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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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惨凄凄老墨夺食,兵林林张骑造反。

    我与墨重峰顺着白鱼城南的官道向前行去,往日的记忆涌进来,我与穆云背了母亲走过这条路,那时我还没能认出扮作老太太的人是天字令母亲,再之前我孤身一人在白鱼干掉了将近一半的十三杀字令崽子,若当时我没有叛离十三杀字令,如今的我又是怎样的光景呢?墨重峰是人得吃饭睡觉,我们行出一程天色渐晚,我便将白玉玲珑塔提前放出来,将之化作凡间的塔楼大小立于官道旁,我二人到时墨重峰摸了摸脑瓜说“天哪,谁在这儿建了一座这么好看的塔?”他围着塔一边转圈一边打量着,“咦,不对呀,之前我从这儿走还没见着这儿这么一座塔,这塔的用料不似普通砖石,什么时候弄的?”我笑道“既然来了就上去看看吧。”我当先带路墨重峰紧随在后,这塔高一十二层,每一层都能让他惊叹半天,他从第一层进来跟我来到第十一层,房中设一大桌,桌上摆着只有夏天才能吃到的瓜果和酒菜,墨重峰此时在我面前已没有了之前的那种饿鬼投胎般的吃相,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得大补才行。

    看他在那大块朵颐我也喝着葫芦里的酒,酒中有灵气,我要是将之炼化也给不少修为,他见我不吃以为我是碍他在此,他便端了一盘肉蹲在地上吃,我问其故,他说“小人是个粗人与大人同桌共餐,恐为不妥……”我笑道“你呀,你呀,别见外,这些都是你的,尽管吃,再说我不饿,你不必在意,随便吃。”我看到他眼睛里闪着泪光不多时啪啦啦地泪珠落在盘子里,他一边哭一边吃直至将自己的肚皮吃大了数倍,走了这一路他累得也不轻倒头就睡,我则在十二层看书直至次日天光大亮,见他没醒悄悄将他移出塔外收了塔,一切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墨重峰醒来时已是卯正时分,他很惊奇不是跟我一起住在塔上吗,自己怎么睡在地上,我说哪有什么塔,昨天你走着走着就睡着了,我带你来到此处过了一夜,也没见什么塔呀?正说着墨重峰的肚子叫起来,他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再次凭空变出烤全羊来给他吃,他疑惑问我这是什么功夫?我说这招叫作偷天换日,此前我功力短时间内暴涨他是有真切体会的,我如今这么一说他还真就信了,大吃一顿后向南继续前行,两日后行至二师姐的洞府,此前的回忆再次涌上来,我不由得摸了摸颈部当被奚灵咬过的地方,这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多亏素钰蛟一直在我身上镇压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在冰瀑前参拜时墨重峰很好奇问我里面有什么?我说是我师父和师姐葬在其中,他前后看看说“此地也不是个好穴位,为何要葬在此处?”我说师父遗命不敢不从,他听罢也跟着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祖师爷护佑我等。

    我二人行至当初我被一路追杀逃到的山岗上,岗上的大柳树在隆冬的山风中挣扎着,树下的大石头仍然高卧于此,回忆再次涌上来,那时的我是何等狂傲,可如今……在见识到了太多强者之后我的狂傲也收敛了许多,但此刻,我又作回了鬼字令,纵使是元婴修士想要胜我也得费一番功夫,况且我还有合地教作为后台,那么凡界,你们的鬼字令,回来了。

    墨重峰手指岗下对我疾道“大人快看,汤成的义军。”我从回忆中走出来,投目望去只见山路下方的尽头是一处山坳,山坳后面连着一个个小山丘,山丘上下营房盈山遍野,这里的地形不适合大兵团展开行动,他们将大军分为三部分,山坳中一部为前部,后方山丘上第二部,在其后山口处还有一部,应是作为后备或接应部队,如此布置倒合规蹈矩,看来汤成军吸收了燕赵二军的兵力属实了,我问墨重峰“你的旧部可在其中?”墨重峰看着脚下的连营说此地看不真切,去找军中之人问问。我感觉莫名其妙,你是何等样人就去其军前,这伙人不把你射成筛子?他如此说应该是有办法吧,我这样想着便跟了他往岗下而去,他却拦住了我说“区区小事何足劳动大人出面,待小人前去察探,若他们在便叫他们来拜见大人,若不在咱们再另行区处。”我见他吃了称坨铁了心,也不阻拦只吩咐他路上当心,早去早回。他笑盈盈地应下来哼着不知名的歌儿向岗下悠哉悠哉的行去。

