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仙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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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章【送信】

    白玉京作为大乾的帝都,南北十九街,东西十九街,一共三百二十四坊,从上方俯瞰下去,整个白玉京俨然如一巨大棋盘。

    姜和牵着毛驴行走在闻名遐迩的醉风大街上,小道士故地重游,看着眼前不远处的两栋高楼,怔怔出神。

    小道士看着高楼内绿肥红瘦的莺莺燕燕,脑中突然闪过一段画面,不由得轻声唱道:“...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倘若今日无事,最宜听曲呐!”

    小道士停下了脚步,见坊门正上方高高悬着一块金漆沉香木匾,上书“清平乐坊”四字楷书,俨然是出自书法大家柳真卿的手笔。

    几年前的记忆点点浮现,不知从几时开始,书法大家柳真卿的笔墨,已然成了这醉风大街的代名词。

    “清平乐”三字取从“清乐动千门”、“归来宴平乐”的结合体,有乐坊和舞坊之分。不同于大多的勾栏之地,坊里的绝大数乐伎和舞伎皆是卖艺不卖身。

    在大乾,一、二等青楼多以“院”、“馆”、“阁”为主,而三、四等则多以“室”、“班”、“楼”、“店”、“下处”等命名。

    至于眼前的“清平乐坊”嘛,当算一等之上。当然了,靡靡之乐,勾栏之所,有钱能让老汉坐倒莲,一切都好说。

    “斯虎,里面的姐姐们好漂亮呀。”小土豆脆生生地说道。

    那贱驴更是盯着里面某位穿红带绿的姑娘的丰硕肥臀,垂涎欲滴,蠢蠢欲动。

    小道士见状黑着脸,拉着驴,拔腿就往前走。过了醉风街,便进入了那条被无数文人墨客吹捧的朝圣御街,两侧街市极其繁华,人烟极其阜盛。

    绢布店、珠宝饰钿铺、服装铺、粮油铺、果脯店、胭脂铺、酒肆等一应俱全。此时诸酒肆皆已上了新酒,各家也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杆醉仙锦旆,整个大街酒香弥漫,沁人心脾。

    只闻酒香便已经让人起了几分醉意。

    约莫两刻钟光景,小道士走进了左边的长青街,街上铺满了大块的青石板,在街北的两尊齐人高的大石狮子前停下,只见三间兽头大门上挂着六盏尚未亮灯的灯笼,正门未开,正门大匾上有“敕造齐国公府”几个大字。

    小道士叩响正门上的丹漆金钉狮首铜环,不多时,一灰衫老者从西边的角门探出头和气地询问道:“小真人,你有何事?”

    小道士转过身,走了过去,也不计较,气定神闲,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来,淡淡地说道:“贫道奉家师遗命,需将此书信亲手交给齐尚真,劳烦老丈前去通禀一声。”

    在大乾,连当今圣人尚且都不会直呼这位齐国公的名讳,不过老者见小道士气质不俗,眼神清澈无波,心中一时难以抉择,于是强压心中不悦,询问道:“敢问小真人法号?师承哪位仙师?”

    小道士再次淡淡说道:“小道一介山野散人,无门无派。”

    老者心中了然,并未接过信封,而是面色带有一分不善以及九分傲气,道:“小真人,真是赶巧了,圣人请公爷进宫用膳去了,尚不知何时回府。”

    小道士将老者的神态尽收眼底,也不点破,只是撇了撇嘴,哦了一声,将信封从门缝中丢了进去,而后在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转身就走,边走边说道:“小土豆,回家咯,吃肉去咯,喝酒去咯。”

    秋风习习,此时乾帝国内阁首辅、一等齐国公齐尚真的府邸内,摆了一盘棋,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首辅齐尚真与月鹿学宫的韩先生手谈对垒,风范高雅,气质出尘。

    这位远道而来的月鹿学宫三大祭酒之一的韩先生,单名一个非字,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在大乾帝国地位超然,专教圣人大道。

    先生容貌清癯,样貌与中原十三洲的人士略有不同,竟有一半西域血统,此时一袭朴素青衫,一双麻鞋,腰间系了枚神韵非凡的羊脂玉葫芦。

    首辅齐尚真落下一子,砸吧着嘴问道:“听闻韩先生善《大推衍术》,如今北海动荡,妖族蠢蠢欲动,先生可曾有推衍过大乾的福运几何?”

