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待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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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黑犬”同行的少年

    心中的抑郁就像只黑狗,一有机会就咬住我不放。——丘吉尔

    X成功取出了信息存储介质,保住了险些暴露的组织情报。

    他板着脸,上下打量起面前这位瑟瑟发抖的造成这起事故的“元凶”。

    “没用的家伙!”X对着他头捶下去,“被抵抗组织跟踪就算了,竟然还把介质藏在那种地方,亏你想得出来……你到底是哪边的人?”X被气笑了。

    他举枪对着手下,“说吧,你要怎么个死法?”

    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X回头瞥了一眼,皱起眉头,知道是汶冬在听。

    “不是告诉你不要进来吗?”

    没等他再次呵斥,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缝中窜进来,俯下身子,竟在他面前重重跪下去。

    身后的手下看呆了,完全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在做什么。

    “你……”X把手枪挪开一些,但脸色很难看。

    “X……大人,我求您,求求您,放过他……”

    “哈?”X的眉毛快要拧成一个疙瘩,收起枪把汶冬拉起来,把她搂在怀里。“没必要这样做,孩子。”

    或许,当时紧急的情况下,把介质藏在佛像中是个随机应变的好方法;毕竟,现在介质已经安全回来了……他刚刚的确要气疯了,但他本来就是想吓唬下手下,并没有要开枪的意思。

    曾经凝川的求情又莫名回响在他耳旁——错误已经酿成,接下来指导大家怎样改正错误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出了这种事,他的压力也会很大吧……

    “算了,”他放下枪,严肃地看着他,“下不为例。”死里逃生的年轻手下激动地感谢大人的不杀之恩。

    意识到这部下年仅十七岁,X咳嗽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他全身穿的漆黑,歪戴着一顶黑帽子,帽下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用略显戒备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嘴中叼烟,眼中带有一丝笑意的黑衣男人。

    “我叫褚源,是个……普通的人。”

    少年盯着他,从嘴里很小声地挤出寥寥几字。

    X眉头一拧,这次他记得很清楚,汶冬失忆后唯一记住的人是一个“普通的人”。

    迟疑了一下,X询问,“我听说,你之前养过一条黑狗?”

    褚源愣愣地看着他,尴尬与局促不安溢于言表,“不,没有……但如果大人需要我训练组织的那条狗,我会尽力而为。”

    X尴尬地叮嘱了几句,结束了这场对话。

    “那人怎么回事?”

    褚源离开后,X立刻转头询问汶冬,他觉得汶冬一定知道些什么。

    经过X的“逼问”,汶冬才开口。原来褚源从小就和她是同学,但自从她没有办法去学校后就没有再见过他,再次见面竟没有想到是在这里。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聪明,很有正义感,谦逊低调,所以汶冬心里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会加入犯罪组织。

    “汶冬,那个普通的人,是他吗?”X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问题的真实答案,因此用了极其温和的声音询问。

    汶冬不想再说话,用沉默又沉重的点头回应了他。

    夜深了,汶冬还是闷闷不乐。X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要再想他了,每个人都会变的。”

    “但我了解他,他永远也不会。”汶冬把脸扭到一边,赌气地说。

    “对了对了,现在最好不要和他正面接触,毕竟你们从小就开始见面了,要减少暴露身份的风险。”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汶冬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模模糊糊全是那个歪戴帽子,面无表情的少年的背影。

    ………………………………

    “凝川!凝川!”少年褚源笑嘻嘻地坐在她的对面,讨好地说。

    凝川眉头一皱,看着书的头低得更厉害了,似乎在责怪他打扰了她。

    提到褚源就必然会想到凝川,因为两人从小到大都是同学。

    褚源聪明又调皮,与安静的凝川形成鲜明的对比。褚源很想和凝川做朋友,但凝川总是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让他很不解,但他依旧坚持凑上前去。

    至于凝川是怎么想的,她自己也不清楚。毕竟自己总是有些自卑,身份又特殊,因此尽管内心很想和他做朋友,表面也不会表现出来,甚至会达到相反的表现效果,看起来似乎有些反感对方了。

    两人从小学生到初中生,又到高中生,凝川变成了漱冰,时间慢慢流逝,两人从对方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也似乎在尝试着理解彼此的内心……

    ………………………………

    X坐在办公室里想着那名少年少有的发起愣来,也陷入回想……

    他作为柊良在诊所工作时,有位见义勇为的少年被歹徒捅伤了胳膊。他为少年叫了救护车,并留下来帮他包扎。他似乎十分不安分,和同伴推推搡搡但笑的又是那样比阳光还灿烂。

    柊良问他的姓名,他说,没什么好说的。

    “我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人,她永远都是只默默地做事却从不说出来。”

    最后还是陪同他的同学告诉柊良,他的名字叫褚源。

    X没有忘记当年褚源的脸和名字,那名少年赤诚的模样深深打动了他。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褚源进来送资料了,还是那样面无表情。但汶冬没有来得及回避,因此不可避免的,当两人对视之时,褚源愣在原地,意识到是那天的小姑娘,他瞪大了眼睛。

    “X大人,这位是……?”