    我在岗上看着,他来到营前军士都戒备起来,他说了什么对方跑回去一人,不多时一个身着将甲的人出来与墨重峰说了几句,对方很恭敬的请他进了营地大帐,我心中生疑,这是怎么回事?墨重峰反水了?亦或是他本来就是一个诱饵来钓我的。不管他如何诡计多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算他厉害。我正胡思乱想之际大帐中窜出几人,为首之人锦袍锦甲腰挂宝剑,伸手招呼了一下,便有军士牵来了马匹,几人都骑了马又领了十数骑向我所在的岗上而来,我冷笑一声坐回到柳树下的大石之上,山风滑过我的脸颊,吹起我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萧瑟的寒风吹不走我身上的杀气,当初我独自在此退敌的情景犹在眼前。

    随着马蹄声渐近这几十骑出现在我眼前,墨重峰马上下马,向与他同行的锦甲的将军说“这便是鬼字令大人。”那人未曾下马,只在马上打量着我,我冷声道“只来这么几个崽子太小瞧我鬼字令了吧。”墨重峰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杀气,马上道“大人息怒,这位并非敌人。”我哦?了一声,也上下打量他,如今看来竟有些眼熟。锦甲将似乎认出了我急急忙忙跳下马来,向我行礼“不知令主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我说“看你似乎有些眼熟,你是何人?”那人道“小人张骑,原在斩字令麾下做事……”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当初追杀我至此的崽子吧?”张骑尴尬的笑了两声“呃……呵呵,大人勿怪,小人受命于彼不敢相抗这才犯了大错,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的性命。”我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似乎真不是来杀我的,我说“你如今在汤成军中效力?”墨重峰急忙解释“回禀大人,张骑的确在其军中,今日此举也实属无奈。”我站起来向崖边走去,边说“北伐径州合地教是谁的主意?”在崖前我停了下来背对着众人,张骑道“乃军师汤秧,他说径州东连大燕,西去甘州,北达夷狄乃交通要道兵家必争之地,其州兵微将寡东有燕国为敌,北有夷狄虎视,其分兵四路如何能敌这四方大军?他向汤成陈说利弊,汤成被其说动这才派小人率军前来。”我冷声道“昔日宋忠平死后十三杀字令就此覆灭,天字令率地、神、鬼、伐、诛五字令及其余部创教合地,今径州已为我所取,尔要与合地为敌吗?”张骑急忙下跪叩首“大人……大人,莫要误会,小人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与您为敌呀,十三杀字令归入合地教,小人也有所耳闻,故此才一直在此驻兵未敢轻动,一面派人与大人联系。”

    我转过身来问他“找我做甚?”张骑道“回大人,小人出身穷苦父母因当年的中原大乱而死,自小人在十三杀字令供职后妻儿就随大舅哥西去太康落脚,小人大舅哥是个行商,他曾给小人送了一份羊皮卷,名为求同存异,小人阅之心中颇为向往,差人与您联系一方面是证实是否确有此事,二来是小人想重归十三杀字令麾下。”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团羊皮卷,似乎是走的太急没时间捆它就胡乱塞进怀里了,我拿来一看,的确是求同存异之说,不过是手抄本。我将羊皮卷还给他“既然如此,请起。”张骑大喜过望连连叩首。

    我心中并没有因为这张羊皮而对其多了半分信任,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把算盘,甚至我觉得墨重峰也不是真心投我,即然没真心那咱们就是互相利用,想到这一层我也就释然了。张骑请我回营叙谈,我大方的答应了,他亲自为我牵马执凳,率众人返回营寨。汤成的军队多是平民和盗贼,连年大旱之下加之官府横征暴敛土地兼并,没有地的平民就成了流民,为防止自己不至于饿死纷纷聚起为盗,官府、朝廷的开支不会开到富豪、官绅头上,所谓官不纳粮,绅不纳税。一条条税目加上来,百姓纵使是丰收之年都不足以纳税之半数,逃走死去的人不需要纳税,但活人得纳,三口之家只剩一人就得纳全家之税,一户之家只剩一人就得纳全户之税,是谓存者承逃者之税,生者纳死者之役耳,这也是为何赵国的义军甚多甚强。

