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下的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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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无脑人传说》第一章

    坎帕尼亚的诅咒

    坎帕尼亚平原的牧草总会比其它牧场的牧草要提早成熟好几个月,前者现在已经长到半腿的高度,甚至还能看到牧童在草原上放牧,可去年的寒冬和今年春寒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对外人来说,这可真是一个怪现象。

    约瑟夫·鲁索骑着马赶路,自进入平原开始,总有一股暖流从马蹄缓缓上升到额头为他驱散寒意,他意识到这个平原完全没有城里那般寒冷,好像这里提早来到了夏天。

    “这儿可真热。”

    约瑟夫脱下羊毛衣,走了一会儿,他仍觉得热,于是又把内层的保暖衣也脱了,他取出里面被汗浸湿的信件,字迹还很清楚,他又看了一遍以确认地址:

    尊敬的约瑟夫·鲁索:

    我是村长马尔凯农·托纳托雷,听闻城里有一位医术精湛的医生,希望您能解决困扰我们许久的顽疾,或是诅咒,这可能吓到了您,但这种病自我出生以前就存在了,村民们本来想请牧师,但我坚持认为它是一种病,因为它的症状时好时坏,如果是诅咒,它肯定不会让我们舒服。这个症状就是失眠和多梦,可能您觉得这是件小事,我们也觉得,虽然偶尔会让我们一宿睡不着觉,但基本不影响生活,祖祖辈辈都习惯了也就没有在意,可是现在症状又多了一些,失忆,记忆错乱,甚至还让一些村民发疯,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我作为村长必须要重视起来,可我没能力解决,但我认为它是一种病,不是诅咒。

    如果您没有被我的描述吓倒,没有被坎帕尼亚平原的地风现象吓倒,或者您认为您的医术高超,就请帮助我们吧,如果能解决,我们会奉上一笔高额的报酬。

    村庄在牧场的北侧,在一块刻满名字的黑色矿石旁边。

    村长马尔凯农·托纳托雷

    日期被汗渍抹掉了,但重要信息都在,仍可以作为兑换凭证,约瑟夫甚至已经在想怎么花这一笔报酬了,多年的从医经验告诉他村民是长时间睡眠不足导致的问题,为此他带足了改善睡眠的药物,谨慎起见,他还采购了一些珍贵药物以应对突发状况,这将是他行医以来最轻松的一趟。

    穿过牧场后,他一眼就望到了矗立在平原上方的巨大黑色矿石,周围很空旷,一颗树都没有,矿石后边就是一排排的矮屋,还有些破旧,不似城里那些高大坚实的建筑,他有些担心这个村庄能否负担得起请他行医的费用。

    约瑟夫走近矿石,如村长所说,上面刻满了村民的姓名,不少名字上面还刻有一条横线,他猜想,这应该是已经过世的人,从这些名字的数量上来看,村庄有相当长的历史,至少比他祖爷爷的年龄大,而且姓氏只有两三种,这都让他舒心不少——有数辈积累的家族式村庄,肯定不会很贫穷。

    外乡人进村的消息很快从贪玩的孩子们口中传到了村长耳朵里。

    马尔凯农在家里接待了约瑟夫。

    “我以为您是一位年轻英俊,富有幽默感的家族领袖,否则您不会写出那样带有挑衅意味的信。”约瑟夫打量着眼前年迈的村长。

    马尔凯农有些恼火,他大喊:“马里诺那个臭小子跑哪了!”

    村长的妻子告诉他格里达去牧场放羊了。

    “哦,原来是一位小伙写的。”约瑟夫若有所思道。

    “马里诺和你在村口见的那些孩子一样大,只是他的父母得了怪病过世的早,比其他孩子成熟快些罢了,嗯,不说这小子了,今晚您就在这边住下吧。”

    “不带我去看一下病人吗?”

    “病人?对,我忘了说,这个病是有规律的,地风消失它才会出现,这一次地风结束得等到明天,或者后天了。”

    约瑟夫感到奇怪:“这就是你们说的诅咒吗?”

    “马里诺这小子什么都敢往外说,矿石卖不出去我非得揍他一顿。”村长回过头来,说:“诅咒是以讹传讹,但确实没有其它可以解释的词了。”

    约瑟夫医生还想再问一些问题,但村长打断了他,“等地风结束我再向您解释,否则你也会认为疾病是诅咒。”

    第二天早上,约瑟夫明显感觉到气温下降了一大截,这才是他来之前城市里的温度,于是他重新穿上了保暖衣。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村长进来十分慌张地说:“地风又提前消失了!”

    约瑟夫医生还是之前的问题,但他现在更好奇了,问:

    “地风是什么?”

    “村庄外面说。”

    两人很快走到了黑色矿石旁边。

    没等村长说什么,约瑟夫自己就察觉到了异样:

    脚下的暖流消失了!

    “看来你知道什么是地风了。”

    “这和你们的病有关联吗?提前消失又是什么意思?”

    村长从口袋里拿出好几张旧羊皮卷,又从里面挑出相对最新的一张,在上面记录了一行字:第八百四十一次地风,开始于三月八日,结束于三月二十日,共持续十二天。

    村长似乎没有忌讳外人的意思,他甚至把所有旧的羊皮卷全都摊开让约瑟夫医生看了一遍。

    约瑟夫两眼放光,说:“这些东西肯定很珍贵,我不理解你的意思,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不怕我做那些事情吗?”

