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要出院？”

    第二天一早，已经脱下病服换上自己衣服的陈守礼貌地点头回道：“是的，麻烦带我办一下出院手续吧。”

    “那怎么行？！”

    青春靓丽的小护士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她虽然工作时间短没什么见识，也知道哪有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三天就出院的道理？

    可话刚说完她就想起护士长和院长都说这人要是想走就直接给他办理出院手续。

    小护士嘟着嘴，脑袋里身为护士的职责道德和上司的指令发生了冲突，让她此时看起来有些迷糊。

    一旁的陈守也是看出了她的纠结之处，并不讨厌这种麻烦，随口说道：“放心，我的身体没大问题，之前只是虚惊一场，我朋友着急才托关系把我送进来的，我也不能总占着这病房不是？万一有人需要呢？”

    “好……吧。”

    小护士很明显被陈守说服了，只能带着陈守去办了出院手续。

    一边办手续，一边还心想：‘可惜自己的第一个实验，哦不，是第一个病患，就这么走了……我连个针头都还没扎呢！’

    眼中怀着难舍难分的情愫，小护士一路带着陈守走完了出院手续，将自己的第一个（一号）病患（实验品）送出了病楼，而后倚着医院的玻璃门，目送陈守远去。

    “真是奇了怪了。”陈守一边搓着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嘴里一边念叨，“不过就昨天见过两三次面，怎么那小姑娘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认错人了？”

    想不通，陈守索性不想了，扫视一眼四周。

    出了医院后幽魂的数量逐渐增多，如同匍匐在美肉旁的野狗。

    按理来说陈守此时灵魂受损，本应该在医院附近随便挑选一只弱小的幽魂掠夺源质，修复伤势。

    实际上陈守也确实有着这种冲动，只是这冲动被正被他极力克制着。

    他不敢在这里出手。

    医院附近的幽魂很明显受限于某种原因无法进入医院，只有极少数幽魂会因为未从寄生的人类身体中离开而被带到医院内，而这部分被带进去的幽魂也像是被彻底锁在人体中，无法露头。

    管理处、警察局、医院、居民楼、公共场所，越是规矩森严的建筑内部幽魂数量就越少，身处其中的幽魂受到的限制也越多。

    这件事陈守在安泰的警局中没有见到赵荣昌身上的螽虫幽魂时便有了这个猜测，只是没有时间去证实。

    而在回到七水后陈守每次出门一直在刻意留心类似的事，此前更是借助罗巧的秘术将整个城西纳入眼底，当时无暇分心，而在医院休息的一天后陈守终于肯定了这个猜想。

    ‘不管是出于‘规矩’、‘人类的潜规则’又或者说是……‘秩序’之类的？反正幽魂被类似的东西压制，稍微弱小一点的连进入这些场所都做不到，可反过来想，如果有某些幽魂能够顶着这种压制出手的话，那它的实力必定极其强大！很可能我不是对手，所以最好不要在这种场所出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守相信自己的想法绝不是杞人忧天，毕竟他早已有过前车之鉴，还是两个。

    其一便是前些时日从王平富体内偷袭陈守的吞噬期豺首幽魂，在陈守出手击杀王平富时悍然出手，险些让陈守饮恨当场，足以说明吞噬期及以上的幽魂是能察觉到战斗状态下的陈守的。

    其二便是陈守捡到阿笨第二天狼狈回城后的所见，那一只潜藏在城东高楼中如同饕餮般的恐怖幽魂像拍死蚊子似的将追杀陈守的青色幽魂一掌拍死。

    时至今日陈守回想起来那只‘饕餮’幽魂必然是足以匹敌觉醒者后三境的存在。

    移山只在等闲，覆海也非难事。

    这种存在陈守还不想招惹，他虽然需要度死劫，但那也需要能度，一巴掌就被人拍死了，还度个鬼的劫？

    “总之今后在类似的场所还是尽量不要出手好了，免得被察觉。”

    最后陈守站在医院附近公交站台的阴影中，最后悄然看了一眼那栋自己待过三天的病楼，心中莫名有了一种与自己今后还会再来的感觉，但这感觉很快消失无踪，陈守摇了摇头，转身朝七水边缘人烟稀少的老城区走去。

