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下的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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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无脑人传说》欧拉之死

    俄国的冬天依旧是那么冷,入冬没多久天上就飘起了雪花,一片落下之后,另一片也紧跟着,起初雪花被地面的余热消融,只留下一滩水渍,可渐渐地,雪越下越大,余热被吸干后,雪花慢慢堆积起来,最后白茫茫的天与地再也不分彼此。

    这些人也一样,似乎是断了气,头顶上,肩头上,已经堆积了一尺多厚的白雪,他们穿着仅能遮体的衣服被吊在小镇的喷泉广场一整宿。清晨的雪不算大,不少商户已经开门营业了,面包的麦香萦绕着整个小镇,行人并没有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因为这是第五批被绞死的人了。没过多久,几辆马车就带来了一批被判处绞刑的人,他们都是主张废除农奴制的革命党人,可是在沙俄贵族阶级的残暴统治下,很多被压迫的农奴以及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被禁锢在农场里,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能响应革命党人的号召?而没有群众基础,革命党人的结局就注定了。

    但这只是革命失败原因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马车停稳后,站在雪地里等待的刽子手很熟练地将那些已被冻死或者绞死的人从绞刑架上扔下来,收尸人将这些尸体用一大张烂布料裹起,准备运到乱葬岗上。负责押解的人像赶牲畜那样将这些革命党人从马车上推下来,刚被清空的绞索,不一会儿又挂满了人。

    观刑的人越来越多,代表地主利益的食利者见时机成熟,对人群进行了一场煽情的演说,吃人的农奴制在他的口中变成了农工制,地主对农奴残酷的劳役在他的口中变成了地主对农工勤劳的赞美,农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存环境在他的口中变成了农工废寝忘食,辛勤奉献的高尚品德,是地主给了农工生活下去的机会,是这些叛逆分子企图破坏这一切。

    尽管有些人知道他是胡说八道,但在食利者和他身边刽子手的淫威下,为了保命只能选择屈从,更有甚者真的被食利者的激情演说鼓动,搓起雪球就朝革命党人的脑门上砸去,一些人见状也学着那人的方式,表达出一种自己被完全驯服了的行为。望着这一切,食利者回头看到革命党那些人脸上绝望的表情后疯狂大笑起来,随后他作出一个手势,示意刽子手施刑。

    革命党人被绞死的那一刻,有情绪高昂,陷入癫狂的人拍手称好,竟说刽子手又为国家除了几个恶人,人群中尚且清醒的人摇摇头,叹息一声终于发现了自己失败的原因,可这一举动引起了几个假扮百姓的纠察队的注意,他们悄悄靠近这几人,本着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欲将其抓捕。人群中的一个拾荒者注意了这个异常,他从背后那张破烂的披风下拿出一杆枪,对准了站在台上的食利者,可在开枪时,他不得不将枪口抬高几分,他来这里不是杀人的,任何人都不行。

    巨大的枪声惊得人群四散奔逃,他成功吸引了纠察队的注意,随后扔下枪支,跟着惊慌的人群朝涅瓦河方向逃跑。

    雪越下越大,就这一小会,凌乱的足迹,血迹和污渍都被大雪掩盖,小镇又开始了它平凡的一天。

    平静的涅瓦河上也结了一层薄冰,不过才刚入冬,显然无法在冰面上行走,如果从北岸的某一段河畔朝南岸眺望,等到太阳刚好出现在圣彼得堡的两个塔尖中央时,也就是大雾刚刚散去的时候,米黄色的天际,青瓦色的古堡和粼光闪闪的冰面,一同组成了一幅被画在现实里的油画。就在这幅油画中,在圣彼得堡近河岸的围墙那边,五个身着红色上衣的女佣围着一个拾荒者,询问了半天才得知这个拾荒者是从兔子岛那边逃来的,但不管怎么说,擅闯城堡可是重罪,几人下了结论,先把他关起来。

    “也要搜一下身吧?”

    可这几个佣人看着衣衫褴褛,浑身湿哒哒的拾荒者实在下不去手,索性就直接把他拖到暗房里关起来,那个暗房就在西南角城墙的边上,城墙不高,后边是一段落差八米多的断崖,下面怪石林立,纵然翻越城墙跳下去也会摔死,她们干脆就把拾荒者扔在这里了。说是暗房,可在太阳足够偏西时,还是有阳光能透射进来,这个时候,拾荒者总会盯着手里几张已看不清字迹的书本残页发起呆来,纸张上有明显的水痕,应该是渡河的时候书被浸泡散页了。

    这一关就是两天,直到一天清晨,圣彼得堡科学院的管事出差回来后才让佣人将这个拾荒者押至官署,可她们在打开暗房时,看到拾荒者把纸页贴满了整个房间。

    “我的上帝,你居然识字!”一个女佣惊讶道,无论是文字还是纸张,在十八世纪都非常珍贵,尤其是这些东西居然出现在一个拾荒者身上,她们是这所科学院的佣人,自然明白能搞学术的人大多非富即贵,于是乎转变了对拾荒者的态度,暗地里猜想他可能是某个落魄大家族的一员。

    “是的。”拾荒者说,虽然衣着破旧,外观邋遢,但他的声音很有磁性,颇有绅士风度,这更印证了女佣们的猜想。

    “数学,数学你会吗?”女佣们激动地说。

    “多少会一些。”

    “这就足够了,你要是不想被送到官署,可以帮这里的人眷写数学论文。”

    “意思是我可以暂时住在这儿?”