    “我当然怕。”村长马尔凯农说,“可我知道您不会,医生是上帝的使者,是拯救人生命的,肯定不会,但如果我不拿出来的话,这病就没法治了。”

    约瑟夫有些惭愧,他是动了心的,他又说:“这些羊皮卷记录了地风持续时间的变化,从持续半年,到现在只持续十二天,可每次地风的间隔期却几乎没有变化,只有半个多月,我记得信上说过,你们的病是加重了,虽然我还没见过这个病,但它和地风的变化应该有些关联。”

    “是的,可我害怕的不是这个。”

    “是地风周期缩短吗?”

    “没错,你有没有想过地风只持续一天,一个小时,甚至一秒的情况,就好像某种东西一直在迫近。”

    “我去过很多地方,地风现象应该只有这个平原才有,你们可以离开这儿,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约瑟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会让他错过那些报酬。

    村长马尔凯农用袖口小心擦拭着黑色矿石,慢声说:“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我们怎么会轻易离开呢,或许地风缩短到一秒之后它就消失了,诅咒也会跟着它消失。”

    “如果没有消失呢。”

    “只要解决这个怪病,村庄仍然可以留在这里,约瑟夫医生,您是城里最有医术最高的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似是看出了约瑟夫的犹豫,马尔凯农又说:“报酬不会少一分,村里以贩卖羊肉和矿石为生,不缺这些钱。”接着他说出了一个让约瑟夫惊讶的数字。

    短暂的失神后,约瑟夫医生回过神来,说:“你该带我去看一下病人。”

    马尔凯农却回答:“我们已经是病人了。”

    在入睡的时候约瑟夫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感觉自己的头正被无数钝化的木锥凿击,痛痒难忍,更可怕是眼前还会时不时出现幻觉,难以入眠,这样的煎熬一直持续到凌晨,等所有感官都痛到麻木的时候他才睡着了。

    约瑟夫第一次见到如此怪异的病症,他难以置信村民们是怎么忍受的。

    “疼的多了,自然就习惯了。”马尔凯农这样解释,“只是痛痒感相比几年前强了许多,而且最严重的村民已经发疯了,满嘴胡言乱语,这肯定和地风周期加速缩短有关联。”

    闻言,约瑟夫从包里拿出很多改善睡眠的药物一并递给了村长,交代他发给村民,让他们睡前服用。

    他又从一个小口袋里拿出了一袋包装精致的药块,说,“它能让发疯的人镇静下来,但是有很大的副作用和成瘾性,必须谨慎使用。”约瑟夫总觉得怪病没那么简单,可眼下只能先试一试这些药了。

    村长看着手里的药,说:“医生,看来你误会了一些事。”

    “什么事?”

    “只要地风消失,坎帕尼亚平原上的所有人就会患病,这并不区分日夜,除非地风重新出现。”

    约瑟夫一听,感觉莫名其妙,于是试探性地问道:

    “难道我现在头昏脑涨不是缺乏睡眠的症状而是诅咒在作怪?”

    “是的,但症状在白天会轻许多,注意,它是病,不是诅咒。”村长马尔凯农重申道。

    “这也太怪了。”

    约瑟夫医生甚至萌生出了离开的想法,而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这种怪病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但目前他也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先统计病人数量和轻重症情况。

    约瑟夫·鲁索跟随村长开始一家一家地统计,刚走到街道上就看到几个村民提着一大包麻布袋朝村口走去,想也不用想,他们是要离开村子了。

    约瑟夫医生看了一眼村长马尔凯农,后者布满沧桑的额头上写满了无奈。

    “走了也好,至少不用再遭罪了,只要大家心里面还有故乡,这就足够了。”

    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他们才统计了四五个街道的村民。一大张粗布上密密麻麻记录了数百个名字,症状以头晕眼花居多,极重症只有两个,有一个人还发生了记忆位移,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值得约瑟夫注意的是,从事采矿的村民全部为轻症,甚至还有人无症状,于是他问村长关于矿场的情况,本来他并不想问这么敏感的问题,但这是一个重要线索,如果不解决怪病,这个村庄,或者说一整个坎帕尼亚平原最后肯定会因为日趋严重的怪病变成荒原,他认为村长知道其中的利弊关系。

    村长马尔凯农确实没有隐瞒的意思,他想了一会儿,说:“我们三个家族世代经营一个铁矿,村口那个大石头就是一整块铁矿石,每家只要出一个劳力下矿洞,每年就会分得很大一笔钱,由于怪病困扰,不少家庭赚够了钱就会住到城里住,约瑟夫医生,您也是家族里的人向我推荐的,呵呵,不说这些了。挖矿也不是每天都能去的,只有地风结束,矿洞温度合适我们才会过去,地风现象您见过,地面非常热,矿洞更热的无法忍受,有时候能把矿石融化掉。”

    “等等,先生。”约瑟夫打断了村长的话。“能把矿石融化,您知道这需要多高的温度吗?”约瑟夫有些不敢相信。

    “不知道,可大家明白,精炼后的矿石能卖最好的价钱,所以我们不需要每天采矿也能赚到钱。”

    约瑟夫有了些猜想,他又问:“我可以去矿洞里面看看吗,地风来自地下,洞内可能会有些线索。”

    “可以,不过得等里面温度降下去才行,地风才刚结束,至少要等一周。”

    夜幕再临之时,意料中的痛痒又开始了,这种怪病的表现就好像有某种东西想凿开他的头钻进去一样,处在煎熬的约瑟夫服下了一些助眠药物,可这并不能缓解疼痛,只是让他多睡了几个小时而已。

    看来要想解决怪病,就必须要知道地风出现的原因。

    第二天一早,约瑟夫瘫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从疲倦中挣脱出来,而村长马尔凯农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他们今天还得继续统计村民们的症状。

    “为什么白天的时候症状会减轻,夜晚会加重?”

