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临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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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诗宴

    嘉和七年春,燕朝科举。

    无论出身贵贱,仅以才学取士。辛夷为此特意设置了封名阅卷,又担监察之责,夙兴夜寐,直至发榜才得以睡了个安稳觉。赵婧则翻着中榜之人的名册,有些失望:到底是高门大户子弟求学更容易,榜上寒庶不多,排名也只居中后,仅有一个叫李决明的出众些。罢了,急不来的。至于辛夷提过的谢云清…赵婧提笔勾下她的名字,第十,却也足够留京任职了。赵婧兴致颇高,当即向谢府递了名帖贺礼,邀请谢家女儿来府上一叙。

    然而等真到见面时候,又觉差强人意。

    并非是谢家的女儿平庸,只是见惯了辛夷这般自矜果决的性子,便觉得云清其人,实在是沉闷了些。

    她一身学子青衿,发饰简约,行的却是女人的礼仪。举止温婉恭谦,乍看同京中其他世家贵女并无不同,难以想象她竟是当先响应科考入仕的女子。人也寡言,看不出她的喜恶情绪。

    一同宴请的还有排名靠前些的学子,按辛夷的设想,本该加一场殿试,但赵晏并未采纳。

    到底是世家子弟更适应这样觥筹交错、利益置换的场合。赵婧坐在上首却并不一味发言,只含着笑意观察众人表现。榜首谢睿出尽了风头,一改往日挖苦辛夷的刻薄,从容应下了众人的祝贺。又适时地将话题引向了做东的长公主赵婧,说些“殿下惜才”的恭维话,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谢家六郎风仪不凡”。

    可惜比之当年萧郎,或许仍逊色三分。

    辛夷的内心评价则直白了许多:人模狗样。

    赵婧转过念头,又笑:“本宫今日设宴,乃是为诸位人中俊杰祝贺。列位来自天南海北,想来原本并不相熟。但往后既然是同朝为官,那就以今日宴会为契,结识友善,齐心协力为我大燕效力。”

    长公主盛装出席以表重视,举止端庄大气,却自有掩不住的耀目风华。她满斟一杯,欣然起身邀众人共饮:“本宫不愿喧宾夺主,诸位自行饮乐。本宫素来爱诗,诸位席间若有诗赋,尽情呈上,我愿为各位诵读,佳作共赏。”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听出了这是长公主愿意一视同仁给出机会,要想扬名一场,找个进身之阶,这诗宴就是契机。不少人当即索要笔墨,争先恐后向赵婧献上诗作。

    赵婧心中喜悦,朝席间的辛夷招了招手,示意她一同观看。

    却听闻席间传来谢睿的声音:“冯夫人从前以诗才闻名京城,今日何不也为殿下献诗?”

    又来了。辛夷一听谢睿的声音就有些恼火,但也不便发作,平静答道:“今日是殿下为新晋举子设宴,辛夷承蒙天子厚恩,已因功任职,怎好与诸位争辉?”

    “以及,祭酒一职乃天子特设,本官有名有姓,辛夷就是辛夷,并非什么辛氏冯氏。还望谢六公子谨记。”

    谢睿瞧着她面无表情,知道是恼了,反倒莫名愉悦地勾了勾唇角:“在下失言,还请见谅。”依旧不称姓名不称官职。

    就连置身事外般的谢云清也站起身,代这族弟致歉,欠身行礼:“舍弟失言冒犯祭酒,实在抱歉……”

    辛夷看着她在一众举子间仍是女眷拘谨的做派,叹了口气:“无妨的。”

    赵婧见她被这谢六纠缠得恼火,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单拎出谢睿所呈的诗句,要他单独上前说话。

    “谢太傅近来身体如何?”

    谢睿也彻底收了那副犯嫌的做派,恭恭敬敬作答:“回殿下,祖父年事已高,不时抱恙告假,时常感叹年老体衰,难为陛下分忧,深感愧疚……”

    赵婧摆了摆手:“太傅上了年纪,但陛下到底舍不得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股肱致仕。不会用琐事打扰太傅,只要他还在朝堂,陛下就能安心许多。”

    毕竟是昔日三姓之一,底蕴非同寻常,多少人望皆悬于一身。赵氏在等着这参天大树倒下、等着看谢家树倒猢狲散的狼狈;但谢家的后辈,自然也会寻找方法传承这些无形的特权。

    谢睿自然听得出这弦外之音,他恭敬有加:“殿下如此挂念祖父,谢家感激在心,当竭忠尽智,为君分忧。”

    赵婧转而示意谢云清也上前说话,关怀道:“宴上诸人皆饮酒,云清若是不擅饮酒,不妨以茶代替?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不知云清可喜欢?”

    谢云清显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多谢殿下关怀,此茶清香馥郁,确实茶中上品。”

    “你既喜欢,待宴会过后,本宫差人送些与你。”赵婧亲热地说着,余光却恰好捕捉到谢睿一瞬间的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恰好看见辛夷与一名布衣举子交谈,对方似乎在恭敬地向辛夷请教着什么。

    “多谢殿下。”谢云清不动声色抬高了一分音量,谢睿这才回过神来。

    赵婧微笑:“云清率先响应女子出仕的诏令,名次也不错,才识不凡,教我见了就喜欢。还不知云清入仕可有所求?若有意向,我为你去和陛下讨个恩典,尽早就任。”

    谢云清的脸上浮现一丝欣喜与茫然:“云清是应朝廷征召参考入仕,一切全凭安排。”

    赵婧当然看得出这是对方含糊其辞,毕竟这番话说得像极了朝堂之上的谢太傅:可有可无,是也不是。她轻笑,也算明白了谢家如履薄冰、明哲保身的态度。

    冯萧两姓失势之后,谢家声望更甚,隐隐有独大之势。但因其门风清正,朝廷政令无不响应,倒也不急着动它。只是谢太傅已然老迈,行将就木,倒不知下一任谢姓家主何许人也,是否守得住这份谨恪。

    此间阳春三月,公主府春华尽放,衬着夕阳与小池杨柳,甚是可爱。奈何要与谢家姐弟周旋,于是佳景如此也显得无趣了。这样的好光景,还是同辛夷或封铉饮酒谈兵更畅快。

    “罢了,”她解下腰中通体雪白的玉佩,鸿鹄样式,礼物虽重话却违心,“本宫钦佩云清的才学,这才冒昧邀请谢姑娘闲叙。玉佩虽小,却是先帝所赐,愿与云清结交。”

    谢云清拜谢。

    而赵婧望着她归位的背影,长久无话。

    也罢,世上岂有第二个辛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