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故国之出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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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哀戚5-6

    许是沐鱼的精力都聚焦在伤口上,她并没有发现床榻上的女子手在微颤。沉画已然有了感应,脑海里的记忆和现实中的听闻叫她大约猜到了其中的某些内情。

    ......

    海国会庇护你,星落会导引你。

    我是海国的大司祭,也是星落的领主,长羡。

    气数未尽,有些事情,必须要做。

    领主殿下,我效忠于您。

    骨毒所害,余毒无解。

    我不能让她死在我的手里。我只能尽力替她拖延。

    ......

    魂诉引,我效忠于您?

    漫天血色,爹,娘,珠儿,虞家老小,姐夫,海兰,海氏全族,还有自己......

    ......

    床榻之上,女子猛然坐起,惊叫一声,力度之大竟生生崩裂了裹缠的纱布。沐鱼被吓得往后一仰,一个趔趄差点倒栽,长羡急忙扶住,不过她手里的药瓶还是掉到了地上。

    只是一瞬间的冲撞之力,下一刻沉画便已然泄了气息。“噗——”一口鲜血从她嘴中喷射而出。长羡的眼眸骤然变色。他惶急地拉开沐鱼,自己上前托住沉画。他右手手指并拢,指腹朝她耳后跟颅后摸了摸,感到剧烈的烧热。

    “针。”

    拘梦从震惊中晃过神来,听到大司祭的命令,连忙去拿银针针具。

    “长针。”

    拘梦摊开针具,拿出里面最长的针灸寸针,递给大司祭。

    长羡看着沉画,见她眼睛虽然紧闭,可全身都在发抖,面色不再全然苍白,反倒因为气血上涌而翻红。他知道她意识已醒,只是醒来的过程中出了些状况,需要紧急施针。

    “这针,进针的时候微痛,但,刺进去之后不会太痛。”说着,长羡在沉画耳后的翳风穴斜刺进针,沿着肌理一点点深入,直到听见她闷哼一声,他才停下。然后他竖起拘梦递来的第二根长针,对准沉画的风池穴刺入,贴骨缝而上行。这一针进针时,沉画的手下意识抓了抓身边人,长羡的左手微微一僵,右手顿了一下,虽有转瞬的失神,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了。如此,他又将沉画对侧的翳风穴与风池穴行了针。

    他行的是竖横针法,这是陆上钱氏医宗的一门秘技,讲究进针方向与深度,用针极少,力道很大,所以见效较快,然则拔针之后容易出现瞑眩反应。

    “醒针,会有些痛。”长羡轻轻吐气,这气息被沉画嗅到,却似撞进了她的脑海,瞬间醒神。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攥住了一条衣袖。

    好熟悉的感觉。

    她还没有来得及张口,便感到脑后有针一刺一入,一里进一外拔,刺入,外拔,再刺入,再外拔。

    “好痛啊——”她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长羡醒针的手停在了针柄上,沐鱼看得有些呆然,拘梦屏住了呼吸。

    “嗯,我知道,还是要忍一忍。”长羡翻覆左手在沉画手腕,一面抚着她一面继续动针。沉画低吟,发出很模糊的声音。

    “两刻。”一会后,长羡停止醒针,吩咐了戴针的时间。拘梦点头,收起余针,踮着脚跑过去又跑回来,发觉大司祭还是方才的姿势,他也跟着木了。心里寻思:大司祭,你确定你要这样当肉柱靠垫整整两刻钟?

    饶是沐鱼年纪小,却也感受到周身的暧昧氛围,她晃着脑袋,盯着大司祭的背影,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

    似是觉得背后有什么凌厉的东西闪着,长羡轻声开口:“沐鱼,备水。”

    “......”

    “拘梦,煮饭。”

    “......”

    沐鱼与拘梦对视一眼:

    咱俩好像不适合呆在这里?