    “不知道,但孩子们都说晚上会出现幽灵,趁我们放松的时候吸取精力。”

    “哈哈,过几天我试试,看幽灵会不会在白天出现。”

    在其他村民的帮助下,他们一连统计了三天,足有两千多人,统计的结果也完全显示了在矿洞做工和离开过平原的人们,症状全部为轻症,可约瑟夫医生却始终无法理解矿洞和平原之外会有何种联系,这真的是很怪的病。

    更怪的是,约瑟夫在白天也睡了一次,可每每出现困意的时候,那种锥凿的痛痒感就开始遍布整个脑袋。

    看来幽灵在白天也会出现,换句话说,它时刻都在,只要地风现象结束。

    这天上午,村长马尔凯农差人通知约瑟夫说矿洞可以进人了。

    洞口距离村庄不过几英里,几乎不用别人指路,约瑟夫走到村口就看到村民们在平原上排成了一条人形传送带,每个人用手传递着从矿洞里挖出的铁矿石和渣土,场面甚是壮观。

    约瑟夫沿着队列走到矿洞口,热气不间断地从洞口向外排出,这和地风现象很相似,只不过后者的热风是从地面的微孔涌出来的。把守矿洞的村民没有制止约瑟夫进入,还提醒他进去前要喝足了水,矿洞内没有他之前想的那么窄,反而非常开阔,岩壁上到处是用来加固的脚手架,洞内也不黑,每隔百步就会有一盏煤油灯,沿着阶梯向下走去,温度也随之升高,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多,铿锵的凿击声不绝于耳,由于地风会在四天后重新出现,开采的时间很有限,村民们都铆足了劲。他看到村民背筐里的铁矿石,杂质很少,成色很好,都经过了初步冶炼,于是他问那位村民:

    “你们的矿洞是不是往下挖的?”

    “是的,约瑟夫医生,越往下越热,地风快来的时候我们会把成色差的矿石堆积到底部,用地风冶炼它们,然后能卖出七倍的价钱,这简直是上帝的恩赐。”

    约瑟夫想了想,又问:“你们这里有火山吗?”

    “很远,在靠海的地方有一座,但是没有火山口,应该是座死火山,这和地风有啥关系?”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偶然听其他学者谈起过有火山的地方会有熔岩,那是很烫的玩意儿,就和铁水一样。”

    “哦,你说的东西我应该见过,几年前我提前下矿洞,没走多深就踩到了泥巴,谁知道泥巴下面是热到发光的东西,差点把我的脚烫熟,第二天在再去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块石头,但还是有些烫脚。”

    这也是约瑟夫难以理解的地方,熔岩只会越来越冷,温度不可能反复跳跃,而且还具有一定的规律,真是太奇怪了。

    约瑟夫继续往矿洞深处走下去,过了几个拐角后,里面的空气热的简直要让衣服着火,终于他从一群村民中看到了马尔凯农,后者虽然年迈了些,却也卖力地挥着镐头开采矿石。

    这里几乎被挖成了一个宽敞的大厅,有近百位工人聚在这里挖矿,岩石与金属碰撞的铿铿声淹没了两人对话的声音。

    “你说什么?”村长问。

    约瑟夫扯着嗓门喊道:“这里太多人了,不安全,为什么不去下一层呢。”

    “只能在这里挖了,再往下会热死人,这一层的温度我们还勉强能撑住。”

    约瑟夫观察到每过两刻钟左右就会有一部分人上去补充水分,他本想自己去矿洞更深处看看情况,结果除了他来时的洞口之外,再也找不到其它洞口了。

    马尔凯农放下镐头,对东张西望的约瑟夫说:“下层洞口被我们堵住了,那里的热风简直要把人吹成干尸,上去吧,约瑟夫医生,这儿是尽头了。”

    “最深的地方离这里还有多远?”

    “不远,还有两百英尺吧。”

    “这么深!”

    “那是我爷爷辈的人达到的深度,但最近几年地风的规律越来越乱,温度也开始异常,我得做好提前收工的打算了。”

    话说完,村长开始忙碌起来也就没在注意约瑟夫,可轮到他上去休息的时候却发现约瑟夫医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村长以为他热昏了,连忙叫人搀扶着他上去。

    “我没事。”约瑟夫摆摆他有些虚脱的手臂,他说:“你们不觉得矿洞里面很舒服吗?”

    “该扶他出去了。”

    “不,不是,我没被热傻。”约瑟夫踉跄着站了起来,“我只是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忽然轻松了很多,你们没感觉吗?只要这个怪病出现,不论白天还是晚上我们无时无刻不处在头昏脑涨的状态,可一到矿洞里,这些症状几乎消失了,和我平时在城里没什么两样。”

    “这大家都知道,可矿洞里很危险,随时有塌方的可能,而且闷得根本睡不着,你该上去休息了。”

    回到地面后,约瑟夫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预料中的症状从接近洞口就开始出现了,不过这些天的生活让约瑟夫基本适应了轻微症状,只是夜晚病症加重时让他难以入眠。

    关于地风成因的线索又断了,约瑟夫起初认为是熔岩搞的鬼,但温度的跳跃式变化和规律却无法解释。没了线索,约瑟夫又开始在村里吃空饷,但他之前等矿洞降温时已经连续吃了一周,实在没好意思只拿钱不做事,他只能对村长说自己要去火山口看看,说不定会有新发现,毕竟在地底下能融化金属的东西,他所知道的也只有熔岩了。

    肯定和熔岩有关,他开始坚持这个想法。

    近些年去过那座死火山的人只有马里诺这个毛孩子,村民们听说他是追一只走失的绵羊时才跑到那里的。

    约瑟夫没想到要给他带路的人是曾给他写信的小孩儿,但他的确对怪病和地风没任何思路,如果这次到火山还没有发现他就打算回去了。

    “火山在平原最南边沿海的地方。”