    相比村中卖人肉的村民,此地的义军倒壮实许多,但也只能比那些枯骨一般的穷人,我看到这里的义军会吃一种装在袋子里的褐面状物有点像土,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里面有丝,有的还挺粗,我问牵马的张骑那是什么?张骑直接叫来一名士兵从他的袋子里抓了一把递到我面前,士兵愤恨的眼神足以杀死我数次,我接过了一些嗅了嗅,味道很杂但正二八经的东西没有,里有䄮、穅、还有豆皮和某种菜叶的叶茎磨碎拌起来的东西,这对于那些连观音土都吃没了的乡民来说与珍宝无二,看着张骑又将那把放回袋子,士兵干枯的脸上竟有了一丝庆幸。

    看着雪白的白面馍和不知什么东西的肉,我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我对这些吃的不感兴趣,倒是墨重峰甩开腮帮子大块朵颐,我对张骑说“你我两家现在正在交战,想必你也知道径州的百姓都经历过什么,所以你们得交—投—名—状。”我一字一顿的说了投名状三个字,张骑有些不解与质疑“大人方才在岗上不是同意了吗?”我说“我是同意了,但你们属于敌方,若要相投没有诚意如何服人?”张骑与部下面面相觑,少时许他试探着问道“大人所说的投名状是指……”我指了指一侧地图上的一块地方说“交州。”张骑不可思主义的“啊?”了一声,他惊道“交州如今在汤成手里其拥兵四十余万取之难如登天,这如何使得?”我问他“你麾下愿入我教的有多少?”他算了下说“得有四千余。”我说“你可闻八百虎贲可伐纣,三千越甲可吞吴?”张骑面色难堪“大人,这是不愿纳我等吧。”我说“实不相瞒,径州四面环敌,早已疲弊至极,南方与汤成对阵的只我一人。”张骑听完我的话陷人沉思,许久后他说“大人,小人与众兄弟所求只是一个名份。”我说“无功无䘵我也不敢作保,如果能在径州之南或者交州大破汤成军一部,如此也有话可说了。”听到我如此说张骑大喜问我事成之后归谁麾下,我说那自然是鬼字令麾下,之后他又与我商讨跳反计划。

    此次攻打径州的军队由张骑领队,但为防止张骑投敌或作战不利,汤成贴心的为他准备了五千人的督战队,督战队的督军叫袁严是汤成小老婆的兄弟,由于前番张骑一直按兵未动袁严派人连连催促,甚至威胁过他,说再不进兵就换了他,张骑对其陈说厉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是送走了督战队,而今张骑正与我商议计划时,其心腹跑来说督军又派人来了,张骑吃了一惊急问起他是否看到有人出营?那人说确实看到有个家伙出了营,只说他老婆来找他,这家伙后知后觉说糟了这家伙是督军的探子,说话间帐外已有大量脚步声向这里赶来且越来越近,张骑问他们来了多少人?心腹说光顾着报信了没功夫数,粗略看了下至少有三百人。张骑皱了皱眉对其耳语几句,心腹马上出帐,其刚出帐便听刀剑砍剁之声传来,帐帘被一把扯下,为首的是光头身着黑铁甲,用帘子拭去刀上血迹冷声命令道“前将军张骑吃里爬外欲投邪教,本督军奉令擒贼,胆敢乱动者—死!”张骑的主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主帐左近的亲信此时都已被剁成肉泥,其他兵将听督军此言也不敢乱动,只在一边坐视。

