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挂我电话?她挂我电话???
这栋教学楼是阶梯状的半个回字形,两边各有一个楼梯,中间每两个教室就有一个小转角,构成一个视野盲区。如果钱一无和白从谦速度快点话,他俩还是能找几个教室的。
但问题是——
“人在这!找到了!”
钱一无在二楼还没看完一层,就被一个保镖发现了,马上,整栋楼里都响起跟打雷差不多的脚步声。
“你要抓我?”钱一无半蹲下来,挑衅地问面前那个年青面孔,“你敢抓我吗?”
保镖本来要往前扑的身型顿时滞了一下,就这一个犹豫的功夫,钱一无从他身侧闪过去,冲着中间的楼梯飞奔往上。
但到三楼时,这一层的几个保镖已经到了楼梯口,他只得继续往上,刚跑几步,又发现上头两个保镖也到了拐角,情急之下,他抓着楼梯扶手,往上一登,绕过拐角的平台,直接跳到了那两个保镖身后,几个大跨步到了四楼。
490班,女老师,不是;489班,胖子,不是;488班,女老师,不是。487……
还没能跑到487班门口,钱一无就已经被前后堵住。
“喂,你们想清楚……”
钱一无试图警告他们,但众人不为所动。
“钱承佑!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一定要把那个女孩子带回去!”
底下的钱承佑也没有回应。
前后的保镖正越围越近,就在这时——
“我找到他了!”白从谦的声音从钱一无脚下响起。
保镖们围上去就要把他抓住,可就差这一点了,让他在这前功尽弃?钱一无一闭气,一狠心,撑着走廊护栏,反身翻出去就往下跳。
底下的钱承佑瞬间被吓出一声惊叫,眼睛都闭上了,就等着那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但那个摔地上的声音并没有出现,钱一无抓住围栏外头放花盆的不锈钢杆子一荡,堪堪落在了三楼围栏上。
他可是钱一无!雪山单板俯冲带空翻的人!不要小瞧了他!
白从谦也给吓傻了眼,赶紧抓住他的手腕,生怕他掉下去,而钱承佑则彻底乱了阵脚,咋咋呼呼让人都上去想办法把人给护下来。
钱一无盯着眼前的简介,照片上就是昨天那个人,李明池,唐慧生说的小明哥肯定要就是这人。再看号码,读了两遍,输入手机。
这时钱承佑一边嚎一边从三楼的楼梯口冒了头,“钱一无,你有病吧!”他上来就是一句亲切问候。
“我说了我一定要带她一起走!”
“不然呢?你要跳下去吗?凭什么你想怎样就怎样?地球不是他妈围着你钱一无转的!”
钱一无往底下看了一眼,护栏差不多有他一个人宽,距地面大约十米,他深呼一口气,挣开白从谦的手,踩着护栏围墙就开始往一侧猛冲。
“喂!你要干什么!行!我答应你!都答应!我帮你!你别……”
钱承佑话还没说完,钱一无已经一个大跨步飞跃出去,在灿烂的阳光下投射出一个英勇的身影,底下搞不清楚情况的保安队长已经开始往后跑,生怕人摔下来把他砸出什么三长两短。
但钱一无没有掉下去,他抓住了教学楼旁边景观绿植的树枝,树枝被突如其来地重量压得往下弯出一个叫人心惊胆战的弧度,借着树枝,钱一无卸力,落地,一声惨叫,一气呵成。
粗糙的树皮把他两只手都磨得全是伤痕,不仅如此,因为落地时右手直愣愣撑在了地上,所以当时他就听见了一个细密的碎裂声,等他抬头一看,他的右手小臂已经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弯折。
又是一声仰天惨鸣。
“我的小祖宗啊……”钱承佑现在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钱一无往楼上望了一眼,起身马不停蹄拔腿就跑。
“还继续追吗?”保镖小心翼翼地问道。
“联系人调全城街道监控……”钱承佑一边说声音一边抖,“你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接下来要去哪?说实话。”他转头质问白从谦。
“我不知道,这回事真不知道。”
“那你刚刚喊的是找到了什么东西?”钱承佑注意到墙上的班主任介绍,那张照片就是昨天拦他那个人,“哦,找他是吧?我去给他打电话,你们把他住址查出来。”
一大群人,又跟着乌泱乌泱追出学校去。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不远处展板后头,已经看傻眼了的赵淼淼和唐慧生。
她俩在钱承佑之后进的学校,两人正要穿过校道去淼淼租的房子,就看见这一幕,于是她俩在展板后头躲了起来,刚好亲眼目睹整个高空杂技的全过程。
“他刚刚手是不是断了?”赵淼淼问。
“嗯……”唐慧生还没回过神。
“如果他手断了……”
“嗯?”