    约瑟夫顺着马里诺手指的方向眺望,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有一个凸起的小山包。

    “那是火山?”约瑟夫疑惑道。

    “离得近你就知道自己多么渺小了。”

    约瑟夫笑了笑说:“村里像你这样识字的小孩多吗。”

    “不知道,我不和他们玩。”马里诺看到他马背上的袋子是瘪的,又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多带些口粮,我们往返需要四天时间。”

    “医生知道哪些食物最能补充体力,带的多会让马匹受累。”约瑟夫可不想被一个毛孩指教。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骑马朝牧场南边的小路走去。

    坎帕尼亚平原上越过草原就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土坡,但最高也只有十几英尺米,土坡和地面之间都有分明的切线,只要挖开表层土就能发现这里的土壤层和草原完全不同,前者是高海拔地区特有的冻土层,而后者是很常见的土壤。或许在多少万年以前这里也曾是一片连绵的山脉,但因为地壳运动让整座山脉都塌陷到了地下,人们只能看到裸露的山峰了。

    两人白天赶路,天黑就搭帐篷休息,甚至没遇到什么野兽,马里诺说因为地风造成的温度异常,平原上的野生食肉动物很少,所以很适合放牧。就这样过了两天,当他们嗅到海风淡淡的咸味时,那座在村庄就能望到的小山包赫然矗立在两人眼前。约瑟夫目测了一下,高度大约一英里,但是火山的表观和那些学者们的描述完全不同,这座火山的山坡上野草遍地,灌木丛生,一点没有他们说的荒芜景象。

    约瑟夫感到失落,这几乎代表了这座死火山连火山口都没有。

    “去上面看看吧。”马里诺说。

    两人艰难地穿过一片密林,吃惊地发现越往后走,林木越矮,到半山腰时几乎没有高过马里诺的草木了,而且它们的枝干和叶片都开始呈现干枯的黄绿色,这是长期缺水的症状,而快要到山顶时,则完全是一片荒芜,半点绿色都没有,到处是焦黑结块的土壤。

    “怎么回事?”马里诺满脸不可思议,几年前他来的时候这里还有很多植物。

    “快看这儿!”约瑟夫走到一大片焦硬的土块上,他弯下腰用手掌轻轻碰了一下,很烫。

    两人同时觉察到一个严重的事情。

    火山可能要复苏了!

    “怎么办?”马里诺慌张地问。

    “先回去和村长说明情况,但无论如何你们得做好离乡的准备。”

    两人丝毫不敢歇息,星夜兼程返回村庄,好在这一天是满月,冷峻的银色月光照亮了坎帕尼亚平原,就在他们不停赶路的时候,脚下突然窜出一股灼热的气流——地风又出现了!而且相比上次提前了两天,这让他俩不由得更害怕了几分,于是加快了速度。两人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火山的植被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通红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约瑟夫他们是第二天中午回到村庄的,一条进城的小路上人头攒动,都是村民,他们排成长长一队,还都背着麻布袋。

    “今天怎么走了这么多人?”马里诺问其中一位村民。

    “铁矿被封了呗,挣不到钱能不走吗。”

    约瑟夫一惊,问:“铁矿怎么被封了?”

    村民定睛一看,说:“哦,是约瑟夫医生,哎,算了,你去问别人吧。”

    两人找了一圈最后在矿洞入口找到了村长,却发现马尔凯农和不少村民跪拜在洞口前,因恐惧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嘴里还呢喃着:圣母玛利亚,如果我们有罪,请惩罚我们,如果我们有罪,请惩罚我们。

    约瑟夫站在远处没去打搅他们,但他猜测肯定和地风提前出现有关。

    半晌后,村民们才陆续离开了。

    村长马尔凯农看到约瑟夫医生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问他这一趟有没有新的发现。

    约瑟夫回答说:“有,那座死火山要复苏了。”

    离的近了,他才注意到不少人的身上都有明显的灼伤,尤其是手臂上的脓疱和皮肤脱落而露出的鲜红色肌肤。

    “没有治疗怪病的线索吗?”村长又问。

    约瑟夫摇摇头,说“只有解开地风现象的谜团才有可能解决怪病。”

    闻言,马尔凯农原本就苍老的身躯立刻丢了魂儿一样瘫倒在地,好在约瑟夫最后扶住了他。

    “村长爷爷。”马里诺焦急地喊着。

    马尔凯农缓了一口气,说,“去城里吧,孩子,坎帕尼亚平原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我们的故乡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去城里吧,马里诺,你们真的该走了。”

    “矿洞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马儿凯农瞳孔骤缩,似是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说:

    “一下,只碰了一下,肉和骨头全都掉了!”

    约瑟夫医生见村长情绪太过激动就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事后他才从其他村民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村长原本决定那夜之后就结束挖矿,但洞内冶炼好的铁矿石还剩有很多,于是不少村民打算连夜开采,想借着最后一点时间再赚一笔,没想到地风突然出现,大部分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猛烈升高的温度烫死,有些人离洞口稍近些,但滚烫的热风融化了他们的皮肤,然后连同血肉和骨头吹散了一地。

    闻声跑过去的村长见到了最后一个爬到洞口的村民,后者几乎没有人样了,腥红的血肉暴露在外,活像一具被野狗啃食过的尸体,但还能说话,村长想把他拉出来,可没想到轻轻碰了一下,这具尸体就彻底散架了。村长呆住了,他拿的手骨是从这次灾难中唯一救出来的物品,他怎么也没想到地风居然提前了两天,之后发生的事那位村民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他们冒着热风将矿洞彻底封死。

    约瑟夫把他来这里十几天的花销全都还给了村长马尔凯农。

    “拿回去,我们不缺这个。”村长说,他完整地睡了一天,气色恢复了很多,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治不好怪病,不配拿这些钱。”

    “它是诅咒,不是病。”

    “也许吧。”约瑟夫医生只认为自己学识太浅,地风现象的难点在于温度变化,只要能解决这一点,就有可能了解怪病的成因。

    约瑟夫并没有彻底放弃。

    “您要回去?”

