。

    那些不规则的树干和铁片被夕阳拽出些密密麻麻的影子,好似一些锯条投映在地面上。

    “啪嗒!啪嗒!”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祁全一步一步蹒跚的走在路上。

    他身上穿的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更像是一些黑色的布条挂在身上,暮光在他身后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影子诡异的长,犁在身后的地上。

    等到日光稍斜,才显露出全貌。

    祁全的背后高高隆起,好像背负着一座小山,仔细看去才能看清原来那是一副棺木。

    棺木长约半丈,也就大概是个十多岁孩童的尺寸,样式很精致,里面时不时的发出咚的一声,好似诈尸。

    “什么人!”

    原本在村口守着的村卫隔着大老远就瞅见了这个诡异的景象。

    大白天的扛着棺木而行,那年轻的村卫只觉得有一阵阴森的凉风拂过后脖颈,不由自主的狠狠打了一哆嗦。

    他下意识的就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铁镐,壮着胆子远远出声。

    “你是谁?哪个村的?”

    男人并不回话,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向前慢慢走去,直到他走到了村口前才缓缓的停住。

    他挺了挺佝偻着身子,有些费力的抬头对着村里升起的缕缕炊烟盯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扭头对着守村的青年人咧嘴一笑,祁全脸上生硬的勾勒出一个僵硬的线条,青紫色的嘴唇咧起弧度样子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那年轻人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去找你们村长,让他出来接我,与他说五十年前的故人来了,他会明白的。”

    嘶哑的声音,像是嗓子里藏满了不规则的沙砾令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

    那守村的年轻人听到这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他隐晦的撇了一眼男人脚下。

    影子很长,和棺木的黑影覆盖在一起黑乎乎一片分不出你我,年轻人心里稍稍放松,村里的老人讲过,鬼是没有影子的,最起码能确定这是个人。

    嗯,长的像鬼样子的活人。

    那年轻人也不敢多问,随口交代了两句就急匆匆的路小跑向着村长家里跑去。

    夕阳很长,男人望着村里的袅袅炊烟,脸上露出深情的笑容。

    他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只手放在棺木盖上,指尖伴着节奏轻轻叩下,晃动的棺木随之缓缓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