    张骑的神情有些慌乱,他的副将说“将军,如今机密已泄,不反是一死,反也是一死,不如就此起事。”副将如此一说他按剑欲动,但还是忍住了。光头督军与数名亲卫闯将进来见到了我们四个冷笑道“果然在与邪教密谋,张骑看来我大哥说的一点没错,你小子还是想回十三杀字令吧?不过没机会了。”他对手下下令“众人听令,在场男人别放过一个,那个女的要活的。”其亲卫闻言立刻上前,此时也容不得张骑再加思索,他的副将学艺不精,对方数人齐攻,他甚至没撑过两回合,墨重峰准备动手被我从身后一把扯住。现在正是他张骑表忠心的时候,他对汤成忠心,我不会留他到晚上看月亮,若他对我忠心,那无论如何,他的狗命是保下了,常言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数柄刀剑齐出攻向张骑,张骑退半步侧俯身避过剑锋,只见他手出如电,右手反手握剑,在剑出鞘的刹那,一道寒光从众人小腿前闪过,亲卫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张骑手挽剑花又是寒光从脚下绽出,血溅五步,在沙沙的血液喷溅声中,他双手背至腰后合上了剑,这时又有数人冲入帐内,而帐外的亲卫也不闲着,手中武器上下翻飞将帐房帷幕斩了个稀碎,我们被包围在其中。张骑道“张某乃前十三杀字令中的小字辈儿,为讨生计入伙义军,然汤成狗贼妒贤忌能三番五次予以加害,今欲投明仁,当先纳投名状,借尔等项上人头一用!”他边说着又以拔剑术连杀数人,言罢对我们说“二位不要出手,且看骑,舞剑诛贼!”说着他奔那督军而去,督军不与他战,向后一退马上又有士兵顶上来。张骑不知何处学来此术,他身法诡灵,剑招险恶,出招即至死命,招招进攻,步步杀机,饶是当初死在白鱼行山寺的几大令首也未见得有此高明的招数,若当时张骑也在行山寺,恐怕如今已是另一个故事了。

    墨重峰的大剑足有丈三长,两尺宽,三寸厚,这大剑在他手中与小棍无异,墨重峰是从人噬人坑中爬出来的准字令,他杀的人不及我多但他的大剑术远胜于当初的我,几道圆弧在我端坐的凳子周围撒开,鲜血染红了帷幕与脚下的土地,张骑攻势迅猛但再怎样强的他也有体力不支之时,墨重峰谨记张骑之言只护我周全,我这才在乱军之中安坐如山。张骑再次斩下四人执兵之手切开他们的咽喉,热汽从喉管与血液奔涌而出,他的手臂因使用过度颤抖不已,身上的锦袍锦甲也被血染,后背与肩膀的刀口正咕噜咕噜往外冒血,他摆开架式准备再次撕杀,看着只剩百余人的督军,营中兵士纷纷奋起与幸存的督战队打在一起,其余人里三层外三层将之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多时督战队尽作剑下之鬼。墨重峰道“方才乱象恐早有探子报与督军,张骑,你可得早做打算。”张骑冷笑着接过胸前的绑带头,又往紧扯了扯了个结,边穿甲胄边说“他们若敢来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张骑所率之军,前锋中他自己的人不多不然这伙子督战队早没了,他与亲信聚了营中兵勇先痛骂督战队又来催他们上前送死,又说前方的敌军是昔日的封大将军,一听这话士兵们议论纷纷,有人说封大将军不是离开赵国了吗?张骑说封将军是合地教众,听说我们来攻打径州特来相助。张骑又说径州是防夷狄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径州有失夷狄必犯,听说封将军如今正在招兵买马北御夷贼,我们何不去投他,听说但凡进了合地教的,就地分房子分田地何愁过不上好日子。他这么一说不禁人心思动,倘若人人有粮吃有衣穿那也不至于造反,张骑的亲信这时起哄说去了给发粮发婆姨,下面的兵士一下子沸腾了,张骑张口辟谣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海之中,众士兵同意与封毅并肩作战,他将所部一分为二,一者暗伏于营中,二者伏于前营与中军之间的山道两侧,约定若督战队来,第二部放他们进来,第一部的伏击击退他们后放烟为号第二部在此处截杀他们务求全歼。

    汤成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他给其麾下每支军队都派了督战队,但督战队无权指挥军队,他害怕督战队权力一大必然会对其造成威胁,而军队中有督战队安插的暗线,一旦该军的头目要跳反必然会被督战队得知,他们虽无权指挥军队但有权处死意图反叛的将领和军队中的任何一人。

    不出所料,当天刚入夜便有大队人马从南至北而来,燃烧的火把犹如一条火蛇般蜿蜒而来,站在前营一侧高地的哨楼上正观望的我与墨、张几人突然接到前方斥候回报说来敌三千余人还有莫约五六刻钟经过营外伏军的阵地。斥候走后张骑自嘲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昔日与大人还是敌人准备拼个你死我活之时,如今竟与大人在这崂山的土包子(丘陵)上并肩作战。”墨重峰笑道“想起京城一战若非大人手下留情重峰哪还有今日?”我说“真是造化弄人呐。”忆往昔一幕幕回忆再次涌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