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贾马尔与阿桑的牛车匆匆离去。车轮卷起的扬尘尚未落尽。小院就冒出阵阵黑烟。

    熊熊烈焰中，石屋很快被吞噬，没有支持多久，就轰地坍塌去大半。

    这里远离闹市，也没官府的人前来救火，只有几名附近的老孺匆忙出屋，扑打外窜的火苗。

    短短片刻后，急促密集的马蹄声在巷子里响起，一队黑色劲衣人疾骑过来。

    火炬长龙里，领队在前的清瘦中年人黄绸锦袍宽大，飘扬而起，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一只乌黑油亮的木偶擎在胸前，纤长手掌如女人般白皙。巴掌大的木偶平伸出的手指正正指向烟火滚滚的半截石屋。

    黑衣人纷纷下马，将此地重重包围，三两下就绑缚住几名扑火的村民。

    望着被疯狂火舌舔舐的石屋，中年人晶亮黑目中跳动着两团赤红火焰。

    低头看向手中木偶，白脸面色变幻，似在思索什么。

    “那蛊人已经烧毁住所，断绝联系，无法追踪下落。”他铁青着脸回头转向一位灰髯黑甲壮汉

    “你那里问到什么消息没有？”

    对方面露无奈地摊摊手，

    “此处是当地农夫居所，抓来问话的老孺都说，只知道住此屋是名外来老妇，但平素都不曾有过接触。“

    听到这话，清瘦中年人嘴角还是抽搐两下，泛红的面孔变得有些狰狞，咬牙切齿道。

    “哼！那个战奴对你家侯爷如此重要吗？害我神魂受创，还白白折损一支祖传神箭！”说完话挥扫衣袖，踏起木屐重重在地上一跺。

    旁边灰髯壮汉等几人都低垂下头，半声也不敢坑，生怕惹到盛怒中的黄衣中年人。

    远远望见浓浓黑烟正从刚才离开的小院处升腾，牛车里的阿桑与贾马尔都没有说话，心头明白吾嫫在毁屋逃遁，躲避强敌。

    贾马尔眉头紧皱，敌人的强大超乎想象，他有些担心那些宫廷豹卫能否保护公主安全。

    临走时吾嫫的私语还不停在阿桑脑海里萦绕，她满脑都在想着这个挥之不去的事。

    似乎自己体内并没有住着魔鬼，而是有条毒虫在自己身体内睡大觉。

    想到这东西，连商都最厉害的蛊师捉摸不清，她就浑身鸡皮疙瘩直冒，郁闷又忐忑，只望着车外发呆。

    坐在车辕处的车夫认真地赶车，见到两人神情不对，也没有多问。

    出乎意料的是，刚入城门，贾马尔就迫不及待地下令。

    ”先去圣光堂一趟！“

    两头黄牛呼哧着调转方向，叽喳车轮倾轧声中，踩着青石板上的星光，载着三人望圣光堂而去。

    烈焰在黑色大理石神龛里舞动，安戈长老淡灰的眼眸随着火光变幻不定。

    阿桑磕磕巴巴地讲完石屋内发生的情况，长长地舒口气。当然她隐去自己梦中所见。

    托曼听得眉头紧拧，眼中不时流露惊诧。长老则垂目沉吟，好似贾马尔般在细细琢磨这事。

    “你们可知这位吾嫫来历出身！”沉默半晌后，安戈长老出言问道。

    “这女人是名蛊师，来自大商西南山区。据说那里流传着某种驱使毒虫的神奇巫术。”贾马尔肃然答道，现在他对大商情况也熟悉很多。

    阿桑好奇地竖起耳朵，这种将毒虫训教得服服帖帖的本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心底倾慕得紧，又不敢问起。

    “我在坊间里也听说过这个。好像听说这华夏远古，有三个著名的国王发生过一场重要的大战，在那场战争中就有强大的巫师，能利用毒蛊千里夺人性命。”

    托曼边说边瞄眼长老，显得有些不太确定。这些日子他到西市乐坊饮酒交际，打探到不少中土旧闻轶事。

    长老深皱舒展，颔首肯定：

    “那场战争旷古盛大，几乎这片土地所有部落氏族都倾数卷入，各路神裔武士巫师们带着异兽奇禽投入战争，在一个叫涿鹿的平原大战三个多月，人神混战。”

    长老神情平缓地讲述这段传说，阿桑听得目不转睛，内心不禁想起那惨烈壮阔的战斗，不知多少神兽巫师就此陨落。

    托曼与贾马尔虽然有所耳闻，也凝神听着。

    “传说中，黄帝是中原大地上最大的部落联盟首领。而来自东方九夷集团的蚩尤发展壮大，尤便联络了南方的苗人起兵向中原进军。”

