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岁的外婆，一个人，一条狗，一个朋友。

    外公去世两年多了，老街只剩下外婆一个人形单影只，后来养了一条狗，中华田园犬，小时候我去外婆的好朋友家抱来的。

    中华田园犬小时候可爱的不像话，拿在手上软软糯糯的。一小只肉丸子般。圆滚滚的眼睛里看向我这个陌生人都是怯生生的躲闪。

    现在它已经成为腿长长的两岁田园犬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田园犬长大了都这么瘦，但是它瘦的我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纤细的四条腿。每次我们离家十几米外它就听见然后开始吠叫了。

    好在看清了我们之后就停止了叫声。

    外公还在的时候，他们对家里的猫猫狗狗都是极上心的，比如那时候我家猫咪还没有被人毒害之前，它不吃没有味道的米饭，有辣椒它也不吃，没油水它也不吃。

    我家的狗则是吃面，要像人一样，给它放盐、油、汤。

    它们来到我们家是不会被亏待的。

    外婆的好朋友这些年也换过一些。在我记忆里，老街还没有四分五裂、互相算计的时候，整个老街谁都跟她好。

    后来作为我们村子里五保户的我大舅去世，整个村庄都弥漫着浓浓的算计。氛围开始变得诡异，他们瓜分了我大舅家的土地，他去世的那天，我分不清这群人脸上的笑意和心底的开心。就像这不是他的葬礼，而是那一群人肮脏的狂欢。

    他身前不被大家尊重、不被他们好好对待，他死后，他们还试图霸占他所有财产。

    我外婆不在他们之中。

    由此，我外婆和这群人，正式宣布撕破脸。

    我外婆诺大的房子里住着小小的一个她。

    今天在下午两点钟我哥给我发微信，说让我打电话给外婆，她生病了。他赶着回家，让我打电话安老人家的心。可是知道下班我也没有拨通这个号码。因为我害怕听见外婆的声音，她每次生病的时候我们打电话回家，她都是用很虚弱的语气，我很熟悉这种语气。

    这种语气让我也曾深深感受到被情绪裹挟，她一方面让我们好好学习、好好上班，但是又希望我们可以陪在她身边。

    她深深的孤独感，会让我分不清是她自身疾病痛苦多一点还是对我们的思念多一点。

    我哥回到了家里，她心里应该会安心些。也会开心点，她每次都希望我们在家待久一点，可是这贫瘠又狭隘充满算计和诡异的山村，早就留不住我们了。

    除了她，还有外公的坟在那里以外，我们对这个山村，没有其他的留恋。

    一向好强又骄傲的外婆，如今和她的瞎子好朋友，每天都在通电话。她们的信息网来自新街赶集，又或者是来自同村人的闲谈。

    我对她的好朋友并没有任何不敬之意，相反，她对我外婆是极好的。她有时候一天给我外婆打好几个电话，为什么不见面呢？

    因为外婆和她不是一个村，她的好朋友走来不太方便，说起来，我们村里的这些人集体串通一气，孤立我外婆很久了。

    我外公还在世时，他们合起伙来鼓励外公外婆，外公不在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他们时常在谁家聚齐，一同大笑、一起扰乱这个村子的宁静。我有时候回家听见只觉得格外刺耳和讽刺。

    那些年他们都来我们家请求帮助的时候，可不是如此嚣张和不怀好意，也不是如此恶毒和阴阳怪气，他们话中有话，指桑骂槐。我看着他们像牲畜般成群结队、吵闹非常。

    可是比起同村人的阴险狡诈，我们自家人的内部矛盾也并不简单。

    我们家就像三足鼎立。

    我妈、我爸、我外婆。各成一派。这其中为什么没有爷爷奶奶呢？因为他们去世了。

    他们都互相猜忌、自认为彼此了解、都感觉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可是据我了解，我和外婆一起十余年，我和我妈一起也是十余年，只有我父亲，我对他的了解极少。

    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心里的外婆是很会示弱的，同时也是很强势的。示弱是对于我们外孙来说，她希望以自己的年迈、疾病、关心让我们多回家看看。她的强势是给外人的，是她保护自己的武器。对于这个村庄的人来说，她不得不采用最强硬的方式，每次都会正面回应所有人的污蔑、辱骂、质疑。她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

    可是在我父亲眼里，她是为了小恩小惠会做不体面事情的老太婆。在我母亲眼里，她是只爱听外人说好听话的糊涂鬼。在我哥哥姐姐眼里，她是会装病希望博大家关注的老年人，可是在我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凡事只能靠自己的可怜人。

    我外婆对我妈的评价也很直接，说她是钻进钱眼里的爱财鬼。但我知道她虽然很爱钱，但是最爱的还是我们仨。

    其实我才是吝啬鬼。

    但我对自己才最吝啬。

    由于和我妈生活了几年，我和我妈变得很像了。关于钱，关于贫穷。

    但是现在我意识到，我的很多潜意识都是她强加给年少的我后被我误以为是对的，我现在也在慢慢修正我自以为的生活。

    她总要我懂事、总是要每一件事情都朝着她的意愿去做，如果不这样做，那么她就用看笑话似的态度来看你做得是否正确，如果真是你对了，她表现出不可思议后立马觉得这不过是运气罢了。

    她从不觉得我们是对的。

    但是她又很喜欢自我牺牲，总喜欢操心我们每一个人。一边怨天尤人一边为我们做些什么。

    所以我常觉得，她们以爱之名困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