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玄鸟列阵
几簇刺目的闪电划过宗庙上空,亮光映出商王等人煞白的脸面。
成玄呼吸顿住,半张大嘴合不拢,长袍簌簌抖动。
一个巨大模糊的可怖头颅,正在殿顶暗云内快速凝结成形。
漆黑中,庞大的头颅闪着点点亮光,狰狞地晃动,正从滔天暗云中冲爬出来。
骇人头颅的顶端缓缓现出一对长长犄角,尖锐盘曲,散发出强大而邪恶的气息。
难以抑制的恐惧在人们心头升起,偌大宗庙被这股邪恶暗影完全笼罩,每一寸空气中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成玄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惊慌四顾。
祭坛处,鼎火高燃起,刑寒猛斧挥砍没有丝毫停顿,橘红的光芒迎着黑影愈发炽盛。
娥英的沉声低吟变得快疾,两人都面色泛红,眼里迸发出灼热的熊熊斗志。
黑发披散,破损的青袍若巨鸟大翼般在风中激扬,娥英银牙紧咬,身形挺起,毅然抬起鲜血沥沥的左臂,径直伸向漆黑的天穹。
面如寒玉,一长串古奥神秘的咒语,自她口中喃喃吐出。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身后的刑寒红光浮面,步伐稳健如山。
巨斧凌冽,道道挥斩向暗夜苍穹。金光片片翻涌祭坛。
望着暗云中骇人的恶魔头颅渐渐凝实,驱御闪电缓缓压向宗庙大殿,大邑商城内远眺的人们惊恐万状,茫然与恐惧占据每个人的内心。
那可是宗庙啊!供奉大商先祖神灵,庇佑大商子民安乐太平的圣地!
街坊,工场、城楼、集市······城内处处,人们看得面容呆滞,目光焦灼地遥望岌岌可危的那高台巨殿。
“东边,你们快快看东边!”人群中传出高喊,声音又惶急又惊恐。
苍茫灰暗的东边天外,一团浩大的黑云快速飘动过来,正直扑向宗庙方向。
又是一股恶魔的力量赶来!
啊——宗庙内外与大邑商都的人们本就已绷紧的心如被重锤暴击,再也难以承受。
在惊叫中,不少妇孺两腿发软,掩面啜泣,悲切与恐惧弥漫这座城邑街巷楼坊间。
转眼间,那股黑色浪潮席卷而至,如张开的巨网般将整个宗庙完全笼罩。
繁密细碎的的叽喳声和噗扑声迅速掩盖了狂风怒吼。
铺天盖地的无数小黑影结队纵横飞舞,急速地俯冲又快掠而上,在黑云与宗庙之间交织变幻出如浪潮般的阵型。
“是燕子,玄鸟啊——!”大殿内外响起阵阵惊呼。
难以计数的红喙小黑燕贴殿疾飞,翅如利剪,划破暗夜。
商王与大巫们都瞪大眼左顾右盼,脸上惊喜涟涟。
天命玄鸟—黑燕,传闻中的大商守护神鸟啊!
如今祖庙有难,圣女的燃血召唤下,祖灵终于显现,玄鸟来救。
肃然与欢喜中,商王率先跪倒在殿堂正前,众人跟着朝着殿外肃然跪下。
黑燕,黑燕,疾飞的黑燕扑展黑翼,愤怒地集聚空中,层层黑色涌浪翻滚,将那压下的黑云不断扫荡驱散。
“天佑大商,玄鸟列阵,这是祖宗显灵啊!”太史成玄兴奋得语音颤抖,突如其来的剧变让他几乎老泪纵横。
忽地想到什么,髪鬓散乱的他奔入大殿,对着灵台下的大巫们撤嗓尖叫:
“快快向祖宗们诚心祈祷,感恩庇佑—”
还沉浸在神迹中的大巫们如梦方醒,慌不迭地理好衣帽,端坐祖宗牌位下,再度高声诵祷。
和着殿外愈发轰烈的扑翔和嘶鸣,他们腰杆挺直,念祷声如大海浪涛般响起,高亢雄阔。
盘踞宗庙天空的黑云陡然变亮,数十道粗大的霹雳闪电轰然击向下界,狠狠地砸在飞旋变幻的黑浪上。
翻涌起伏的浪涛,迅速吞没电闪,唯余点点银白细芒,稍闪即逝。
“玄鸟列阵,邪崇破除!“甘盘长长地吁口气,探指捻捻胡须。
满脸奋色的商王已立起身来,他昂首望向激烈变幻的天空,轻叹道
“祖神终究是庇佑我等!”