    “汶冬,是我收养的孩子。”X简单地说,并示意汶冬离开这里。

    褚源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但汶冬习惯性的撇开了眼神,低下头离开了。

    褚源想要追上去,却撞上正清。正清看着他急急忙忙的模样一脸疑惑。

    “你就是褚源?”他恍然大悟地说。“你看起来很着急,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是。”褚源立正站好。“刚刚我看到那个小姑娘,发现她和我一个朋友很像,就想追上去问一下。”

    此刻汶冬正在角落喘着气,打心底里希望正清能把他忽悠过去。

    然而正清此时异常地诚实。

    “说起来也是,之前这里有个很厉害的姑娘长得也和汶冬很像,但她没得到什么好结果……因为她是个卧底。”

    正清又莫名想到了凝川,却由于对方卧底的身份没有办法替她说话,心里愤愤不平。

    “她是谁?”

    “一个叫凝川的姑娘。”

    褚源愣住了。

    “她多大了?”

    “她走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大,应该是十六岁。”

    “她长什么模样?你有没有她的照片?请你告诉我!”褚源抓住他,帽子被蹭得更歪了,遮住了大半张脸。

    “什么嘛……反应这么激烈。”正清很疑惑。“照片我肯定没有啦,但我刚刚说了,她长的和X大人的那个孩子有些相像,X大人那里的档案里肯定有关于她的信息,可是我劝你还是不要……喂!你回来!”

    正清想要拦住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褚源已经站在X面前,X抬头看着他,面色有些阴沉。

    “你要看她的档案?”他提高了音量,狠狠抓住他的衣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X嗤之以鼻地说。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当然是被组织清理掉了。喂,你该不会和那个卧底一伙的吧。”

    褚源连连否认,“只是……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随后飞也似的逃走了,离开前他又被X叫住了。

    “我让你走了?褚源,好好工作,不要理会那些多余的事。”X严肃地提高音量。

    他吞了口口水,看着X阴沉的脸,额头紧张地渗出汗水。

    “你听我把话说完呀!”正清看到他毫发无损地走出来,舒了口气。

    “X大人果然还是个顾全大局,有长远目光的人。”正清感叹道。“所以不要在他面前提到凝川了,大人会发火的。”

    正清把凝川的事情简要地告诉了褚源。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褚源恍然大悟,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所以你刚才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正清怀疑地看向他,逼问道,却被对方用和刚才相同的理由搪塞过去。

    褚源跑开了,还是堵到了汶冬。

    “凝川没死,对不对?”他肯定地小声质问她。

    汶冬知道,自己骗不了他,毕竟自己先看一眼再刻意躲闪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

    “我怎么能知道!”她还在嘴硬着。

    “你不就是凝川吗?”

    “那我问你啊,你又是为什么会来这里?”

    汶冬难过地回应,但褚源不愿说出来。

    “我知道,你还是原来的你,所以你可以帮助抵抗组织……”话没说完,被他打断了。

    “我……现在不想谈这些……”说完他低头跑开了。

    “褚源……”汶冬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也失落起来。褚源总是能理解她的心思,她却没能尝试着去理解他。

    她想起来之前,褚源不再像一切那样活泼,变得沉默了许多,然后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去上课。

    汶冬回去后,却迎来X一阵“审视”的目光。

    “他不会喜欢你吧?”

    “怎么可能!您在说什么啊?我们之前只是普通朋友……不,连朋友都算不上!”

    说完,她涨红着脸跑开了。

    从小时候开始,大家都在说他们一定在相互喜欢对方吧,但汶冬不理解,只是很偶然得一直都在做同学而已,怎么就能算喜欢他了呢?慢慢的,她刻意地表现出讨厌他的样子,内心里却真的想和他做朋友。

    其实,褚源心里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感觉,凝川很高尚,是一个贞洁的人。

    X并没有理解汶冬口中两人微妙的“普通朋友”是什么意思。他疑惑甚至有些嫉妒,不理解为何汶冬失忆后只记得褚源的回忆。

    他更想不清,千绘为何说他总和黑狗一起出现……黑狗……指代什么?黑狗的寓意让他感到隐隐不安。

    ……………………………………

    汶冬来到墓前,郑重地献了一束花,然后鞠了一躬。

    墓碑上面简单地刻道,“褚源之墓”,像极了他最后简单的一生。

    后来褚源和汶冬又见过几次面,褚源依旧故作轻松地笑着看向她,但又一次次被汶冬躲过。

    每次错过机会后,汶冬都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发誓——下次一定不再回避他的目光,但还是一次次地错失机会。后来,褚源不再看着她笑了,而是渴求似的偷偷看她一眼,然后迅速扭回头去,低头快步离开。