    晃晃悠悠走了大半个小时，等到接近老城区周围人群渐少时陈守这才默默发动【暗影亲和】，近乎和阴影融为一体，存在感降低到常人难以觉察。

    “呼~灵魂受损影响还挺大的，不仅对能力的掌控力降低了，还无法叠加【强化】，自己可得小心点，免得阴沟里翻船。”

    陈守舔着嘴唇，嘴上说着不想阴沟翻船，看眼里那再度涌起的战意却不像是这么想，好像是在说：挑厉害的打！

    就这么地，躺了三天的陈守潜伏在阴影中，一路开始挑选起了对得上眼的小可爱。

    “不行。”

    “两次进食，不太行。”

    “一次进食，更弱了。”

    “咦？”突然，一阵争吵声传入陈守耳中，陈守略作思索便没有犹豫，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姓钱的，你到底给不给钱？！”

    “我们给你菜，你不给钱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们进城一次容易吗？为了点血汗钱连车都不坐走到城里，你个离了村就忘了本的畜生！”

    ……

    房门前，四五个衣裳简陋灰尘仆仆的农名汉子围着一个小眼睛男人，大抵是在说什么拖欠菜钱之类的事。

    一开始讨钱的人还比较冷静，可那姓钱的被讨钱人一句话不说，反而让农民越来越气愤，骂的话也越来越难听，‘畜生’‘忘本’‘狗杂种’都骂了出来。

    陈守冷眼旁观良久，没有动作，看局势没有愈演愈烈到抄家伙的地步，他本想转身离开，却听见那小眼睛的钱姓男子终于开了口。

    “我真没钱。”

    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可是让局势瞬间变化，本就在气头上的几个农民此时更是目眦欲裂，上手就开始推钱姓男子。

    “没钱？上次你说没钱我们信了，又给了你一批菜，说好这次一起结了，你现在还说没钱？”

    “狗东西，你当然没钱了，你个接盘侠养了个祖宗在家里，我们几个念和你玩到大才帮你，你就这么对我们？！”

    ……

    怒火与悲哀点燃了空气，某种无名的力量如同在助燃器的帮助下达到了临界点，反客为主，将负面情绪化为血红色的魂力，纠缠成一。

    幽魂的恶臭开始弥漫，红光在人群的怒骂中逐渐凝固，口中流出滚烫毒液，空洞的独眼，一只扭曲的人形生命在常人不可见之处降生于世。

    然后被陈守一拳打死。

    “真是我见过最弱的幽魂了，感觉连林七语都能踹一脚。”

    陈守撇撇嘴，将手上并不真实存在的血液甩出，脸上显得有些没了兴致，不知是因为这幽魂太弱，还是因为这幽魂诞生自那些本无过错的农民，随后还要去伤害另一个不知错了多少的男子。

    “要不随便……嗯？！”

    意兴阑珊的陈守想着要不要随便找只幽魂掠夺源质算了，反正他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成为猎人进入战场，见识这个世界风景的同时寻求死劫。

    可就这时，陈守的体内突然乍起一阵寒意，一股足以被陈守称作‘对手’的压迫感伴随着强烈的幽魂恶臭从钱姓男子身后的平房深处涌出。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陈守笑道，眼中精光涌现，脚下发力，一步跃到平房顶端，上面果然有一扇天台门，陈守快步靠近，从兜里掏出一根常备的铁丝，三两下就打开了天台门，如风一般，迅捷而无声地进入平房之内。

    入了房间，一只七手两嘴背后生眼的畸形怪物与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正围着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

    怪物流着口水看向少妇与屋外争吵的方向，而那少妇正提着鸡毛掸子狠命抽着少年，嘴里嚷嚷道：“我让你偷你爸的钱！让你打架！让你骗人！”

    少妇眼中有着气愤、愧疚、伤心、不知所措、恨铁不成钢，这一切掺杂起来，陈守想那一定可以被称为爱意吧，如碎玻璃般的爱意。

    与那爱意相反，少年的脸上哭着，嘴里叫着，大喊着‘我错了’‘对不起，妈’‘我下次不会了’，可陈守只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种情感——怨毒。

    ‘我是误入了什么家庭伦理剧吗？’