    “是的,比我聪明的人还有很多,我要回去向他们请教。”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把马里诺带上,当个学徒也好。”村长说。

    “您不走吗?”

    马尔凯农摇摇头,约瑟夫明白他的想法,很快村长将火山复苏的消息告知了村民。

    地风和怪病不断消耗着村民们的耐心,当铁矿被封,火山复苏的消息传开后,人们终于作出了决定。

    这个繁华了数百年的村落忽然变得冷清,村口再也不见玩耍的孩童,街上再也不见闲聊的农妇,走远的村民们也会不时地回头看一眼他们曾生活了半辈子的故乡,这是难以割舍的乡愁。

    如果能正常生活,没人愿意背井离乡。

    回到城镇后,马里诺在约瑟夫的诊所当起了学徒,在后者的耐心指导下,他很快也能配制一些治疗常见病的药物,可以坐在柜台接待患者。很多村民都定居在这座城镇里,尽管马里诺是爱惹事的孩子,可村民路过时也会同他打招呼,这几乎让他有身在村庄的感觉,只是没有了草原和绵羊。马里努每月初总会写信给村长,在知道村里还有几百村民留守后,他心里甚至感到一丝安宁,至少故乡还有人,至少村长爷爷并不孤单。

    了解约瑟夫·鲁索医生的人肯定会认为他最近几个月变得神经兮兮,因为他心思全然不在诊所,反而到处访问学者,有时会为了几个问题跑到很远的城镇寻找能解答的人,他的朋友们曾试着问他在干什么,而约瑟夫却问他们火山在什么情况下会爆发。

    其实约瑟夫知道就算解开地风之谜也不可能再拿到那笔报酬,只是他无法克制探索未知的好奇心。

    过了快半年的时间,他几乎收集了罗马帝国火山地区的全部信息,却始终没有找到有关于地风的论述,这似乎是坎帕尼亚平原独有的。

    “真是诅咒?”约瑟夫又开始怀疑自己,他问过不少学者,没人可以合理解释熔岩温度跳跃,还有不少人说他异想天开,浪费时间追究这类不合常理的现象。慢慢地,约瑟夫把这件心事放在了不那么重要的位置,只作为无聊时的消遣。

    这天上午天气十分炎热,街道上都没有行人,约瑟夫像往常一样坐在诊所里整理搜集的信息期望能发现什么,他甚至写信向村长马尔凯农借到了一直流传的地风周期表。

    他把药品堆放到一边,将四张羊皮卷平铺在桌面上,有一张上面还有最新的日期记录。

    第九百八十一次地风,七月一日至七月九日,共持续八天。

    第九百八十二次地风,七月十五日至七月二十六日,共持续十一天。

    第九百八十三次地风,八月一日至八月七日,共持续六天。

    我有种感觉,一切都要结束了。

    村庄早已不在,当马尔凯农将羊皮卷交给约瑟夫的时候,就意味着前者作为村长的职责真正结束了。

    羊皮卷上的信息显示了地风的持续时间和间隔时间变得越来越混乱,早就不是十几年前那样有规律可循。在这些凌乱的日期上他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漫无目的地翻阅着,最后把目光放到了地风的开始日期上。

    “六月一日地风出现,五月十六日地风出现,然后是四月二十九日,四月十三日,三月十五日,三月十五!”

    约瑟夫猛地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迅猛,甚至打翻了水杯,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了,那一天是他和马里诺从火山返回的日子,是发生矿难的日子,是月亮最大最圆的日子!

    “是月亮!一定是月亮!”

    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他翻看了百年内的所有记录,只统计地风每次出现的日期。

    最终他惊讶地发现:在地风周期逐渐缩短的两百年间,它出现的日期不断地向每月的初末和月中靠拢,以至于到今天,地风的周期完全与潮汐同步!

    约瑟夫觉得自己太傻了,熔岩也是一种液体,为什么不能像大海一样潮涨潮落呢。

    这是熔岩潮汐!

    如此一来他终于理解了地风现象的原因:涨潮时,熔岩上升到地表下方,由于地下空洞急剧缩小,内部突然增大的压力让灼热的气流通过地面微孔向外界扩散,形成地风。潮落时,熔岩回流,地底空间形成负压,反而让外界的常温气流重新灌入地下,也让地面快速降温。

    约瑟夫迫不及待地给马尔凯农写了一封信,虽然村庄不可能恢复原样,可这样做至少告诉村长以前的想法是对的——这不是诅咒。

    信已经寄出,回去的路上约瑟夫逐渐冷静下来,因为两个问题反复出现:怪病的发病机理是什么?为什么它总出现在潮落时期?

    反复的思索中,甚至还有了第三个问题:为什么地风在一开始不遵循潮汐规律?

    这几个问题只是放在一起就让人们感到恐惧:一种疾病居然与自然现象有直接联系!

    约瑟夫反而觉得这更有挑战性了,有了解读地风现象的经验,他又到城边的渔村问了很多潮汐方面的知识,还亲眼见到了一次涨潮,尽管只有几英尺的高度,但一望无际的大海让他意识到形成潮汐需要相当大的空间。

    坎帕尼亚平原并不小,要想让地面出现温度跳跃,地底空洞的深度至少要有一万英尺!

