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秦笑观楚汉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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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奶茶的大用场

    郎中军是宫中护军,景曲自然不敢违命,老老实实的上了辎车,并由景硕在车外御者旁坐着跟随。

    章台街就是章台宫的前街,距离章台宫不过数百步。到宫门前两人下车,宫门前一个内侍迎着,也没搜检就带他们进去了。

    秦宫宏大,景曲和景硕都是第一次进宫,高高的宫墙、开阔的广场后高大的殿堂,都让两人充满了敬畏。

    章台宫后有一湖,湖畔建有章台,因此有人说是仿造“好细腰”的楚灵王所建章华台而筑。实际上至少在秦昭王时,章台宫就已经是秦王乃至秦始皇的主要办公之地,因此即使湖畔章台是仿制楚王章华台,但整个章台宫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宫群。

    内侍带着景曲二人走了好一阵才到了主殿的殿台下,然后一步一步的踏着石阶上行。临近夏日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炽热,两人心中又不知为何被招入宫,额头上已经隐现汗痕。

    殿门外,内侍很客气的请两人暂候,推门入殿。景曲四下看了看,整座庞大的宫殿群竟无一丝声音,殿外的军卫都如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的持戟而立,只有不停四下扫视的目光才让人感觉他们都是活的。

    两人没等多久,那名内侍就走出殿门请景曲入殿,景硕自然是没这资格的。

    大殿内光线明亮,能够清晰看到几十步外丹陛上有两个坐着的身影。景曲心中一惊,立即止步低头跪倒在地。丹陛上有人,那不会是别人,其中至少有一个是皇帝。景曲当然知道,非皇帝近臣,在没有皇帝诏令的情况下,只能待在百步外,不然就有刺驾的嫌疑,分分钟被人斩杀。

    景曲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耳边只听内侍快步向前走去,远远的似乎说了些什么,又快步走了回来:“陛下诏你前行五十步。”

    此刻景曲已经差不多满身是汗,听到内侍的传诏,确认了确实是皇帝诏见自己,心中颇有惶惶然的感觉。

    别看这些“反秦人士”平时偷偷谈起秦帝很随意加上很鄙视,但真的见到皇帝,一样心中既敬且畏。还是老话,这时代皇权/王权是任何百姓都存留在内心中的无上存在。

    站起身,躬身低首,向前行了五十步,十步外就是丹陛,景曲跪下行拜礼:“庶民景曲,拜见皇帝陛下。”

    丹陛上的一个声音让他又一哆嗦:“族父不必多礼,请起身抬头。”

    这是景娥的声音!

    景曲缓缓抬起头,只见丹陛上的两个小人都微笑着看向自己。两人衣着并不很正式,但也不是一般黔首能穿戴的。而且,景娥身边那个少年……是曾经来过百草庭的那个所谓郎中令的亲族?

    景曲两腿发软,不由自主的又要跪下,旁边的内侍轻笑一声,一把挽住了他:“皇后让汝不要多礼,汝再行礼就是违诏了。”

    皇后!景曲的震惊又加上了一层。虽然景娥和皇帝坐在一起,可景曲从没想过她会是皇后。以往各诸侯王见臣下也并不都是带着正牌王后,带宫妃的也很常见。

    景曲铆足了力气压下心中的纷纷扰扰,在内侍的引领下坐在丹陛下的席案上。

    “此番诏你入宫,是想告知你一些事情,好早做一些准备。”胡亥轻轻摇摇头,这些暗中反秦的家伙,真见了自己这个皇帝,也是这样不中用的样子,难怪当初随荆轲刺秦的勇士秦舞阳,号称燕国仅次于荆轲的胆大之人,见了始皇帝一样“色变振恐”,吓得不行不行的。要不是荆轲应对得当,就没有“图穷匕首见”的机会了。

    景曲本想说两句什么陛下请下诏之类的门面话,但此刻他还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景驹事败,被项梁所遣的一万五千英布军打垮了。”胡亥继续说道。

    景曲一惊,心中纷乱的思绪一下就飞走了,抬头看着皇帝和皇后。

    “你们这些反秦的人啊,”胡亥话语中带着不屑,“本皇帝还好好的坐在咸阳,你们自己先争权夺利的打起来了。景曲你可以想一想,山东各路义军这么斗来斗去的,怎么打败我这个暴虐的皇帝呢?”

