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运来的救命粮，还没到爹爹的手里，便先经过转运使的盘剥，然后府衙，然后潼关卫，典吏，甚至巡城司也要分润。”

    “豪商大族，与地方官吏勾结，故意抬高粮价，潼关城的粮食卖到了斗米二两银子，别说穷人了，中产之家都吃不起，饿死了很多人。”

    “爹爹不愿同流合污，愤然准备上书皇帝陛下，揭发他们恶行，这些人，居然，……”

    柳诗瑶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恨意。

    “那日，火焰漫天，烟尘滚滚，县衙化为灰烬，我们逃到了城外，可是，到处是追兵，无路可逃了。”

    “爹爹将我藏在石缝里，抚摸我的头，我记得，他忽的笑了，带着眼泪笑道，他说，瑶瑶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大明那么大，你走到哪里生活都行，不要替爹爹报仇。”

    “爹爹说完后，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决然走向了追兵。”

    “呜呜呜。”

    柳诗瑶弯下腰，捂着脸哭泣。

    “爹爹，自小教我，为人要善良，做任何事情前，先摸摸良心，我爹爹这辈子做到了，可是结果呢？”

    “爹爹让我不要报仇，可我不服，我要走到京中，我要去大理寺，去刑部告状，甚至，我要告御状。”

    “当时追杀我们的人中，有爹爹亲手提拔的下属，有爹爹亲自救下的人，有平日与爹爹称兄道弟，笑脸相迎的同僚，还有一个，我从小喊着叔叔长大。”

    公子，你说，这些人的心，怎么这般恶？”

    崇祯沉默。

    柳如海，是一位好官，可这么一位好官却没有好报。

    “柳姑娘，世道污浊，清白便是一种罪，你须知，人世间，最深不可测的，便是人的心啊！”

    崇祯的声音很低沉，他心中怜悯柳如海，亦怜悯眼前的女子，他的爹爹教会了她善良，却不曾教会她，善良要带着锋芒。

    当日，她沦落流民中，明明自己快饿死了，依然愿意将最后一块饼子分给老人，可见其心性。

    这般善良单纯的女子，在这个污浊的世道里，要么同化，要么死。

    “好了，柳姑娘莫想太多，你孙伯伯此去潼关城，定会替你爹爹报仇，来，披上这件披风，赶紧回马车上。”

    崇祯见眼前的女子冻得小脸通红，干脆解开自己披风，细心披在她身上，柳诗瑶长这么大，第一次触碰男子温热的手，第一次被人这般关心，她甚至闻的到，男子身上淡淡的体温。

    小脸更红了，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她慌忙拢紧披风，行万福礼。

    “谢谢，那我先回去了。”

    崇祯淡笑点头。

    柳诗瑶脸蛋羞红，转身缓步离开，忽的，她又回头，看向崇祯的方向结结巴巴道：“那个，公子，你可有婚配？”

    见崇祯一楞，她急忙解释。

    “啊，公子，莫要多想，奴家看你是个好人，以后遇到好的姑娘，奴家为你牵红线。”

    “嗯，就是牵红线的意思，奴家闺阁中时，偷偷看过西厢记，红娘帮莺莺也牵过红线。”

    话刚出口，她忽的意识到，哪有闺阁女儿偷看西厢记的？

    刚才她是怎么了，净说丢人的话，羞死个人。

    柳诗瑶心绪完全乱了，说话越发结结巴巴，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了，只得仓皇逃走了。

    看着柳诗瑶仓皇逃走的小模样，崇祯笑着摇摇头。

    也不知孙传庭那边怎样了？

    “下官潼关城县丞范锡平，率主薄，典吏拜见部堂大人。”

    此刻，孙传庭高坐在大堂上，一众官吏，两班衙役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巴结讨好的笑容。

    “潼关县令柳如海何在，为何不出来迎接本督？”

    孙传庭一脸严肃道。

    “禀告部堂大人，好教大人替我等做主，半月前，白水县王二等逆贼，忽然率军杀入县衙，烈火焚烧衙门，屠杀了柳县尊满门。”

    一名身穿绿衣绸缎袍，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文人忽的跪下磕头。

    此人乃是潼关县丞范锡平，他眼里挤出几滴眼泪，仰头看向孙传庭，哭诉道：“柳县尊爱民如子，部堂大人啊，您可一定要剿灭逆贼，还县尊一个公道。”

    “请部堂大人做主，还县尊公道。”

    一帮官吏，两班衙役，纷纷跪下磕头。

    “呵呵，尔等莫急，本督自会还柳如海公道，本督且问你一句，潼关城内屯兵上万，白水的王二，怎的有通天本事，打进了潼关城？”

    “潼关城乃我大明兵家重地，陕西门户，反贼既打进了潼关城，为何没有文书送到兵部？”

    “想那白水的王二，杀了县尊满门，为何又放过了尔等？”

    孙传庭一连三个反问。

    堂下众人哑口无言。

    “说，柳如海到底怎么死的？”

    孙传庭忽的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柳柳柳，柳县尊为反贼所杀。”

    县丞结结巴巴道，此刻，他一脸死灰，暗里朝旁边的亲信使了个眼色，这名亲信偷偷爬向门口，溜了出去。

    孙传庭尽收眼底，也不急，任凭此人离开。

    “来人，杖刑，打到他交代为止。”

    孙传庭下了命令，随同亲兵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县丞范锡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碗口大的枣木棍，狠狠闷在了他屁股上。

    一连杖责了十余下，打的范锡平屁股开花渗血，惨叫连连。

    “莫打，莫打，我交代。”

    “说。”

    “哎呦，疼死了，部堂大人，下官说的确实是实情，柳县尊乃是为白水王二所害，至于有没有内幕，下官确实不知，您要不审问主薄，典吏？”

    县丞范锡平话一出口，堂下主薄和典吏暗骂了一句，狗东西，你们范家的人都是狗东西，你受不住酷刑，便让我们来受。

    呸，狗东西。

    主薄和典吏暗骂县丞范锡平狗东西，却也不敢出卖范锡平，开玩笑，火烧县衙，屠杀县令，这事儿，他们都有份，按照大明律法，罪同谋反。

    谋反罪怎么处罚？

    成祖皇帝可是示范过，抄家，男的全部杀了，女的全部送到教坊，日夜几十个汉子侮辱，生不如死。

    但愿，城中的大人物赶快来，弄死孙传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