    约瑟夫感叹道:“就是把多洛米蒂山都扔到里面,却连尖儿都露不出来。”

    回到诊所后他又开始往常的生活,会在闲暇时与马里诺思考那三个问题,时间长了也逐渐地有了眉目:怪病只出现在有地底空洞的时候。

    让两人匪夷所思的是怪病的症状在数百年内不断加重,从最初的失眠,到致使村民发疯,而地底空洞唯一会变化的只有空间。

    怪病的轻重程度居然和空洞的大小有关!

    两人实在无法相信这一事实,可又找不到能驳它的理由,最后只能把这件事搁置下来去解决第三个问题。可约瑟夫能搜集到的平原地质特征非常有限,因为此时人类才刚刚来到公元纪年,公元前的有关记录相当模糊,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脚下的土地在数万年前是一大片冰川。

    坎帕尼亚平原下,熔岩和冰川的斗争早在两百年前就结束了,但后者消耗了熔岩的大部分热量,以至于人们认为那里只有一座死火山,但冰川消融后留下的巨大空洞也让地底和海底火山熔岩倒灌而入,维苏威火山得以复苏。可问题是,熔岩不间断地积累了两百多年,此时整个平原下方早已是深达千尺的熔岩之海!

    嘣——!

    西北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好像一个巨人在地面行走。

    诊所的桌子被震地吱呀响,上面还放了一封信,是马尔凯农寄来的,由于坎帕尼亚受诅咒的消息不胫而走,信使也不太愿意去,所以这封信迟到了十多天,约瑟夫看完信后脸色极差,马里诺从桌上拿起信读了起来。

    尊敬的约瑟夫·鲁索医生:

    马里诺没给您添乱吧,如果他不听话请代他的父母教训他,信封内有我的一点积蓄,应该能作为补偿和学费了。

    这些天我几乎睡不着觉,不是因为温度,而是我太害怕了,就在昨天,地风周期又发生突变了,并且不再按照潮汐规律,几乎是两天一循环,这距离上次突变仅隔了三天,我真的不敢想象周期只有一天,一个小时,甚至一秒的情况。

    我实在太害怕了,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来,如果可能的话,请带上亲人和朋友赶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马尔凯农·托纳托雷

    “已经来不及了。”马里诺呆滞地说道。

    嘣——!

    从坎帕尼亚平原又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巨人仿佛以平原为鼓,用拳头奋力捶打着。

    越来越多的人走上街头遥望着平原的方向,可那边晴空万里,没什么特别之处。

    “是地震?”有人问道。

    “两声巨响之间只有十几秒,地震不会这么频繁。”

    熔岩撞击地层的声响已经传到了万里之外,强烈的震动甚至让人站立不稳,霎时间,罗马帝国的所有人都眺望着同一个方向——坎帕尼亚平原!

    “要跑吗?”马里诺看到约瑟夫医生在收拾东西。

    “我在整理遗物。”

    砰——!

    这一声还带有尖锐的杂音,仿佛巨人的鼓出现了裂口,而且巨响相比上次只隔了五秒。

    马里诺将所有羊皮卷都拿在手里,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了,然后两人跑到街上,观赏世界的最后一刻。

    砰——!

    巨人的鼓完全破裂,让鼓内外的空气流通,声音也不再沉闷。

    人们慢慢觉察到了声音的迫近感,这一声响过去后,所有人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轰!!!

    再没有任何声色能形容这声炸响,再没有任何想象能描绘这幅图景,再没有任何言语能写出人们此时的心声。

    这次地风仅持续了一秒!

    仅一秒,地底的熔岩之海便冲破地面,形成了一条连接天地的暗红色熔柱;仅一秒,熔柱冲至万里高空重新化作熔岩之海,悬在人们头顶的天空;仅一秒,炙热的熔岩暴雨夹杂着灰烬倾泻而下,击溃了人们的一切幻想;仅一秒,坎帕尼亚平原变成了地狱,周围的城市沦为废墟,这一切在很多人眼里只有一秒,也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秒。

    流浪者

    寻觅着,仿徨着,踏足所有土地只为追寻能同我说话之人,点踏碎石,与星火为伴,跨过一条条石河,翻过一朵朵流云,迷惘中,怀疑能理解我之人是否存在,寻觅着,仿徨着。

    河的对岸灯火通明,好像在呼唤着我,我知道,那不是星火在爆发。远远看着就好,不要去打扰,我知道,这是文明的礼仪。河的那边有人向我招手,我知道,我不会是一人,他悄声说,还有很多孩子在成长,我知道,我永远不是一人。

    ——来自遥远星系的古老赞歌

    流浪者很早就离开母星开始游荡宇宙,至于流浪了多久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当他第一次来到银河系时就被眼前的恒星系统吸引住了,于是他做起了记录:

    恒星冠冕的余晖洒在它的八个同伴身上,离它最近的是一颗浅灰色的行星,它的地表布满了硅基生物需求的物质,可它距离恒星实在太近,大气都被蒸发,无法诞生生命。虽然第二颗行星进入了碳基生物的宜居带,但是它的大气都由强酸构成,碳基生物的遗产物质最怕这类东西了。第三颗行星在宜居带中心,哇,如何描写它的颜色是一个难题,好像什么都有,如果这个恒星系有文明存在的话,那一定就在这颗行星上了,一颗星球的颜色越单一,那它诞生生命的可能性就越小,出现文明根本就不可能,这或许不是真理,但从未让我失望过,智慧越高的生物越难忍受‘一’这个数字,因为它代表着枯燥,单调,无趣的生活,因为每个生命都想活出最独特的一生。

    第四颗行星也处在宜居带,而且它的地表是红棕色,应该储藏有大量的铁和铜,几乎是完美的母星,可是它太冷了,就算有文明存在,也不可能进入黑暗纪元前期,因为这个地方没有可燃物能让铜熔化,没有足够的物质,发展文明就是空谈。

    第五颗是气态巨行星,哦,天呐,谁在那个眼睛里藏了一台监控器,他们在干预文明进程!