    “陛下~~~”景曲听到景娥轻轻的叫了一声。

    “好了好了,我也不感慨了。”胡亥在御案下拍了拍景娥的小手,“宣诏你来,是告诉你,景驹已经被我遣人救下了,此刻正在前来咸阳的途中。”

    景曲瞪着眼睛,更加说不出话,直直的看着皇帝。

    “景驹入咸阳,现在还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只能暗中入城。到咸阳后,就暂时安排在这个章台宫内住下,待我与薜荔大婚后,景驹还要离开咸阳,找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住几年,看山东的局势变化,再决定他什么时候能重回楚地再次称王。”

    景曲的嘴半张开来。

    “你立即选几个得力的人,去潼关迎候你家王上,我也会派一些人跟随你等。接到景驹后,秘密带入咸阳。”胡亥叫了一声:“费彻。”

    “臣在。”丹陛侧后转出一个侍卫。

    “待皇后与景曲相叙之后,你把具体的事情和他交代一遍,然后带他去见风影阁的幸命。”

    “嗨。”费彻一拱手,又转回丹陛后面。

    胡亥转头对景娥笑了笑:“你和你族父也有很久没见了,你们叙叙旧,我去章台看看风景。”

    “嗨。”景娥轻轻的应了一声。

    殿内所有人,明面上的内侍、宫人,暗地里的甲卫,都现出身形从丹陛后退了出去,偌大一个宫殿中,就留下了景曲和景娥两人。哦不,还有两名锦卫跟在起身走下丹陛的景娥后面,拿着长柄大扇。

    在景曲眼中,这不过是两个宫人,他可不知道若他有半分异动,这两个看着柔弱的宫人随时能要了他的老命。

    景娥款款的走下丹陛,来到景曲席案对面的席案前,未坐之前先向景曲行了一礼:“族父,请谅小娥未当面向族父请辞而别。”

    景曲慌忙又拜:“庶民当不得皇后礼,当不得当不得。”

    “族父不要行礼了,”景娥慢慢坐下,“现在殿内没有君臣,只有族父与小娥,当行家礼。”

    景曲颇觉苦涩:“庶民当初不知是皇帝喜爱皇后,若知……”

    “如果族父知道来百草庭用膳和后来接薜荔去上林苑的少年子是皇帝,恐怕族父更会早早将我遣回留县吧。”

    景曲不敢说话了。

    “当初族父遵我父命送我回留县,是要以我为礼物赠于秦嘉,以此拉拢秦嘉为其称王铺路。现今秦嘉已战亡,秦家子尚不知如何。族父想想,若我遵父命嫁与秦家子,现在又当如何?”景娥微微一笑,“好啦,族父,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族父的生意可好?”

    景曲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总算不提这些了:“奏禀皇后,庶民未能出关中而返回咸阳以来,总得到一些暗助,街市上开始流行与过往大不同的菜肴佳品,庶民的酒肆总能先得到配方,所以庶民的生意一直还很兴旺。”

    他鼓足勇气问:“不知是否是皇后在助庶民?”

    “不是薜荔,”景娥带着顽皮的笑看着景曲:“是皇帝。”

    景曲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皇帝?”

    “对呀,”景娥话音中有几分自豪:“那些菜品都是皇帝想出来,在尚食府试做成了后,再由近卫和卫尉送到百草庭的,包括最初那些豆油。”

    景曲放低了声音:“皇后,街市上都说,呃,皇帝不理政。庶民万死,想知道皇后的看法。”

    景娥先弄出一副异常严肃的面容,然后噗嗤一乐:“不吓唬族父了。皇帝么,你觉得能事先料定我父必被项氏攻伐,并早早就准备下救援我父的力量,这样的皇帝,族父以为如何?”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下个小决心:“反正我父到咸阳后你也会知道,所以不妨先告知你。皇帝诏令救援我父的人,救出我父后要伪装一个我父被杀的样子。以族父的才智,皇帝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景曲总归是做了多年细作,对政治自然不陌生,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皇帝是要在日后再支持大王,”他尴尬的停住嘴,看了景娥没什么反对的表示,于是继续说:“再让他去楚地为王?”

    “基本就是这个想法。”景娥面带讥讽:“皇帝知道,你等,包括我父,并非是受暴秦压迫多深重,完全是想趁此天下之乱,谋自身的利益,重新获得当年王族的风光。既然有这等野心,皇帝为啥不成全我父和你等呢?现在项氏和怀王熊心正在强势之时,既然我父不敌,皇帝说那就先到关中暂避些时日,待到时机合适的时候,让我父和你等再回楚地,再立为王,也能够加速反秦力量的瓦解。对于皇帝来说,拿出一两个郡封我父为王,又有多大问题?现在秦锐对上反秦军几乎战无不胜,这还大部分是由刑徒组成的军旅。就算项氏兵家,秦锐也未必就不能匹敌。”

    她缓了缓口气:“只是皇帝知道现在山东反秦伊始,单凭强力镇压民心依旧不稳,所以就让你们先闹吧,闹累了的时候,皇帝再出手拔掉最强的那一股。到那时百姓只盼安定,皇帝只要再将秦律和地域特点结合做些变更,你说这天下会如何呢?”