“那还有机会听见那句‘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吗?’”
唐慧生反手打了她一下。
“赶紧先回去再说!”
钱一无出了校门,拦车,让司机随便去哪反正现在别停在这,掏出手机,熟练按出那个号码,接通。
“喂?”
电话那头果然就是昨天那个老师的声音。
钱一无喘着气,没说话。
“喂?”电话那头又问了一声。
鉴于班主任的教训,不能直接自报家门,这人如果也挂他电话,那钱一无就真走投无路了。
“你是李明池对吗?”钱一无问。
此时李明池刚结束他一宿的《文明》战斗,正打算睡觉,脑袋里一团浆糊。
“对。”
“我是……我这边是小香瓜路派出所,昨天那个唐慧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老师,语文老师,怎么了?”
“我现在要做一个资料记录,请问这是你本人的号码吗?”
“是的。”
“那请问你的住址是哪里?”
李明池模模糊糊感觉到一些不对劲,但在糊里糊涂的大脑仔细想下去之前,他已经把自己的住址脱口而出。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
十分钟之后,钱一无到了李明池门前,敲门,然后挡住猫眼。
“谁呀?”门里头传来李明池警惕的声音。
钱一无没说话,又拿脚踢了几下门。
“我知道你,你是不是钱一无?”听声音,李明池已经走到了门前,但门锁没有任何动静,“你家里人刚刚打了电话。”
又是钱承佑……
钱一无认命一般,把挡在猫眼上的左手拿开,“没错是我,”他说着,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整个在猫眼面前暴露出来,“能不能把门开一下?”
“你家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门锁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帮个忙,开下门。”
“我什么都不会帮你们!你要玩去找其他人玩,别来祸害我学生!”
“我玩?”这话让钱一无简直哭笑不得,“你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把我自己玩成这样?”
“我管你什么样!反正别他妈来找我!”
“喂!你先开个门行不行?”
“滚蛋!”
“你开个门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门里头已经没有回应。
“开门!”钱一无冲着门狠锤几下。
没有回应。
“喂!开门呀!”
没有回应。
“开门……”
没有回应。
钱一无俯下身子,靠到楼梯扶手上,叹出好长一口气。
眼前的铁门关得严严实实,老式楼道里昏昏暗暗,右手小臂疼得他一身冷汗。
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好像……
没有了。
“你不开门也没关系,能不能帮忙给唐慧生打个电话,我就想约她见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门里头仍然没有声音回应他。
“求你了,就帮忙打个电话,你就只让我跟她说个话也行。”
空空荡荡的楼道里,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回音。
钱一无捂着右手蹲下来,浑身都在轻微抽搐,声音也逐渐变得哽咽。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只是想逗她开心,我是傻逼!我以后再也不干那种傻逼事了,求求你,就帮我打个电话,就打一个电话行不行?”
一点细微的光从狭小的窗子里扑进来,落到钱一无背上,在他面前留下一大片阴影。
他的哀求没有回应。
对面门悄悄打开了一个缝,一只眼睛偷偷从门缝里往外探,一看外头蹲着的就是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孩子,门缝打得更开了,显露出一张老婆婆的脸。
钱一无闻声站起来,擦了擦脸,不想露出这么副狼狈样子。
婆婆本来多少还有点戒备,但瞧着钱一无那个弯折的手臂,和那个泪眼汪汪的模样,就推开了门,小步小步挪到旁边,问他:“怎么啦?”