    文明间的观望规则只允许外来文明的一切产物游荡在被观测文明所在的恒星系边缘。

    流浪者打算用一种动静最小的方式摧毁它。

    说是眼前,但也有八九光年的距离,当他来到太阳系边缘时,他的眼睛却首先看到了第三颗行星,仿佛那颗星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那是一种斑斓的美,真实的美,用科技手段无法还原的美,借助外物观察反而让她失去了这种美。

    “我没有干预这个文明。”

    突如其来的语言信号打断了沉醉于美的他。

    信号来源于气态巨行星上那颗红色的巨眼。

    “我甚至干预不了。”巨眼又说。

    他毫不犹豫地发射了平常用来摧毁小行星收集其燃料的波频武器。一小截脉冲波撞入巨眼,将藏在里面的监控器分解成原子,这种小型武器余波很少,造成的影响恰好形成了巨眼的瞳孔。

    他不用管巨眼的情况,这个气态的眼睛会自己修复伤痕。

    而对于第三颗彩色的行星他慢慢由欣赏变为好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文明打破观望规则的情况,说明这颗星球上的文明相当不一般。

    “先看一下资源情况。”

    一般能引起外来文明好奇的大多是母星资源极低的文明,因为文明在资源极度缺乏的环境下,能存活个体非常少,他们的每一次抉择都将决定整个文明的存亡,根本没有试错的机会,这非常考验该文明的生物在极压环境下对每个个体能力开发的极限程度,尽管非常残酷,而且这类文明几乎发展不到黑暗纪元前期就会夭折,可一旦他们解决了资源问题能稳定生存,其文明进程就会变得非常迅速,跨入黎明纪元甚至只需要一百年,不能不说这与他们曾经历的残酷环境有直接联系。

    但飞船的检测结果显示第三颗行星为极高资源母星,而且完全具备碳基生物的各项需求!

    “是探测器坏了吧。”他说。

    母星的诞生极具偶然性,必须要具有对应生命的生存环境和资源环境。而行星蕴藏的资源有相当的确定性,对能诞生文明的母星来说,低资源是常态,不仅仅是因为宇宙中每种元素的总量不相等,最主要的是分布不均匀。

    在一个恒星系统中,中心天体夺走了绝大部分质量,余下的极小部分汇聚成行星,而碳基或硅基生命需求的资源一般会不同程度的分布在这些行星上,对于存在母星的恒星系统来说,行星越多,母星上适配生命的资源就越少,而在具有八颗行星的恒星系统上,高资源母星几乎不可能存在。其次还有生存环境的限制,如果母星的轨道并不在适配碳基或硅基生命的宜居带上,那么该母星仍无法诞生文明,也有可能一颗行星具有适配生命的资源,但该行星的生态环境并不适配生命,那它依然无法成为母星,更无法诞生文明。

    高资源母星也有后天诞生这种情况,但条件无比苛刻,如果一个具有低资源母星的恒星系统在一个即将爆发的超新星系统的临界安全距离时,当超新星爆发时,前者的所有行星将获得最多的物质补充,这时才可能诞生高资源母星,显然太阳系不在这样一个临界安全距离。

    这一切都说明了第三颗行星是一颗天然的极高资源母星!

    流浪者检查了三遍,飞船确实没有故障。

    “这是自然的眷顾,也是她之所以美的原因。”流浪者感慨道。

    但他却没有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心境——美是有代价的!

    极高资源母星在他流浪的岁月里从未见过,只是听其他文明提起过:

    在宇宙百亿年的光景里,我们很少会主动寻找这类母星,并不是它的文明的发展过程对我们没有参考价值,恰相反,很有价值,只是这类文明坐拥不亚于一千个普通宜居母星的资源,却用原始野蛮的行径肆意挥霍它们,而它的统治者更是用残暴血腥的手段奴役每一个个体,将所有生命都囚禁在牢笼里,而且哪个时期都如此,这几乎让我们的观察员抑郁了。你能想象这样一个文明吗,个体数量达到百亿级,但每个个体的能力开发十不足一,而文明却能延续到黑暗纪元后期,这是极高资源的功劳,但他们最后会因为落后的思想跟不上科学的脚步灭亡在自己制造的武器中,我见过几颗这类母星,结局都没有例外。这也是文明太早拥有大量资源的后果,个体不会珍惜,就像他们对待自己的同胞那样。如果你见到这种母星,看一眼就可以了,她很美,但她诞生出的文明充斥着野蛮和愚昧,根本不配拥有这种美。

    他依稀记得这段话,可他怎么会轻易离开,受眷顾的母星数量太少了,下次遇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飞船的分析显示这颗星球的文明层次处在黑暗纪元前期,高等生物的个体数量在两亿左右,而他的母星在这一时期才不过几万,并不是生育能力差,而是因为极低的资源只能养活这些人。

    “这该有多热闹。”一想到这颗以湛蓝色为主调的星球上有这么多澎湃活跃的生命时,他就开始遐想这些生命为了生存下去会与残酷的自然环境作出怎样惊天动地的争斗,于是将探测准星对准了生命数量最多的一片大陆上。