    陈守心中吐槽一声，随后飞快摒除杂念与八卦之心，只要不出人命，陈守眼中此时便只有那只七手两嘴幽魂。

    心中六识提前聚于识海，战意助推之下陈守这次顺利感知到银珠，催动跃迁的同时陈守身子猛扑而出，如同巡猎丛林的猛兽向猎物发出致命的宣战。

    有如一道无声的雷霆划过，又如一缕流散的微风吹过，钱家屋内母子两人没有丝毫察觉，仍旧自顾自地宣泄自己的爱与恨，而陈守与七手两嘴幽魂则消失在这世上。

    “荒唐，该我们上了！”

    荒漠世界中，陈守没有一句废话，拔出早已准备就绪的荒唐刀，嘴中一声压抑已久的战吼响彻天际，猛烈的战意似要随着战吼一起燃上云端，点燃世界。

    “铮！”

    一声清越的刀鸣附和战吼，魂力加持之下，凡兵如有灵，在陈守的挥舞下划出一线刀光，直斩幽魂而去。

    “呵吼~”

    被陈守放任完成附身的七手两嘴幽魂正因失去将要到手的食物而怒不可遏，正面双目死死盯住陈守，七只手臂共四十五根手指齐齐滑动，无数隐形的丝线向陈守飞去，要将其细细切做臊子。

    “来得好！”

    陈守大喝一声，即使六识受阻，感知大降，但他的眼睛可不瞎，堪称入微的目力早已洞悉空气中的四十五道波纹，手中荒唐刀架势一变，心神相合之下陈守一连斩出二十三刀，将幽魂四十五根无形丝线尽数斩断。

    二十三刀之间，陈守已然越过百米，右脚朝前踏在红色泥土之上，力道之重，竟是将地面踏出了层层蛛网裂痕，随后陈守更是再进一步，将地面踩陷十数厘米。

    腿腰臂同时发力，无数青筋从陈守体内暴起，荒唐刀在非人巨力加持之下撕裂空气，咆哮着直斩七手两嘴幽魂而去。

    这狂烈一刀让七手两嘴幽魂本能地产生了退意，它的肉身可不比钢铁硬多少，若是被砍实了，怕是有两条命都不都用。

    只见幽魂正脸左右各有一张嘴，左嘴一张，一阵温柔之声从中传出，“阿守，你长大了啊。”

    “！”

    这话语如重锤，如雷霆，如太阳落入陈守胸腔，使得他的身形如坠水泥池中，被骤然石化。

    这声音曾让陈守为之心安，也曾让陈守彻夜痛哭，更曾让陈守魂牵梦萦，正是离世多年的陈家大姐大的声音。

    只可惜现在不是温暖的合家欢电视剧大结局，而是生死一瞬的异界战场，任何失误都将付出血的代价，陈守亦如是。

    七手两嘴幽魂的其中一只手臂如利刃一般由下而上刺向陈守的头颅，若陈守不规避，那这一击必将他的头颅贯穿。

    霎时间，战场之上两级反转。

    “嗤！”

    利刃划过血肉的声音响起，却没能杀死陈守，而是被陈守在千钧一发之际如同本能般的后仰，以空刀为代价避开了致命一击。

    幽魂的利爪仅仅是从下颌处划过陈守右眼从额头刺出。

    对此幽魂无喜无悲，眼中只有对陈守血肉灵魂的贪婪之色，一击未得手便要再度张开左嘴，发出惑心之音。

    “阿宀……”

    “哧！！！”

    “呵吼~~~”

    七手两嘴幽魂的惑心之音刚吐出一字，一把闪烁冰冷锋芒的长刀便刺入了幽魂嘴中，吃痛之下幽魂惨叫出声，本能地想要抽手后撤。

    却不曾想陈守方才只是以右手持刀反刺，此时他的左手正如铁钳一般死死箍住七手幽魂进攻的那只手臂，哪怕七手两嘴幽魂全身颤抖着挣扎也无法撼动分毫。

    陈守将后仰的头颅重新低下，只见巨量的鲜血从他脸上的伤口喷涌而出，陈守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仅剩的那只左眼睁到极限，其中被黑色杀意完全侵染，再无半点杂质，透露着哪怕面对张成，面对赵荣昌都未曾有过的冰冷。

    如以血洗面的独眼修罗，目光如刀，好似要将眼前的七手两嘴幽魂生生剜死。

    令生灵胆颤的破灭气息裹挟着无边杀意冲出陈守体内无声肆虐着。

    嘶哑而平静的嗓音甚至让怨毒的幽魂感到了恐惧。

    “你不理解，他们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