黑燕纷飞簇拥的祭坛,娥英衣带飘扬,如若黑色旋风萦绕身边的女神。
她暝垂眼帘,神情肃穆,已完全融入这片浩瀚宏大的玄鸟列阵中。
忽地,她睁开秀眼,昂首直视天穹。
目光所至处,在浓如墨汁的黑云中心,硕大无比的长角怪物头颅已完全显现,突起的巨眸内红光闪烁,凶厉骇人。
那扯到耳根的阔嘴正在缓缓张开,露出个可怖的幽洞。
与刑寒对视一眼,娥英眉头紧蹙,轻呼道”天降恶神,大商有难,你我须全力以赴!“
对方毅然点点头,娥英再次挥起玉匕。
白光划过,殷血瞬间浸红她的手掌。抬起手臂,娥英衣袖挥动,凌空遥指去。
纷飞的玄鸟齐齐发出急促的尖叫,凶猛扑翼朝着祭坛,疾奔过来,哗啦啦地聚拢成团。
噗呲暴响声中,一道巨大的黑柱转眼间从祭坛处升起,扶摇直上。
大邑商都的街巷之间,人们仰望着这神奇景象,焦灼的脸上惊喜绽放,眼皮也不敢眨地盯望。
在巍峨的宗庙上空,飞卷的黑色浪柱,如同一道锐利黑矛直冲云霄,气势壮阔,直插向那狰狞的怪物头颅。
大殿内异常安静,人们收声敛息,站在殿外仰望天穹,眼中满是忐忑与期待。
旁边的甘盘也满脸肃容,手抚廊柱凝目抬头。
飞升的黒柱直撞云层,那怪物头颅如在战栗般抖动几下,看似缩回些。
人们尚未来得及欢呼,只见几道赤亮光芒闪出,怪物漆黑的额头处现出一个银白五角芒星,绽放出诡异的光晕。
飞升靠近的玄鸟们遇到那银色光晕,立即如撞到无形墙般,骤然溃散退开,不少的黑点纷纷坠落。
银光愈盛,怪物显出真貌,猩红巨口上雪白獠牙翘起,头顶犄角弯长,透出难以言喻的邪异。
众巫面面相觑,这不属于任何他们已知的山海怪兽。
不断上升的黑浪在变得稀薄,坠落的玄鸟砸在大殿顶上啪啪作响,惊得人们心头乱颤。
眼尖的人都望见圣女娥英身躯摇摇欲坠,嘴角鼻孔有鲜血淌出。
“难道玄鸟大阵也挡不住妖物!”成玄凄然叫道,
避过甘盘犀利眼神,面对面色微变的商王,成玄鼓起勇气,拱手道
“如今宗庙恐怕是保不住了,恳请大王带众臣回避宫中,那里有九鼎镇守,可保周全。”
商王黑着脸默不作声,殿顶如下雨般啪啪不绝,殿外祭场上处处可见血肉模糊的玄鸟。人们抬头四顾,殿内充满说不出的压抑惊恐。
望着祭坛上阿姆飘摇欲倒的身形,刑离眉头紧锁,手握刀柄,好几次抬起腿,望望怀中茫然的小女孩,又忍住收回脚步。
黑云中强光乍现,几颗橘红火球如流星般,在黑夜划出耀目的光弧,直直朝祭场内砸落下来。
噼啪脆响,火星四溅在石板地上,商王等人吓得面色发白。
“这,这是何方妖物——”太卜抱头躲在柱头边,浑身狂颤,绝望地哀号。
蓬的一声巨响,祭坛前,红晕光幕已变得晦暗虚弱,电闪滚雷纷沓落下,眼见就要崩塌。
“继续护法吧!”娥英抬起衣袖狠狠拭去嘴角残血,光洁无暇的脸映得嫣红无比,眼神无比决然坚定。
“你已经两度燃烧血脉精元,不能再耗损精元了!”