    他犯了每个黎明纪元的人都会犯的错误——对于极高资源母星,只有黑暗纪元元年的环境才算得上恶劣,而之后的每个时期主要是同胞之间的斗争,残酷而又可笑。

    观察了数十年后,流浪者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总算知道其他文明不喜欢这类母星的原因了:大多数文明的黑暗纪元主要因为资源不足,导致个体的死亡率很高,而且每个个体都知道相互争斗只会消耗更多的资源,他们不得不节约资源,探索资源,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算计同胞,更何况每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再生的极重要的资源,统治者为了活命也必须尽可能地开发每个人的潜能,发展技术,提高生产力,根本不会蒙蔽他的子民。而这个文明呢?把如此重要的资源当成了可以随手丢弃的垃圾,这里只有不曾间断的争斗,只有不断罔替的权力和无法断绝的愚昧。

    “巨眼说的对,他干预不了这个文明必然消亡的结局。”

    重复乏味的剧场逐渐让流浪者感到无聊,他开始规划下一个目的地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大片纯黑色的曲动值引起了他的注意,要知道,无论在何种严峻的条件下,智慧生物的个体都会为了生存而爆发出超乎想象的韧性,大规模的绝望很少发生,除非到了所有个体作出任何行动都无法扭转结果的地步,而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两个特殊的时期,一种是消亡纪元的最后一刻,另一种是出现了超大规模的自然灾害。

    流浪者看到了坎帕尼亚平原,那里只有遮天蔽日的火山灰和流淌的熔岩之海,宛如行星诞生之初的模样,仅存的未倒塌的建筑是这里曾有生命迹象的证明。

    灾难还在蔓延。

    “我该怎么办。”流浪者每在一个母星上见到这种情况时就会像现在这样开始一场独角戏,他虽有能力制止灾难,却不能打破观望规则。

    “他们死于这场堪称天罚的灾难中,完全是无辜的。”

    “不对,是他们的愚昧害了自己,他们并不无辜。”流浪者又摇摇头,身旁没有任何人。

    “这是黑暗纪元前期,科学还没有出现,不能怪他们。”上句话还没说完,流浪者就又否定了自己。

    “再不救就来不及了。”流浪者的手指悬在了一个按钮上方,他只要动动指头就能阻止灾难。

    “这么做会对整个文明的进程产生扰动,我会成为罪人。”

    流浪者又把手收了回去。

    他静静地看着火山灰和熔岩向大陆深处蔓延,每过几秒就有人窒息而死,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必须遵守规则。

    也不知过了多久,灾难终于停止了,他总算又熬过了这个无比痛苦的过程。

    但这一次流浪者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放松下来。

    因为这颗星球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进入游离态的意识云在被暗宇宙同化之前还有复原的可能,但过的时间越久,意识云逸散就越严重,即便被还原也不可能与以前完全相同,或多或少都会掺杂有外来的记忆粒子,而意识云完全逸散将是不可逆转的死亡。

    “我不能这么做,这也是扰动。”他触电般把手缩了回去。

    “这不是扰动,扰动是指会对文明发展进程产生影响的外来文明的行为,但这是一颗极高资源母星,这里的文明只有消亡一个结局,我只要在临界线内做任何事都无所谓,都不能算是扰动。”

    流浪者找到了说服自己的完美理由,这一次他再也不用管那个破规则了。

    “就这一次。”

    在按下按钮前,他对自己说:

    “我会给这个注定消亡的文明留下一颗种子,让他们去另一个世界再度开启新的文明。”

    他按了下去。

    不管流浪者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还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灭绝事件动摇了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应有的心态,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的行为都将对宇宙百亿年光景内的所有文明产生史无前例的巨大扰动!

    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在这颗母星收集了数千万生命的基本资料,其中包括了那些死于自然灾害的人类,只要一颗资源中等的母星就足以养活他们,他用一艘微观光速飞船将这些资料送到了他再也无法抵达的目的地——参宿四。

    流浪者必须留在这里,他知道,这个事件正以光速扩散至宇宙的每个角落,自己的母星迟早会知道,他在等一个判决,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所有的理由都是为自己的行为提供了行动力,可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原本枯燥漫长的流浪生涯在他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有了全新的开始,这一次他终于做了些什么,或许只是挽救了一些生命,也或许是挽救一整个文明。

    凭借流浪者在微观光速飞船内无意间留下的东西,这些来到新世界的人类发展的极为迅速,很快就进入到黎明纪元,同时也知晓了流浪者的存在。

    这一天,格里达站在墨云号旁边,他一直在等待这一时刻,对他自己来说终于可以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对更多的人来说,他们要挽救自己的母星。

    参宿四文明不受观望规则约束,两者本身就是同一个文明,反正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卡诺和约瑟夫小心翼翼地将整个文明的最高杰作放在了墨云号里。

    “礼物够多了,这个太贵重了点,我担心人们控制不住它。”乔娜说。

    格里达:“它会压轴出场,作为我们对地球跨入黎明纪元的贺礼,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还有另一半文明,地球并不孤单。”

    约瑟夫:“要送出这份贺礼可不容易,极高资源母星没有进入黎明纪元的例子,一切都得自己摸索,要知道,母文明现在还处在黑暗纪元前期。”

    “那一定有非常特殊的原因,就像那个怪病一样,谁能想到是记忆粒子在攻击我们。”

    目标已经确定,他们要找到极高资源母星无法进入黎明纪元的原因,飞船的降落位置被定在南极点,他们预测,南极点将是人类在地球上最后踏足的区域,而那个时候母文明将进入黑暗纪元后期——高资源母星诅咒最强盛的时期。

    很快,墨云号在大犬座α星的发射基地起航了,它带着参宿四文明最真挚的礼物和问候飞向了地球。

    可谁能想到,这个原因一找就找了两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