钱一无只管摇头,喉头哽着说不出话。
“你来找李老师的是不是?我刚刚听见李老师说话了,他怎么不给你开门呢?”
“他不愿意开门。”
“这怎么行……”婆婆听完就自己跑到李明池门前拍起了门,“李老师!李老师!你学生过来找你了!”
“那不是我学生。”
门里头终于又有了回音。
“那也不能就让他在外头这么站着呀,天这么热……”
“哎哟张婆婆,您别管这事!他根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婆婆回头又瞧了眼钱一无可怜巴巴个样子,“那你来我屋里头,先坐会,吹吹风,喝口水,好不好?我孙子在外头读大学,也就你这么大,今年说是要去什么地方打暑假工,两个月都不回来!要是他在外头也受欺负怎么办哦……”
说着婆婆就拍着钱一无的背把他往家里带,这时候李明池的门终于开了。
“你儿媳妇说得真没错,张婆婆你不要随便信外头的人,还把他带家里去……万一他是个歹徒呢?”
趁着门开的机会,钱一无迅速冲了进去,一把拽住李明池的胳膊,求他:“帮忙给唐慧生打个电话,我真有急事!”
“你找她能有什么急事?”
李明池边说边把钱一无往外推,拉扯之中钱一无右边胳膊撞到门框上,他一声哀嚎给李明池吓得收了手。
“你这手怎么了?”
钱一无扯出个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或者你把唐慧生号码给我也行,你把号码给我我立马就走。”
“你赶紧去医院!”
“别管这个了!”钱一无压着最后的力气嚎,“我得找她,我必须得找她!”
“你找她到底干嘛?”
你说李明池心狠吧,他其实也不忍心看到一个学生年纪的人真出点什么事;但你说他不狠吧,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堵牢不可破的城墙。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什么来头,我这么搞肯定得罪你们,但我没办法,我这辈子已经能看到头了,她不一样,她就是一普通小孩,什么都还没定下来,你不要这个时候搞事情,明年就高考了,这档子上出什么问题,她以后怎么办?你别说话!你说你喜欢她是不是?那你不能等她高考完?”
“大哥,不是我不愿意等……”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唐慧生要死这事又没办法说,钱一无把背抵到门框上,“这么讲吧,我想知道她的态度,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愿意!但就是不愿意,我也想听她亲口告诉我!我从机场一路过来,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就为了听那一句!我就在等着,你可以不帮我,但我请你,我请求你,帮忙打个电话,哪怕就是让我死个心!可以吗?”
经过了这一路逃窜,钱一无一身都灰头土脸,看起来狼狈极了,只有眼睛还闪着光,像是裂掉玻璃瓶子,脆弱又小心翼翼地盛着某些东西。
某些每个人都曾想要抓住,却像捞起的月亮一般,轻易就流淌走了的东西。
“就一个电话?”
“就一个电话!”
“打了就走?”
“打了就走!”
最终李明池让了步,他掏出手机,按开通讯录。电话打出去之前,他补了一句:“先说好,唐慧生她自己没有手机,我只能帮你打给她哥,但她哥不可能让你跟她说话。”
“无所谓,我跟她哥说,等一下……”钱一无想起来派出所里唐信那个凶巴巴的样子,“她哥会不会骂她?”
“大概率。”
“那……”钱一无眼里的裂痕更加延展,“能打给她那个朋友吗?”
“你说是……哦,那个孩子,但她住在学校里头,更不可能帮你联系上。”
“试试吧。”
钱一无不信神,但现在他由衷地希望神能帮助他。
唐慧生这边,她们找到了原采访视频,这是一个上门采访,一共近二十分钟,他们快进拉完,还是只有那一个片段勉强能称得上线索。
之后她们截取了那个片段去搜图,本来不搜还好,这一搜,直接把她俩吓得连语言都不知道该怎么组织了。
那是一张汇集了全球各男星女星的照片,就连素来不关心娱乐的唐慧生都能叫出其中好几个人的名字,照片背景和采访视频里的几乎一模一样,右下角还贴心地标了个备注:一无生日快乐。
两人面面相觑,小房间里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还好今天是周六。”
过了好久,赵淼淼才勉强挤出这么一句宽慰的话。
“确实,”唐慧生也发出两声单薄地笑,“还好当时没有把你的号码告诉他们。”
“不然的话……”
两人又安静下去。说实话,现在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两个中学生能够理解的极限。
“他到底为什么会找上我?”
