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江鸣野再睁眼的时候,宋知荆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她本来想自己做点早餐的,但想到他喜欢喝豆汁儿,就开车去胡同里买了点儿回来。连带捎上了几个焦圈。她两样都不爱,就又换了家铺子给自己买了两个羊肉包子。
“你醒了?”
已经九点半了,他们跟盛家约的十一点半的午饭,时间正好不紧张。
“嗯。”
他昨晚上难得睡了个好梦,死死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她早上费了好大劲儿才挣脱开。
“洗脸吃饭吧。”豆汁儿装在保温饭盒里,还烫着。
江鸣野一脸惺忪,先去的不是卫生间,而是厨房。
他想抱抱她,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让他有种独占的感觉。
以前没见着她的时候,江鸣野在心里想了一万种折磨她的法子。等真看到她了,他就发现,自己就是个窝囊废,只一心想对她好。
他想起有次喝茶喝得开心了,家定吟诵的那句词:“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此时此刻,眼前人就在厨房里为他洗手做羹汤。
装糊涂就装糊涂吧,过去的事儿不提也罢,现在这样也挺好。
“洗手,洗脸,刷牙,然后坐下吃饭!”
宋知荆还挺会管家的,冲着江鸣野就安排。
江鸣野扯扯嘴,理亏地走进卫生间。
头发给他自己睡炸了,脑袋上有撮呆毛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知荆看他在里头十几分钟了都不出来,冲里边喊了一句:
“江鸣野,你快点儿,一会儿该迟到了。”
“宋知荆——”他在卫生间里嚎。
“怎么了?”她听见之后,就急急地往卫生间走去。
还好去看了一眼——
这公子哥儿平时被人伺候惯了,那撮呆毛压不下去,快给自己气哭了。
“抽屉里有直板夹,你自己夹一下就下去了。”
她没打算上手,指了指左下角的抽屉。
“你来给我夹。”说得理直气壮。
“真是的,三十的人了,跟小孩儿一样。”她嘴上埋怨,却还是踮着脚去给他夹,“低一点头啦,江、总!”
两个人打打闹闹,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家里出发。
“那个……我的车钥匙呢?”
她站在门口不肯走。
“怎么,跟我一起出去丢人?”
“我师父不知道咱俩的关系,总要避着点儿嘛!”
“掩耳盗铃……”江鸣野觉得好笑,还是把车钥匙丢给了她。
“你怎么过去?”
“猫哭耗子假慈悲……”
“诶,江鸣野,你最近老学究上身了?动不动就吐个成语,什么意思?”
“得得得,我惹不起您,我还躲不起吗,您老人家不用替我操心,自己开车当心就成,咱没那福气坐您车,先行一步,颠儿了!”
还好他闪得快,要不然,宋知荆那一巴掌绝对结结实实落在他肩膀上。
虽说是分开走的,但江鸣野的那辆迈巴赫结结实实跟着她的小奔驰跟了一路。
“跟屁虫……”车停好后,宋知荆冲着后车做了个鬼脸。
“我乐意,您犯不着生气。”
江鸣野主打一个气死人不偿命。
盛家的阿姨在门口迎他们两个。
“老爷子正说你们两个怎么还没来,倒是巧了,竟是一块儿到的。”
“兰姨。”宋知荆冲她笑了笑。
“哎,好丫头,有年头不见你了,瘦了。”
兰姨在盛家干了大半辈子了,对宋知荆熟悉得很。
知荆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神神秘秘:
“给您带的小礼物,以前在盛家,您没少做好吃的给我。”是个金坠子,“知道您在盛家不好隔着主家收礼物,所以送个小件儿,别告诉景年,这是咱俩的秘密。我师父也别说。”
兰姨不把宋知荆当外人,但她坚决不收。
江鸣野双手插兜跟在后头,轻轻咳了两声。
“兰姨别光顾着这小丫头啊,都忘了后边还有我这个人了吧。”
“那哪儿能啊,咱们鹤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
趁着江鸣野打招呼的空当,宋知荆就把小金坠子塞进了兰姨的口袋。
“你这孩子……”兰姨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里边去吧,老爷子跟程老师都等着呢。”
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要不来都不来,一来,两个就都到了。”程老师摆弄着桌子上的花,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程姨。”江鸣野先开口打了招呼,“没别的给您带,两箱特供的脐橙,我妈说还不错,今儿带过来给您尝尝。”
“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每次都这么客气,爷爷奶奶身体都还好?”