    韩先生从棋盒中拈出一子落下,平静地说道:“国运方夷险,天心讵测量,大乾的福运,那是天道,国师对此尚不敢轻言,吾一介酸儒,又岂敢窥探天道。”

    齐尚真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又继续说道:“许幽不日将从北海凯旋,陛下欲让他进凌霄阁,韩先生可知晓明日天气如何,是否继续放晴还是会刮风下雨?”

    韩先生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一手掐诀,一手在玉葫芦上磨搓着,许久,才郑重开口道:“明日...会起西风,未初有雨,两刻便止,齐公出门可带雨伞,这雨来得急,去得快。”

    “就这样?”

    “后日嘛,也会下雨,不过却是在亥时,仍然会刮西风。三日后应该是晴日了,万里无云,燥热难耐。再往后嘛,却还不敢确定。”

    在大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齐尚真,闻言面无表情,捻着子始终不肯落下。

    这位月鹿学宫的韩先生脸上挂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首辅大人为国呕心沥血几十年,当今作为百官之首,一等国公,何必去在意明日的天气呢,是否天晴,是否刮风下雨,都不会影响你齐首辅明日继续上值。”

    齐尚真微微一怔,而后捻着花白的胡须呵呵一笑,片刻后总算落下一子,开口道:“听闻韩先生不久前收了一位寒门学子做关门弟子,可也是想去争一争那桃树上的果子?”

    韩先生不答,低吟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朝乾夕惕,功不唐捐。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太玄仙宗的仙苗,确实很有吸引力,但老朽那弟子,我观其面相,与仙无缘,且他本人也志不在此。”

    齐尚真惊讶道:“哦?韩先生还精研面相之术?”

    韩先生反问道:“齐公,可信相术?”

    齐尚真不解:“此话怎讲?”

    韩先生却是盯着棋盘嘿嘿笑道:“好棋,齐公这记妙手,纵观当今棋坛九大国手,恐怕唯有施、范二位能解了,齐公,且先容我悔一棋。”

    齐尚真双手拢于袖中,瞥了一眼院中的秋菊,示意眼前这位月鹿先生自己动手。

    许久,韩先生落下一子,终于语气沉重开口:“观齐公面相,今日错失了一桩送到手的天大机缘,若能补救,必可安享晚年。”

    下完棋,齐尚真亲自送韩先生出了府,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门房那位灰衣老者:“今日可有客人登门?”

    之前因韩先生要来,齐尚真特意嘱咐过管家,今日闭门谢客。

    灰衣老者思索片刻,便说道:“回公爷,此前倒是来了位小道士,行事骄狂,直呼公爷名讳,留下一封书信就离去了。”

    齐尚真面色一沉,不怒自威:“信呢?”

    灰衣老者心中忐忑,双手举起信封递过,齐尚真拿在手里只见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自认为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齐尚真,此刻竟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急切道:“送信的小真人呢?

    灰衣老者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言起,埋着头,佝偻着腰,身体在微微发颤。

    齐尚真深吸一口气,盯着面前的灰衣老者,淡淡地说道:“焦大,你跟随我至今,刚好是三十一年零六个月吧?”

    灰衣老者将头埋得更低了,公爷这次显然是动了真怒,不然也不会如此平淡地说出这种话来,他深知自家公爷的性子,心中越是有滔天怒气,说出来的话就越是平淡无波。

    灰衣老者再不敢像往日那般为自己辩解,小心翼翼道:“公爷,老奴这就去找回小真人。”

    齐尚真闻言拂袖转身,轻声道:“若是找不到小真人,你也不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