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了，陆乾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把师兄弟的议论声都关在了门外。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几个被点名接替自己的师弟。

    毫无疑问，他们平日里是信任甚至敬重自己的。但如今，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这份该死的差事转交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会怨恨自己吗？

    姜还是老的辣，严德轩给陆乾上了一课。

    是的，他们的确是天资平平，即使全力修炼也很难在阳寿耗尽前迈入筑基。

    但他们的价值难道就是为门派里的天才们服务吗？

    难道那些天赋不好的修士，存在的价值就是给整个修真界提供廉价的劳动力吗？

    陆乾无心打坐练气，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知道，对严德轩来说，对掌门来说，对这个世上的宗门来说，答案肯定是冰冷又残酷的。

    但他曾是受害者，如今自己最亲近的师弟们也成了受害者。所以他期盼着能有其他的解决方案。

    到底意难平。

    总归，还是自己太弱小了吧。弱小的人，只能接受，不能改变。

    或许，等自己筑基，等自己修成金丹......就能找到答案？

    陆乾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亮，陆乾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顶着一头乱发和满是血丝的双眼，陆乾打开房门，就见四位师弟，正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李念生、张羽、谭宏、王宁。

    陆乾睁大了眼睛，保持着开门的动作，僵在那里。

    大家都没有说话，陆乾心中忐忑，几乎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

    最终还是王宁开口，却是笑道：“陆师兄，你好歹也收拾收拾，怎么还是这幅被人修理惨了的模样。”

    原来陆乾昨日心神大乱，竟然没顾得上换洗，现在还是衣衫褴褛，一副狼狈的模样。

    “哦，哦......”陆乾胡乱应着，把四位师弟让入房中，自己慌忙洗漱去了。

    房间里很简陋，除了几个衣柜床榻，没有什么额外的装饰，就连座椅都没有两张。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这“掌门弟子”所居的逼仄环境，心中甚是复杂。

    还是王宁打個哈哈，扯过几个蒲团，拉着大家随意坐了。

    陆乾匆匆洗漱，挽了发髻，顶着还有些发肿的面颊，随意扯过一件长袍套了。

    “几位师弟，我——我——”

    对上四双眼睛，陆乾心里打了个突突，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沉默片刻，王宁微微笑道：“昨日严师叔吩咐，以后门内庶务都由我们四个负责。陆师兄再过两日就要随掌门闭关，时间紧迫，这些事物需得早点交接才好，却是我们来得早了一些，陆师兄莫怪。”

    几位师弟都点点头，陆乾瞪大了眼睛。

    这和我想得不一样，不怪我吗？

    他只觉心中一松，又是百味杂陈。

    怎么可能不怪呢，只是......

    陆乾叹了口气，收敛心神，强笑道：“既如此，咱们就出发吧。”

    一天时间，陆乾带着四位师弟，走遍了云山派驻地，把灵田、灵药、家畜、制器、制符等事物一一交代了，又来到庶务堂取了大小簿册，详细讲解了各种用度的发放和历年账目。

    期间免不了被碰到的弟子们指指点点，背地议论。陆乾只得当做没听到，给四位师弟划分了职责，事无巨细地讲解。有时偷眼看看师弟们的脸色，倒是比自己正常多了。

    他心中有愧，因此交接得非常仔细，许多自己琢磨出的关窍，特别要注意的细节都倾囊相授。几位师弟之前就经手过一些，此时听陆乾讲解难度不大。饶是如此，也是从清晨挂露一直到月上梢头，陆乾才把最后一卷簿册放回架子。几个人舒了口气，正要说话时，肚子已经是咕咕叫了起来。

    修士练气之后，对食物的依赖已经小了很多，一般每日一餐即可。筑基成功后，便可完全辟谷，只需每三五日饮些清水。而传闻对金丹真人来说，摄入凡俗食物不但无益反而有害，因此他们只会食用一些灵花灵果。

    四位师弟互相看看，不待陆乾说话，李念生踏前一步道：“陆师兄，今天辛苦了，我们几个师弟想备些酒菜，谢过师兄相授之情。”

    陆乾吃了一惊，下意识就想开口拒绝。

    王宁却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道：“粗茶淡饭，师兄切勿推辞。再过两日，师兄就要随掌门闭关，我们几人再聚，也不知道要过几年了。”

    陆乾微微一愣，抬眼看去，王宁目光清澈，神态诚恳不似作伪，当下心中一暖。

    又听向来老实的谭宏说道：“陆师兄莫要多想，我等确实诚心相邀，还怕我们在饭菜里下毒不成？”

    话说到这份上，陆乾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多谢师弟们美意，那就劳烦几位师弟备些小菜，良宵难得，且待我去取些好酒来。”

    他心情激荡，也顾不得许多，回到房里取了那只储物袋，又把御风舟祭出，向着青石坊飞驰而去。

    望着天中的一轮明月，陆乾打定主意，把自己的储物袋倒了个底朝天，把这些年攒下的灵石、符箓、灵器等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都翻了出来。

    林林总总一点，共有灵石三百多块，符箓十几张，下品、中品法器各一件，丹药两瓶，其他杂物若干。

    十年所攒，还抵不过彩霞轩几顿饭钱。

    苦笑片刻，他收了其他物什，揣着两百块灵石，再次进入了彩霞轩的大门。

    “掌柜的，来两坛通灵玉液！”

    一个多时辰后，李念生房内，酒香四溢，杯盘狼藉，五人觥筹交错，已有醉态。

    陆乾借着酒劲，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几位师弟，是我连累了你们，你们为何不怪我？”

    几人相视而笑。

    “不瞒陆师兄，昨晚得到消息，我等心中确实有些抱怨。但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们本来就灵根驳杂，难成大道，或早或晚，都要开始操持庶务，辅助有天赋的弟子修行。”

    “师兄这些年对我们多有照拂，已经让我们很感激了。”

    “这次能够帮到师兄，让师兄全力修炼，假以时日，师兄出人头地，便能多多关照我等。那我们在门派里，也有人撑腰，不怕被人欺负了。”

    这些话说的光明磊落，陆乾红了眼眶，举杯高声道：“多谢各位，我陆乾必定不负此情！”

    众人满饮几杯，王宁取过酒坛，将剩下的美酒全部倾入杯中。几位师弟共同举杯贺道：“我等一心，恭贺师兄挣脱枷锁，从此游龙入海，天高地阔。愿师兄修为一日千里，早日得证金丹大道！”

    是夜，陆乾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