    直到,再也没有了下一次。

    后来,褚源在组织借机反抗,为抵抗组织成员争取了宝贵的逃脱机会,但他被视为叛徒下令杀害。

    X看着少年最后风中饱受摧残的身影,心情十分复杂。

    再后来,汶冬时常会梦到他,每一个关于他的梦境都会异常清晰。

    几个月后,所有的梦境连起来竟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那是禇源的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我和他很熟。

    他很活泼开朗——但突然有一天,他变得闷闷不乐,神情不安。

    我会在小卖部前拥挤又模糊的人群中突然看到他的脸,同样不安的表情还出现在走廊,电影院等多个地方。

    硕大的会堂中,所有人都穿着深蓝色的衣服,只有他一人穿了一身绿坐在中间靠边,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和一名同学去了他家,此时他常常夜不归宿。

    我见到了他的父亲,高高瘦瘦,微微驼背,头发很短很少,眼角上翘。

    他的父亲在厨房闭着双眼,一边哼歌一边打响指,显得有些漠不关心又有些堕落,但我知道那是他脆弱的伪装。

    我凑在他的耳朵旁悄悄说,“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听了后笑着点点头,然后哭起来。

    有一天他失踪了,我满街疯跑着在各个角落里找他。

    我又来到了之前见过他的小卖部,电影院,走廊,里里外外依旧人潮汹涌,但再也不见他的踪迹。

    我问另一个朋友,他究竟怎么了。

    那个朋友叹了口气说,他过得很不幸。有一天,他听说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怪物叫“纵”,能够蛊惑人心。听完后他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闷闷不乐地说,他好像看到“纵”了。

    他回来了,就在我们教室门口。

    教室外,堵着他的教导主任,父亲和姥爷——一个白头发白胡子满脸富态的胖胖的慈祥老人,背后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在搂着他,梦中的我认为那是他的母亲。

    大家向他伸出手,反复说道,“快回来吧……”

    一束阳光透过身后的窗户照亮了他的脸,他泪流满面,在阳光中用左手做出了宣誓的动作……

    后来我在梦中又断断续续时不时会梦到他,但梦中的他已恢复正常,变的很快乐。

    但我觉得,又有些不对劲。

    感觉快乐背后多了一丝伪装,勉强,空洞,茫然与堕落。

    在一个冰淇淋店前,我又遇见了他。他问我,如果以后我消失了,你会难过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你为什么会消失,我到底会不会难过,你自己想明白。

    从此之后,他真的在我的梦里彻底消失了,我再也没有梦到过褚源。

    现实中,褚源上学时出现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只能休学在家。

    但漱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猜到了他的病情,终于一改之前的“冷漠”,一再地向他发消息,鼓励他勇敢挺下去,祝福他的平安。

    休学期间,他交了一名好友,但在一次见面后,他才知道好友是C19的共犯,于是作为目击者,他也被迫加入了组织。

    褚源还是那个聪明机智的褚源,虽然身处于组织,却从未丢掉其善良的本心。

    或许,面对漱冰的冷漠反应,褚源会有不解吧——凭什么?她能笑着看别人,就不能笑着看看我?!

    漱冰讨厌褚源吗?怎么可能?!

    褚源是个细心的男孩子,跑圈到远离大部队的地方,凝荷跌了一跤,回到终点后褚源随口问了一句,”你刚才摔倒了?你的裤子膝盖红了。”

    褚源又是个热心的孩子,小时候班里有调皮的同学打架不服管教被老师骂进办公室却偏不动,也是褚源笑着和和气气地劝他去找老师的。

    所以……

    看看我呀!我在笑,在微笑,所以现在我很开心,不用担心我,只是……你看我一眼呀!

    他又在看我……怎么办?不行,我在这里待不久的,他应该在情绪上独立,只要我冷漠一些,但是,他遗憾地走开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都曾认为彼此高攀不起,也在为各自毕生之追求而付出努力;许多年后回忆过来,一切就是个笑话,或许根本不值一提,却在当初尖如利器,狠狠捅在不自信的心窝里。

    自卑的漱冰不会相信,褚源或许对她有过好感。漱冰曾认为,自己一定是喜欢上褚源了,但后来她渐渐明白,她从来都没有爱上他,只是把他当成了真正的朋友和战友,真心希望他能够快乐健康地生活。

    所谓看到他便会排斥地故意回避,漱冰后来才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这样做——

    只是因为在乎他罢了。

    他们缺少的不是爱情,仅仅是一个打招呼的挥手和彼此默契的微笑。

    仅剩的回忆里,升入高中的褚源作为优秀学生站在讲台上,小声地介绍道,

    “我叫褚源,是个……普通的人。”

    台下的漱冰听后憋笑捂住嘴,和台上的褚源对视一眼后各自露出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