    “对,但你只能住在暗房里。”

    拾荒者思索了一会儿,兔子岛那边风头正紧,自己正好找个地方避风头,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圣彼得堡几年前的一场大火烧毁了莱昂哈德·欧拉相当一部分研究成果,尽管他已经失明,但凭借惊人的毅力和记忆力挽回了这些内容并继续着他的研究。

    拾荒者有幸坐在一旁用文字眷写下欧拉先生的演算稿,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还帮助这位数学家解决了一些计算上的问题,这让他在这所充满古典气息的科学院内有了新的住所,而拾荒者自己更对这位失明的数学家由衷敬佩,因为他在翻看欧拉以前的著作时竟发现这人已经将数学的应用层面涵盖到了物理学上,这是自然科学的一次巨大进步。

    墙壁上挂着的一个公式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简洁的公式将数学中最简单,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四个常数,与虚数符号i结合在了一起。

    “到访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它的魅力吸引。”正在打扫房间的女佣满脸自豪地说道。

    拾荒者却一脸难以置信:

    “这真是欧拉先生发现的吗?”

    “除了先生,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有他这样才华的人吗?”

    拾荒者又看了一眼,他先是很惊讶,却又很恐惧,因为这个公式出现的太早了!

    他试探性地问:

    “以往拜访的人都怎样看待这个公式?”

    “上帝存在!如此完美的公式也只有上帝能创造出来,连先生都这样认为。”女佣说。

    拾荒者松了口气,好在此时宇宙学理论尚不发达,人们只看到了它的艺术性美感和科学的逻辑美,殊不知它独具魅力的外表下着遮掩着暗宇宙的秘密。

    他在圣彼得堡科学院又待了几个月,自己也早已被这位睿智的数学家深深折服,但欧拉却注意到这个外来人非同寻常的地方。

    某一天,在研究室内,正在心里演算的欧拉忽然神情庄重地询问拾荒者:

    “你,在哪里?”

    拾荒者一惊,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但还是故作镇定道:

    “我就坐在您右手边桌子的角落那里。”

    欧拉:“可我为什么看不到你。”

    拾荒者:“您忘了吗,您的眼睛已经失明了。”

    欧拉:“失明并不意味着漆黑的世界,相反,我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而且只要有人在我身边,我仿佛能看到涟漪一样的波纹,这很神奇,但同你相处这么长时间,我没有在你身上看到过这些。”

    拾荒者这才确定他对暗宇宙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已经发现自己的意识并不在这里,但欺骗一位在求知路上探索的学者是可耻的,可拾荒者也不能说太多,否则会严重干预文明进程,他只好回应道:

    “可能是我的大脑不在这里。”

    “这样吗。”他又陷入沉思。

    欧拉表现地异常平静,他抬头‘望’着窗外晴朗无云的蓝天,偶有几只远去的大雁传来几声啼鸣,这在很多人眼里无比平静的天空,却在这位数学家眼中呈现出一种波涛汹涌的景象。

    “与我何干呐。”欧拉又说,自然科学才是他的一切。

    又过了些时日,大雪茫茫,天地一色,圣彼得堡科学院闯进了一些不速之客,纠察队的人在几名女佣的带领下前去抓捕拾荒者。

    “就是他!”站在最前边的女佣指着拾荒者呵斥道,“他是从西方国家逃难来的,私藏的书页就是证据!”

    拾荒者发现面前的几个女佣就是最初帮助自己的人,可他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揭发自己。

    原来拾荒者在搬进比佣人还要舒适的房间时,她们滋生了妒忌,一个衣着邋遢,浑身恶臭的拾荒者凭什么过得比自己还好,于是她们偷偷从那间暗房里已经晾干了的书页中抽走了一张,送到书店里鉴定,没想到把书店员工吓了一跳,因为这是来自西欧的禁书,于是她们立即告发了拾荒者。

    在被押送到兔子岛的路上,拾荒者又一次走到了涅瓦河的岸边,大雪还没有停,这是一天的清晨,还有几分薄雾,那位数学家在佣人的陪同下站在路边,押解的队伍停了下来。

    拾荒者:“我微不足道,不值得您这样做。”

    欧拉:“那么研究自然科学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两人相视一眼,宛若找到了知音。

    拾荒者仍被绞死了。

    次年秋天,欧拉也停止了计算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