    由于胡亥复王爵之事,所以景曲对会再封景驹为王并不觉得诧异,当然这里面的大战略也是需要一些异姓王的。如果皇帝再次扫平山东,那这些一、两郡之地的异姓王就算日后又生反意,也翻不出多大浪花。

    只是,从景娥口中听到这些既定方略,就算不是皇帝想出来的而是重臣们的谋划,也足够惊心了。若要是皇帝本人的思路,那这个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可怕了……他可还是个少年子啊。

    ……

    景曲从殿内出来时还有些晕乎乎的,看到景硕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跟着自己而没有说什么。费彻把两人带出宫门上了车,自己骑着马跟着他们回到百草庭。在门外看到幸命已经在等待,就一起进去找了个安静的院落商讨迎接景驹的各项事情。

    这事儿需要景曲手下人的配合,所以不但不避着景硕,还让他又叫了三个人进来,一齐坐下进行讨论,这样景硕自然知道自家大王败于同为楚人的“自己人”,反被秦人救了,正往咸阳而来。

    自从楚国亡于秦,这种同室操戈的事情十多年没听过了,所以景硕这些下人也只能对望苦笑。

    事情很急,费彻和幸命交待了要注意的事情,然后就带着景曲四人驾两辆辎车出发往潼关而行。景曲四人自然在一辆车上,两人在车外驾车,景曲和景硕在车内,然后景硕也就知道景娥成了皇后。

    回想当初带景娥出关中时景娥神秘的融化在客栈的空气中,现在也就知道,那定是秦人中的高手所为,也是景娥主动配合的结果,那个带着他们去上林苑的小小少年,也必然就是大秦皇帝陛下。

    景硕此刻真是不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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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到了二世二年六月,胡亥获得的好消息还真不少。

    曹参奏报深耕和两季种植的试点工作已经初见成效,深耕过的一季粮已经收获或接近收获,巴蜀的二季麦子也陆续播下。深耕的效果是好的,已收获的粮食收成至少提高了两成以上,没有收获的看长势也不会低过两成增产。

    试点是在皇田中划了两百顷,加上公子婴主动提出在自己封邑中划出一百顷,显然这回公子婴赚到了,他封邑的农人也赚到了。当然深耕所需的犁铧、耕牛现在都是官中出的,日后若要大范围推广到八百里秦川外加汉中郡和巴蜀,则还有庞大的制备犁铧和准备耕牛的诸多工作。铁质犁铧在这时代很昂贵,耕牛也不廉价,会有购置得起的人,可更多是购置不起的,所以官府还要承担出租的责任和安排耕牛饲养之类的事情,所以并不容易,但至少现在开局很不错。

    另外一个相对容易的成果也提前于这个时代出现了,那就是砖茶。胡亥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成功的在关中的高层普及了饮茶,巴蜀的制茶师们从胡亥给出的粗浅甚至很外行的采茶、制茶方式启发下,已经使中高档茶品的品种和质量都大有改善。只是中高档茶面向官吏和富户,销量有限,而粗茶、砖茶才是胡亥想要发展的重点。

    粗茶给关中下层黔首饮用,这个其实不太容易,因为这时代人食肉极少,有点荤腥很不容易,而茶这玩意儿刮肠子,所以面向游牧区的砖茶才是胡亥最为关注的。砖茶不用嫩叶,不追求什么明前雨前,产量可以很大,但茶叶品质低到什么程度就无法被接受,这就需要进行一定的摸索,要在不同品质茶叶可采量等多方面平衡。

    这事儿靠官府里这些生活相对优渥的大老爷们来做显然不行,胡亥把这事儿交给了有名的畜牧大贾乌氏倮,由乌氏倮出面,将不同价格、不同品质的几种砖茶在从萧关到河南地的各个游牧族群中试饮评判,既是开创牧区饮用奶茶的新时代,也是摸索价格和品质的平衡点。