    见到阿桑听得眼睛不眨，生怕错过一个细节。长老微微一笑继续道

    “传说中，蚩尤是魔神降世，手下的军队勇敢强悍，传说他们都是铜头铁臂，刀枪不入;而且还会呼风唤雨，将南方山林水泽中的瘴气毒雾带来一同攻击敌人。蚩尤的军队开始时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黄帝的老巢涿鹿。”

    阿桑听得几乎忘记呼吸，急切望向长老。“黄帝军团中不少能人异士多，他本人也是名强大的术士。召唤来有翼的应龙作水阵阻挡蚩尤，但被效忠于蚩尤的风伯雨师所破。“

    “结果，黄帝让旱神女魃作法，天气骤然放晴，旱热难当，使久习于东南方阴雨气候的蚩尤无法忍受，败阵南逃，黄帝在最后于冀州之野擒杀蚩尤。”

    居住大商日久，长老谙熟此地风俗历史，讲起此场大战，惊心动魄如同亲历一般。完全不输于那位酒肆说史的十子先生。

    贾马尔等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听闻这场天人大战，阿桑更是目光涟涟，兴奋又激动。

    但不知为何，知道这最终结局时，她心头黯然有些失落。

    “这场大战影响深远，黄帝战胜了蚩尤，成为了中原地区的霸主，此后数百年时间，各宗族氏族都安分守己，不敢轻易发动战争，中原及其四方趋于安定，各事劳作渔猎农耕兴旺，炎黄两大氏族从此开枝散叶，成为这片大地的主流。“

    长老目光有意无意地瞄向贾马尔，补充道

    “尽管后来偶有纷争战乱，无论朝代更替这片大陆都是尊炎黄为正溯，各方国部落莫不归顺。”在西海那片大陆，国家林立，各奉其神，政权迭代频繁，贾马尔两人都默然低头不语。

    “那些战败的九夷部落最后去了那里呢？”阿桑忍不住开口问道。

    经历过部族覆灭，颠沛流离的日子。她对蚩尤一脉的结局尤为关注。

    一阵慈笑拂过长老嘴角，

    “传说中在蚩尤失败之后，大多九夷族人都选择了投降，放弃族号与图腾，归顺到了炎黄部落中。”饮口古卡茶水润嗓后，他继续道

    “也有不少东夷族人不肯归降，随同三苗人士南下避祸，越过江水，远离中原散居各地。”

    想到那些被打败东夷人家族破碎，散漂泊四处，阿桑不禁神情黯然。

    而讲到这里，长老面色一肃，望向贾马尔，语音变得低沉

    “你的推断正确，那吾嫫就是来自三苗聚居地，从她惯使的巫蛊术法来看，多半是那蚩尤魔神后人。”

    阿桑陡然想到，在石室内见过的那副牛角人面神像，心头暗地认可长老推断。

    “这上古巫蛊在中原虽踪迹罕见，但威力不输那帮太史寮大巫。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巫蛊攻击很难抵御，以往吾嫫从未失手过。”

    “不知是什么敌人如此强大，不但破解巫蛊还能借机反杀？！”安戈长老眉头紧锁，万分费解叹道

    贾马尔与托曼同样满脸焦虑地沉默不语，房内如同铅云压顶般凝重。

    “是会轩辕法术的黄帝后人。”阿桑实在没忍住，脱口而出。

    长老白袍微荡，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阿桑，其余两人也都扬起惊错的目光。

    “我记得那个吾嫫也不清楚敌人来路。你是如何得知这个？”贾马尔凝起眉，狐疑地望过来。

    心头一阵发虚，阿桑暗悔自己刚才过于激动，讲出自己在洞内发现。

    “你出门离开石屋时，吾嫫她方才从那箭簇上看出的。”她慌乱地将那事搪塞掩饰过去。

    似乎是信了她的解释，三人露出恍然的神情，贾马尔缓缓点头，对视长老一眼，两人的神情依旧肃然。

    阿桑与托曼默不作声。其实此时大家都有些郁闷。

    本以为到达大商就可以摆脱强敌追杀，不料为何无端又多出这样一个术法高超的强敌。

    贾马尔侧对火光的那半边脸愈发暗沉，皱纹深邃如沟壑。

    “愿真神佑我，圣火光明耀我前路。”安戈长老合掌胸口，对着跳跃的火焰，垂目祷告。

    贾与托曼也同样祷告，阿桑默默学着他们，闭上眼却满脑子是那个头顶弯角，抬脚舞剑的神像模样。

    门外此时传来一阵叩门声，长老应了声后，一名白袍弟子匆匆进门，靠近长老低声耳语一番后，递上个巴掌大小皮囊。

    神情平静的长老打开皮囊，里面摸出一小片削制得薄薄的羊皮。

    只是看了眼，他立即眉梢舒展，嘴角轻轻扬起。

    “我们的的祈祷，神已经有了回应！”干瘪双唇间欣然冒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