“好着呢。”
来的时候,江鸣野也替宋知荆准备好了礼物,给程可君带了一条丝巾,给盛老爷子带了两盒茶叶。
“程老师,我之前跟着景年去建康演出,看着那边的丝绸围巾还不错,给您带了条。”
知荆觉得程老师少女得很,平日里也喜欢穿些中式风格的衣服,这条丝巾淡粉色,衬人不说还略带点活泼。
程老师果然很喜欢:
“哎呀,我们小年跑那么多地方都不记得给我这个妈带点礼物,还是小棉袄贴心。”
她围在脖子上,转了几个圈,真像个少女。
景年听见声音就从楼上下来了。
“您要真信您儿子的眼光,下次我给您买个十条八条的。”
上次盛景年从奥地利看上一件孤品胸针,花了重金买了回来,程老师嘴上说着喜欢,就是一次都不见她戴过。
“别贫了,去跟爷爷说,说小鹤跟知荆都到了。”
老爷子休养了小半年,精神头还足,人也看得开,恢复地还挺快。
“师父。”
知荆替他拉开椅子,盛国清颤颤巍巍地坐了进去。
以后是拿不起琴了,但说话还利索:“鬼丫头,来多少次了,客气什么,快坐快坐。”
为了表示她跟江鸣野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宋知荆选了一个离他很远的座位。
江鸣野微不可查地挑眉表示无奈。
今儿他不是主角,主角是知荆。
上次从医院出来之后,盛家对外还是口风很严,她不敢冒昧前来看望,也是打电话问候了很多次,老爷子休养地差不多之后,才叫她往家里来了。江鸣野纯粹是找由头过来陪她的。
盛国清虽然自己不能拉琴了,但还是习惯性地提问宋知荆专业上的问题。
“现在一天练几个小时琴?”
“不敢松懈,还是最少五个小时。”
她撒谎了,在江城,每天只能保证三个小时的训练量。不过回了京兆之后,确实大把时间都在练琴。
“嗯,听你小师侄说,之前去建康给他救场了?”
“爷爷!”盛景年不是很喜欢“小师侄”这个称呼,明明宋知荆比他还小一岁,还在辈分上压他一头。
“说救场有点夸张,不过是去搭把手。”
说救场真不夸张,建康那个乐团的主席出去旅游,吃了不熟的菌子,进了医院,当时场子赶得太紧,景年也是逼不得已喊了知荆过去。
“知荆就是喜欢谦虚,还说呢,当时要强得不行,跟小年两个人谁都不服谁。”程可君往知荆的碗里放了块肉,“我们知荆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宋知荆最怕被问到这个问题,结果还是没躲过。
“现在在琴行里带几个学生。”
都撒了一个谎了,再撒一个也不多。
没有人提当年的事情,但听到这句话,桌上的人都沉默了几秒。
大家都明白她心里的那根刺。
“谈朋友了吗?”
程可君也像其他传统的家长一样,学生时期问成绩,出了校园问事业,事业没有问姻缘。
宋知荆手里的筷子都不听使唤了,也不敢看江鸣野,就摇了摇头。
“我们家小年也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在一起都聊些什么话题,每次一说这个话题,就只会摇头。不过我看我们知荆也不着急,这么好的女孩子是要仔细相看几个才行。”
“咳咳,妈,说多了哈……”
盛景年使了个眼色。
“我们小鹤呢?”
“程姨你知道的,我天天忙事业都忙不清,哪有那个闲工夫。”
江鸣野也打着哈哈。
“你认识的青年才俊多,有好的单身的,也别吝啬,多给我们知荊介绍介绍。”
“咳咳咳咳咳……”
盛景年听着他妈这危险发言,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江鸣野浅浅笑了:“好,有的话一定!”
盛国清看着小辈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也舒畅。
“丫头,没活儿就跟着我吧。”
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盛国清压着声音,在宋知荊耳边混着嗓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前些日子,华音联系他,说想聘请他回学校教书,他本来还不想接。但看着他这个小徒弟,这般落魄,就不得不再考虑一下了。
“去华音做我的助教,学校不给你开工资,我给你开。”
他那双手,因为生病,枯如柴棍,骨头硌着很疼。
知荊摇了摇头:
“师父,您好好养身子吧,没必要因为我操劳。”
她自己的爷爷去世的早,盛老爷子把她当亲孙女待,她也把盛老爷子当亲爷爷敬。
她有很多出路的,不愁吃不上饭。没必要惊动她师父。
江鸣野中途因为公司有急事儿,提前离开了,最后走的时候,景年出门送她。
“知荊。”
人都下了台阶快上车了,景年突然叫住了她。
“你其实,不必这样活。”
“景年,”天太冷了,她的手搭在车门把手上,忍不住地抖,“谢谢你的建议。”
言毕,她不敢停留,开车隐入了山林。
京兆的冬天来得真快,没来得及享受金秋的桂香,就只剩下满嘴的雾霾。
天色灰蒙蒙的,望不见穹顶。
她突然想起晓梦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不管是谁,来了京兆,不被扒下一层皮肉,就别想痛痛快快离开。”
她不必这样活,那她应该怎样活。
她跑神了,脑子里只重复着盛景年的那句话。
等反应过来时,车已经撞向了一颗不算细的国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