    是的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那我去煮水了。

    我也只能烧饭了。

    俩人默契地同时退了脚步,一同朝殿门走去,又不约而同迈出殿中,后果就是身子撞到了一块。

    长羡听到沐鱼唧唧哇哇的声音,往后看了一眼,见到的是拘梦一手撑着门柱,一手拉着沐鱼,而沐鱼几乎失去了平衡,一个不小心便会摔倒。他皱眉,“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失误失误纯属失误。”拘梦讪笑,立定之后一个大跨步翻转到沐鱼身后,径直扶住了她。

    沐鱼只觉得,某只动物的手黏了过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待她站稳之后,忙把拘梦的胳膊扒拉下去。

    拘梦的心,很受伤啊!他哼唧一声,溜去厨房了。沐鱼拍拍肩膀,走向茶水间,温了一壶清茶,嘀咕着沉画待遇好,大司祭亲自行针治疗,小公主亲身端茶送水。

    “我......”

    “你......”

    沉画与长羡同时出声,也都同时沉默。

    “长羡?”良久,终于还是沉画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寂静,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伤情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疼痛。

    长羡愣了愣,他的眸子里露出微妙的惶惑:第一句话,不该如此。他看着她,点点头。

    “很痛,”沉画的身子颤动着,额头微微渗汗,“痛不欲生。”

    长羡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种痛度不亚于人间酷刑,受着伤情存活无异于在地狱里强撑。“我懂。”

    “所以可能,”沉画并没有留意长羡说的那两个字,她只是抬眸,眸光黯淡,“你救错人了。”

    长羡看着她,很认真地摇摇头,“你气数未尽,还有希望。”

    “让我这般残忍地活着,备受余毒的折磨吗?”沉画的音调里透着凄厉,眼神空洞,因为情绪激动而颤得更加厉害。

    “你不想复仇么?”长羡制住她的手臂,神情肃然:“你一定想的,对不对?只是你还没有办法接受目前的伤情,或者说,没有办法面对如此伤情之下的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撑下去。”

    沉画“哇”地一下痛哭出来,仿佛全部的委屈都在此刻倾泻,她也不管面对的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已然被害成这样,苟活着能换回我从前美好的人生吗?申冤能换回我家人的性命吗?为什么要让我这么残忍地活着?知不知道根本受不住!受不住啊......”她呜咽着,全身蚀骨剧痛,痛到骨髓里面,如同刀锋持续不停地凌厉在自己身上,哭泣都显得越来越无力。

    “啊——啊——啊——”沉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哀嚎三声,奋力挣脱长羡的钳制,长羡见状,也不愿用强,终于还是松了手。沉画悲声凄凄:“为什么啊?究竟为什么要如此残害无辜,为什么啊!”她痛到不能呼吸,眼泪完全止不住,不停地掉落,衣衫,被角,还有长羡的袖间都沾染了她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了我们这么多无辜人?

    “因为他们贪恶。”长羡重新伸出手,扶住沉画的双臂,“看着我,告诉我,你要活着,你复生,是为了复仇。”

    沉画并没有像长羡所想那样跟着他呢喃重复这些言语,她只是苦笑:“所有人都以为那群害人敛财的人间渣滓是正义的化身!尚未被害的老百姓不知情,已然被害的老弱妇孺无处陈情,你告诉我,如何叫这世间最伪善的面孔被拆穿,如何叫每个人都看清洛邑东方医堂的罪恶歹毒?”

    “我会送你回到陆上,帮助你以新的身份完成这件事,但是你要配合我。”魂诉引出了差错,长羡确认了。其实他完全可以叫她陷入昏迷,重新催动,可是看着她如此惨状,他不忍心再叫她一次次重现在那些残忍的毒害场景中。

    或许他,可以不这么控制她。用另一种方式,叫她折服。

    沉画看着眼前人,颤声道:“海国大司祭,鲛人长羡,星落领主......我效忠于您?”她似是在拆穿他,又似是在试探他。

    “本来,确实是这样。”长羡处变不惊,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他将手伸向沉画脑后,“你要不要考虑忍痛治疗,试着撑住,活下去,在赴死以前,去完成一些事情,尤其是,你和家人的受害含冤,将这桩惨案,真正地陈情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