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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一出好戏

    申阔活到如今,预感难有应验的时候。

    偏偏一次,还真就应了心中所想。

    只是此后,再无预感。

    因为再有片刻,连小命都没了!

    清净地衣内,解意符符意肆虐。隐形被破,金乌派弟子无所遁形,面对突然降临的漆黑,完全是懵的。

    我是谁?

    我在哪儿?

    发生了什么?

    猜不出有什么打过来,不知道攻击来自哪个方向,更不确定什么时候遭殃,金乌弟子瞪大双眼,只得一片漆黑;惊惶嘶吼,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舞动兵器,划伤彼此也不管不顾。

    视听被禁,所以看不见听不到。

    元气被封,所以灵力运转不开。

    唯一的知觉,便只剩下……痛。

    对黑暗与未知的恐惧弥漫开来。

    像螃蟹的,贴壁横行。

    像王八的,趴地龟缩。

    像老鼠的,蹑手蹑脚。

    至于宠渡,便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

    如鱼得水。

    似虎归山。

    想在清净地衣内占据主动,便首先要能“看得见”。而宠渡正好有这个优势,仗着神念的加持,将十四人的位置、神态及动作了然于胸。

    与此同时,在黑暗之外,循迹而至的猎妖客先后赶到,藏在林间翘首观望。

    当中不乏识货的,一见那“黑灯笼”脱口惊呼:“清净地衣?这、这是法器啊!谁这么大的手笔?”

    “还能有谁?”

    “‘聚宝盆’弄的?”

    “说不定就是从金乌派偷来的。”

    “也不晓得他到底取了多少宝贝。”

    “赶紧呀。不然这小子把法器都用了,咱们抢到袋子还有屁用?”

    “你着急你上啊。”

    众人这厢议论,那边“黑灯笼”里也热闹非凡。

    衣袍碎裂的声音,重摔在地的声音,刀剑破皮入肉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伴随而起的,是闷哼、哀呼、凄嚎、惨叫、咒骂……

    声声刮耳,句句揪心。

    那重摔在地的,仿佛是自己的身子。

    那刀剑划破的,仿佛是自己的皮肉。

    那咔嚓断裂的,仿佛是自己的骨头。

    这当中的苦痛、无助与绝望,仿佛都落在自己身上,外间的猎妖客浑身发紧,所有人心中都翻滚着同样一个念头。

    ——此人若活下来,必行报复。

    ——老子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

    由此带来的恐惧与忌惮,按说该生出退意,但在人多势众的当下,却反而——也只会浇灌愤恨与决绝。

    同行的猎妖客两两互望,虽不曾言说,却从彼此的眼神与脸色中,读出了与自己同样的想法。

    悬赏可不要,宠渡必须死!

    之前对宠渡有多么不屑,而今内心就有多么震撼,猎妖客纷纷蒙上面巾或是乔装易容,只为不被记住长相,以免去宠渡日后可能的报复。

    这期间,“黑灯笼”渐渐散了。

    晕的晕伤的伤,金乌十四人尽数倒地。

    宠渡以牙还牙,把申阔一剑穿肩,仅剩剑柄在外。申阔被钉在地上,跟只王八似的,疼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劝过你别蹚浑水,非是不听呢。”宠渡淬一口血水,“剑还你……再不长教训,可别怪小爷手辣。”

    宠渡旋身远去,到底不曾下杀手。但在申阔看来,这是宗门的威慑,是靠山的庇荫,是自己的胜利。

    “贼畜生!”申阔怒极反笑,“怎不把爷爷杀了,还是怕了么?哈哈哈哈……你且记着,只要板儿爷还有一口气,定叫你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怕?

    不存在的。

    小爷留你,还有大用。

    宠渡渐行渐远。

    “怂包,”申阔吐血狂笑,“你给老子等着。”

    “唉,非得让小爷把话挑明了么?”宠渡止步回眸,嘴角上扬,望申阔露出一个很诡异的微笑。

    “再跟来的,”宠渡接着环顾四周,中气十足一声喝,“死!”

    “这话明显不是对老子说的……”申阔面色顿滞,“难道又漏算了什么?”