刑寒看着妻子,沉静地抬手止住她挥起的玉匕。
“既然邪崇霸天,你就助我,助我劈开这片暗黑天!”
刑寒虎目横挑,握紧手中巨斧,沉声怒吼。
这话让娥英面色大变,似想起某事,眉头紧蹙,匆匆抬手想阻住丈夫。
此时的刑寒脸膛已变得赤红如火,缓缓举起长斧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鼓胀,如发怒的战神般,气势滔天。
见此情景,娥英望望天空,微叹中凄然闭上眼,再度沟通玄鸟列阵。
踏起脚步的刑寒身形暴增,挺起的胸膛咯吱作响,他仰天怒吼一声,单手朝天高高举起战斧。
甘盘见到骤然双目亮起,有些不可思议地摇头叹道
“刑天氏都是搏命的猛人啊!”
再次挥舞巨斧的刑寒一反常态,动作变得异常缓慢,出手迈足沉稳,每一步伐,每一挥舞都贯注巨大的精力。
手中金斧暗光闪烁,挥划出道道犀利而霸道的弧线。
层层金色光晕自他周围升起,扩散四周,愈发明亮,如初升的旭日般金霞万道。
金光焕然冲开垂落的黑云,宗庙被映亮得如镀金般辉煌壮丽。
通体金光灿灿的刑寒持斧挥舞,如披着金甲的天神般,威猛凶悍。
天空的怪兽洞张开大嘴,呜呜怪鸣,额头五角银芒愈发璀亮光闪,缓缓逼近下来。
鼎中火光忽地暴涨数尺,烈焰如火龙般高高窜起。
火光中刑寒收回巨斧,横在胸前,虎目怒视向苍穹中的怪物头颅。
双目鼓起,他直面苍穹,双手握紧巨斧,高高举起。
所有人都见到,那巨斧上红色篆纹缓缓亮起,如流动的刺目血注。
一时间,红光大盛,映红整个祭坛。
“这,这难道是刑天破天斧——”
甘盘话蕴含惊喜,可旁边观战的刑离却整个人呆若木鸡,面色僵硬。
浑然不觉间,身边的幼小身影奔出殿廊,扑向暗云闪电。
刺破苍穹的怒吼声起,浑身肌肉虬张的刑寒对着漆黑顶空,劈出一记力大势猛的重斧。
轰——一道金色巨弧电光激射而出,晃得人们双目刺疼。
金光如锐利尖刃直划向那黑暗魔头,毫无凝滞地破入那道五角芒星中。
嘎吱,细碎但清晰的破碎声从天空传来,清晰可见的金色裂纹出现在怪物头颅,密如蛛网。
不到半息间,幽黑的怪物头颅碎裂四散,山石坍塌般颓然瘫倒。
黯淡下来的五星银芒分迅速化作点点光亮碎末,纷纷如雨坠落,转眼消逝。
玄鸟浪潮疾涌而起,穿梭怒飞,沉厚的黑云迅速变黯,不到半刻就消失殆尽。
透过云间,道道阳光垂落,宗庙大殿泛起金光点点,几杆歪歪扭扭的玄鸟旗迎风招展。
黑燕们盘旋在大殿上空,如欢乐舞蹈般叽喳疾飞。
宗庙内外,人们笑逐颜开,大巫们也停下祈祷,跟着商王一起步出廊道,重回到阳光灿烂祭场。
大邑商都街坊和田舍间一片欢呼,人们欣喜地拍手高歌,纷纷跪拜在地上,向着宗庙的方向不停叩首致敬。
祖宗显灵击退黑魔,守卫宗庙,天佑大商!
处处残乱狼藉的祭坛上,散发覆面的娥英跪倒在地,身前的刑方侯刑寒仰面瞪目朝天,手里紧紧握住金斧。
不远处,满脸惶急的刑离正怀抱满满身血迹的妹妹,仓皇奔向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