    选择乌氏倮首先是因为他是大秦地域内的畜牧王,还有就是他的畜牧地距离关中近(乌氏倮所在的地方,是今天固原一带,位于萧关外不远)。乌氏倮作为畜牧大贾,据说牲畜拥有量以山谷计,那无论是他自己控制的游牧部族,还是他所能接触到的游牧部族,试用砖茶制奶茶都是非常方便的。

    砖茶/奶茶的推广刚开始时自然是免费试饮的老套路,乌氏倮的人将胡亥提供的奶茶制作方式教给牧民,针对游牧首领和普通游牧民分别留下几种不同品质的砖茶样本,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数月后乌氏倮再遣人前往时,奶茶已经在从萧关到河南地的游牧族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也包括乌氏倮本身部落乃至乌氏倮自己的良好感受。

    茶叶中包含什么什么成分,有对人体有利的什么什么功能,这些短时间内是感受不到的,但对于以奶制品和肉类为主食的游牧民来说,茶所具有的溶解脂肪,促进消化等作用可是立竿见影。且不说那些得到试品机会的游牧族群,就连乌氏倮本族,都向皇帝上奏说,所提供的砖茶数量太少了,除了品质差到连普通牧人都无法接受的几档劣茶外,第一批试用的各品质砖茶都被抢空。

    乌氏倮的奏表中,各等级牧人所能承受的售价和品质对应关系都一一列明,而萧关到咸阳本就已经铺设好了快传线路,所以乌氏倮通过快传发送的奏表一到,咸阳就立即发往巴蜀,把最终确定的砖茶品质档次和所需得数量等信息,转发到巴蜀茶区立即制备。

    在乌氏倮的奏表到达皇帝的御案上后,胡亥立即向月氏和羌人部落派出了使者,同时向匈奴也派出了商贾,没别的事儿,就是推广奶茶。用值不了多少钱的砖茶,以极为暴利的方式去获取耕牛、战马、羊毛、筋角等战略物资。

    胡亥相信,这一手段到二世三年就能初见成效,到二世四年就会大有收获。

    除巴蜀外,胡亥还在开辟新的产茶地,诏令蜀郡派出经常在五尺道上行于秦至滇的商贾,打探滇国的茶山情况,利诱滇国采茶制茶,销往蜀地。胡亥还想待巴蜀植茶有清晰眉目后,再向黔中郡派出制茶匠师找寻茶山并教授当地人制茶,黔中郡到关中的交通可通过巴涪水(乌江)先到巴郡,再转往关中。

    这样,巴蜀就成为最便于制茶生产和管理的区域小中心,黔中郡和滇国之茶运到关中都由巴蜀中转。对了,如果南越国到黔中郡之间开辟出驮道,在岭南种植茶树也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还有一个好消息:在经过数月的艰难跋涉、水陆联运后,陆贾所带领的十几万百越秦人,终于进入了南阳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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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粮秣大约可支撑到南阳,可现在宛城被原属张楚的宋留围困着,虽然陈胜王薨后,宋留已经极少攻城,现在想必也处于不知投奔何处的窘境,但毕竟有两万多人。”陆贾坐在任嚣的榻前,谈论着南阳的情况。

    任嚣自从离开番禺,沿途虽然舟车劳顿,但也有随身太医调理。任嚣的病主要还是长期水土不服加上百越特有的疫病,当初胡亥派出太医随陆贾前往百越,所选的就是当初参加过征伐百越的医士,对水土问题和瘴疫都有一定经验,所以随着大军一路向北,任嚣的状态也在稳步的好转中,好转的幅度不大,但也是好转。

    “陛下诏令要我等击败宋留,从南阳郡获粮,这事儿并没什么难度。”任嚣半靠在榻上,自信的笑着,“单就正兵的数量就超过宋留将近一倍,更不用说战力的差距。”

    “将军的能力,贾自是很钦佩的。这些兵卒又一直在将军麾下,战力必然不凡。”陆贾不动声色的拍着任嚣的马P,“只是以贾所见,击溃宋留没有任何悬念,可从陛下尽收周文降卒的情况看,若能将宋留整体围捕,俘获那些造反士卒并送回关中,才是你我的大功。”

    任嚣略微想了想,又笑了起来:“这似乎也不算难,就是需要好好筹划一下。客卿可使人将南阳郡的地图拿来,某与客卿谋划一番。”

    陆贾唤人拿来一张地图,挂在任嚣的榻前,自己坐到榻沿上,与任嚣一同边看边讨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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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留现在很无助。

    陈郡被秦人击破的时候,他对围攻了几个月的南阳宛城却毫无办法。他手中有两万义军,当初为打破南阳后所做的诸多赏赐承诺,现在完全无法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