凝滞的空气里,只听到唐慧生在呆呆地发问,却没有任何人生导演或者世界之神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还好今天是周六。”
赵淼淼再一次说道,她几近宕机的大脑里目前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在死循环。
“下周我请假吧。”
“好主意。”
“应该过个几天,他就去找其他人了,毕竟,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找我呢?”
唐慧生所说的话,与其说是在推理,不如说是在祈祷。
风呼啦啦把窗帘吹起来,拂倒了桌子上喝得还剩小半瓶的牛奶,牛奶罐子从桌上滚下去,摔到两人脚边,白色的液体淌到瓷砖上,两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还好,今天是周六。”
永恒的宇宙时空中,只遗存了这句话不断自我回环,成为跨越星际的祷词。
“好了!”唐慧生拍着桌子站起来,“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下周一的事情!”
“也对,反正他现在找不着你。”
“他又没有我们任何人的联系方式,难道他还能现在一个电话打过……”
手机响了。
赵淼淼的手机在桌上一边响一边震,屏幕上显示着:语文李老师。
“没、没事,是小明老师。”赵淼淼微笑着咽了下口水,把手机拿起来,却迟迟没有按下通话键,“接不接?”
“是李明池,怕什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唐慧生还是整个身子都往后压到了椅背上。
赵淼淼畏畏缩缩接通电话,把手机举到耳朵边,不敢出声。
“喂?”
手机里传来李明池的声音。
赵淼淼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趴到桌上,“是李老师。”她跟唐慧生说,唐慧生紧绷的身子也松懈下来。
然而心里悬着石头才刚落地,手机那头就响起一阵吵闹,之后声音就变了味,“帮忙找一下唐慧生!”
这个声音听着青涩、躁动且熟悉,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让人寒毛一立就能分辨出来说话的是谁,哪怕唐慧生只是凑到手机边上模模糊糊听见了那一句。
“能帮忙找一下唐慧生吗?”
“怎么办?”赵淼淼比着嘴型。
唐慧生看着她,整个人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
“听得到吗?帮我找一下唐慧生!”
“怎么办?”
赵淼淼把手机拿到两人中间,又哑着嗓子问了一次。
“唐慧生是不是就在你旁边?是不是?唐慧生你听得到吗?”
唐慧生依旧僵直着,脸眼珠子都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椅子被她蹬着不断往后挪。
“出来见一面!你告诉我你在哪,我马上去找……”
唐慧生扑过去把电话挂了。
“她挂我电话?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她挂我电话?”
钱一无捏着手机不可置信地吼。
“你只说你要打个电话,可没说你要找她见面!”李明池说着就过去抢手机。
“我是只求你帮我打了个电话!”钱一无踮着脚,用那只完好的胳膊把手机举起来,一米八出头的个子终于平生第一次派上了用场,“你别乱来!我可是伤员!”
李明池管他是不是伤员,压着他肩膀就要动手。钱一无惨叫着把他撞开,转身往楼下狂奔,一边跑一边还不忘点开通话记录,按着那个赵水水的电话继续打。
然而,打过去,挂了。
再打,挂了。
又打过去,还是挂了。
此刻唐慧生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程序机器,两手撑在桌子上,一看到手机屏幕里出现小红标就立马挂断。
手机不断振动停止再振动停止,最后一次振动时,电话变成了短信。
短信里写着:“打给我,不然我就去全世界电视台宣告你是我钱家儿媳。”
唐慧生瘫坐到椅子里。
“有什么办法能让人消失还不犯法吗?”
最后她只剩下这么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