    先前刚出清净地衣,还有些眼晕,此刻适应了自然的昏暗,申阔放眼四顾,正见几名猎妖客手握兵器走上前来。

    而四周的树林里人影幢幢,不知潜伏着多少“黄雀”。

    江湖上,即便再不入流的势力,也多少有些底蕴。

    散修之辈,往往势单力薄,自然能不招惹就不去招惹;但万一惹上了,无不千方百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宗派子弟往往有恃无恐。

    金乌派好歹是二流宗门,的确不容小觑。

    所以,申阔敢于叫嚣。

    然而,一山还比一山高。背后的势力再强,也并不意味着不看人、不分时候、不论场合。

    比如猎妖,自来是刀口舔血的行当。

    猎妖客大多是亡命之徒,未必就像宠渡那样发狠,却一定更歹毒!眼前明摆着十几只猎物,哪有空手而去的道理?

    申阔怒极攻心,一时失察,等反应过来,已错过了跑路的最佳时机。

    看着越来越多的猎妖客走出树林,申阔生出一股濒死惧意,颤声吼道:“我、我看谁敢?!”

    众人不为所动,越逼越近。

    “谁动爷爷一根毛,”申阔声音都变了,“就是与整个金乌山谷为敌。”

    “呵,金乌山谷,哪门子货色?”

    “很厉害么?”

    “都知道今晚是追‘聚宝盆’来的,你十几个的狗命又岂会算在咱们头上?”

    “所以一个都别放过。”

    呼喝,告饶,惨叫……回荡山林。

    金乌弟子后悔也晚了,一身家当被抢不说,连尸骨都被焚作飞灰,死得干干净净。

    待猎妖客们回过神来,哪里还见得到宠渡?人早跑没影了。

    “好戏,一出好戏。”胡离拍手称叹,“杀鸡儆猴,金蝉脱壳,身陷困局却不囿于此,反能瞻前顾后灵活变通,这等眼界几人可比?如今的娃娃已这般厉害了么?可真叫人胆寒呐。”

    宠渡却不胆寒,因为这是一早盘算好的。

    其实利用申阔等人,也是情势所迫:附近多少猎妖客,不留下几坨“肥肉”,哪儿有机会跑路?

    但十四人虽非“确我所杀”,到底“因我而死”,如此一来,与金乌山谷的梁子算是越结越大了。

    然而,这还不是眼下该担心的问题。

    申阔那一刀太凶!

    剧烈的打斗下,气血流转加快,左肩的刀伤一直都在“滋滋”飙血,染红了大片衣襟。

    宠渡施展出十二字的“跑字功”,膝盖碰前心、脚后跟打屁股蛋,暂时摆脱了追踪。

    拔刀。

    止血。

    吞丹。

    补气。

    今夜的戏,不过刚刚开锣而已。

    而按宠渡此前的估计,小打小闹不算,单是硬仗,也至少有三场!却万不料第一场下来,就伤成这副德行……

    侥幸。

    大意。

    以为有神念,就掌控全局了?

    怎忘了神念也有局限?

    原因全在自己身上,能怪谁?

    宠渡苦笑不已,抹去最后一丝自负,变得更为谨慎,蓦地里,却闻听一声突起的鸟叫。

    对这声鸟叫,宠渡也觉得哪里不对,却扛不住新伤旧患产生的昏昏睡意,无心细想。

    不多过去多久,迷迷糊糊中又听一声鸟叫,宠渡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猛然惊醒。

    鸟叫声,很特别。

    同一只鸟。

    直觉着不对劲,宠渡刚要起身,忽地猛缩回去。

    林间的虫吟,愈发少了。

    当最后的蝈蝈停止歌唱,在热闹与静谧转换的瞬间,任何声响都显得尤其突兀。

    所以,衣服与灌丛的摩擦声,就算隔得较远,却也清楚地传入宠渡耳中。

    追来了?

    这么快?

    怎么追的?

    敌不动我不动。

    所有人的心思一般无二。

    伴随着诡异的静默,天色终于完全暗下来。

    乌云当空,今夜无月。

    哪怕是山间的空地,也只得一丝昏朦天光。

    至于眼下这片树林,枝繁叶茂,便是那唯一一点天光也被黑暗吞没,完全漆黑,只在雷光明灭的当口映射出几许刀光剑影。

    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

    所有人都敛去了灵息。

    但掩饰不住的,是弥漫林间的杀气。

    宠渡不敢乱动,暗把神念铺开,只见周遭尽是猎妖客,有的藏在枝叶间,有的窝在灌丛里,有的靠在树干后……

    粗略一算,总有过百之数,都目不转睛地盯着。

    离得最近的,不过十丈。

    这仅是方圆一里之内所见。

    在此范围之外,还有多少?

    局面,很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