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出小巷，孟思过便是不露痕迹的抓住了梁某人的一只胳膊，不动声色的让这一群读书人自己在这城里逛一逛。几人中也就只有辛有恙脸上带笑，混迹官场多年，自然也是瞧出了三人是要有悄悄话说，便是主动与文仲永攀谈起来，说着无论如何都要去皓月城内那处曾经由儒家圣人亲笔题名的牌楼去瞧一瞧。

    等到几人离开，梁某人这才一脸无奈的将胳膊抽出来，没好气的问道：“好歹也是大雍朝廷承认的镇北王世子爷，这么八卦前辈的私事儿，说出去不丢人？”

    孟思过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些，生拉硬拽的将梁某人领到了一处拐角，自腰间掏出了一锭银子，随手扔给了魏凉，“弄点水果过来，我先打听，回来给你说。”

    魏凉看着手里的银子，一脸的冷漠淡然。

    光是瞧他这一副正义凛然的君子气度，就算是陌生人都得说一句好一位俊俏的公子哥。又怎么会被你这区区的一点点山上八卦，就随意弯下高贵的脊梁？！

    魏凉几乎没有犹豫，便是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蹲在地上的梁某人也是惊掉了下巴，过了半晌才挤出了一句“当真是物以类聚啊”。

    同样把前摆放在一旁的孟思过大大咧咧的蹲在角落，不依不饶，“别说这些废话！刚刚你跟那个算命先生嘀嘀咕咕了什么？那位算命先生也是一位前辈高人？”

    自知今天算是逃不掉的梁某人也是只能无奈的耸了耸肩，叹了口气道：“家里的大人没告诉过你，前辈的事儿少打听吗？？”

    “不好意思，我打小就不听话。”孟思过理所当然，“你好歹也得弄出一些前辈气度吧？这副模样，就算是小子想要尊敬尊敬，也实在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啊。”

    梁某人被气笑了，摇头道：“原来就总是听师兄们说我这个小师弟如何如何的烦人，如何如何的撒泼打滚，我还觉得他们规矩太多。现在遇到你这个小王八蛋，我可以勉强的感觉到一些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究竟是如何的烦人了。”

    魏凉买了半块切好的西瓜，也是蹲在了两人的旁边，“这个时节的西瓜不错，虽然比不上黄河北边的，但消暑去热还挺不错。”

    梁某人接过了一块西瓜，刚准备大快朵颐，突然察觉有些不对，微微侧过头，看着那脸上写着‘我对这些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但眼睛却是始终死死盯着自己的魏凉，讪笑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盯着别人看，会让别人觉得很有压力啊？”

    魏凉从不说谎，“有过。”

    梁某人叹了口气，干脆连西瓜也是不吃了，生无可恋的道：“只不过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老辈子的恩恩怨怨，你们两个这么感兴趣干嘛呢？”

    “打发时间呗。”孟思过撇了撇嘴，“好歹也同行了这么久了，你有麻烦了，我俩还能坐视不理吗？”

    梁某人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温暖。

    一个半步踏入武胆，却始终不敢踏入的皇子；一个连武道门槛都没摸到的纨绔公子，竟然如此大言不惭的要替一个在这天下剑道都算是有所名声的修士出头？谁听得能不笑一句‘井底之蛙’啊！

    可是见惯了着山上山下，风雨飘摇，人心如草席的梁某人，竟是没将少年的话当作耳旁风。少年人嘛，不趁着年少轻狂的劲儿去把这天下搅个天昏地暗的，难不成要等到变成那些皮囊俊俏，心如朽木的老不死那般，失了心气儿，就整天知道躲在暗处算计来算计去才好不成？

    梁某人突然冷笑了一声。

    他突然想起，之前仗剑北陆的时候，便是有着一位在阴阳家也算的上名号的老祖级别的人物，打架的本事不怎么样，阴阳五行的道法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是马马虎虎，可活了千年的老王八蛋却是有些自不量力，非要学那阴阳家执牛耳者陆家那般的隐入红尘，在一小国繁衍了一大家子。生归生，可是那自称‘三眼仙人’的老家伙却想着借此机会跻身更高境界，一路上阴损计谋倒是毫不吝啬，最后不还是被自己斩了，白白浪费了那登仙的机会。

    比起这种借着入世的名头躲起来的缩头乌龟，梁某人其实更佩服像大师兄那般的‘谋士’，反正管你天下人如何的诋毁谩骂，我秦右山就是将这百国割据的东洲硬生生的弄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若是日后当真天倾，他秦右山依旧敢保东洲无虞。

    反正这些都是梁某人自己琢磨的，人家毕竟是大师兄嘛，活的日子长，心思自然是更多些的。

    孟思过瞧着梁某人的笑儿，眉头中间的‘川’字险些就要入木三分了，“我说你有话就直说，突然笑来笑去的，当真是有些瘆人了。”

    梁某人没好气儿的白了一眼，自顾自的掏起耳朵来，“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无非就是茶楼里说书先生总是讲的那些英雄和美人儿的故事，梁某人年轻的时候脾气也驴的很，冲冠一怒倒是真的冲了，为红颜也是为了，可英雄嘛……算不上。”

    “反正单论不要脸的本事，除了刘赦，你绝对算得上是我见过的这个。”孟思过竖起了大拇指，一脸鄙夷的看着梁某人。

    梁某人也不在乎，依旧是那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管他什么第一，反正在我这儿都是好话。”

    “厉害厉害！”

    魏凉默默的啃完了一块西瓜，将瓜皮放在自己的身侧。

    梁某人看出了他的想法，嘿嘿笑道：“要不好好考虑考虑一步登楼？那人间的皇子有啥好的，你老子那么多儿子，也不一定轮得到你当皇帝。还不如专心武道，以你的资质，指不定当真能为武道另开高峰呢。”

    魏凉摇了摇头，抬头望向了北方，“当真要打仗了？”

    梁某人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道：“自然是的，这山下王朝之间的战争，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什么粮草、银子、民心……总是就是麻烦的紧，丝毫不比山上宗门争斗省心。这二十年来，皓月城天时地利人和都逐渐凝聚了，当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如今这东风来了，自然是不会再等了。”魏凉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这东风虽然可能有我的一部分因果，但是更多的却是在你们两个的身上。”

    魏凉愣了愣，突然沉思起来，“若是说王爷曾经暗中扶持出了大将军，有因果还算说的过去。可是我自小便是身居皇城，又怎会……”

    魏凉突然顿住。

    梁某人拍了拍魏凉的肩膀，苦笑道：“天家无亲啊……朝歌这潭水，太深了。”

    虽然在朝歌的时日尚短，可是梁某人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虽然脑袋比不上大师兄和二师兄那般一句话能暗藏十八个玄机，可眼界也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

    虽然看不清内由，可是也能瞧出一些端倪的。

    尤其是之前与那持刀汉子简单的聊天，梁某人也是大致能猜到其中的一些缘由。此次南下之路，不光是两个王朝势力之间的相互博弈，更是自己能否夯实剑道，更上一层楼的天大机缘。

    武道登楼，十层楼之后，往往就不单单是天资如何的问题了，心性、机缘、毅力，缺一不可。

    想来这一路南下而来所见所知的明线暗线，都逃不过那两位不对付了一辈子的师兄的手笔，两位师兄几乎都是同一时间跟在师父的身边，两人打小便是互相瞧不上眼，梁某人刚刚入门的时候，也对此非常的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两个从质子到少年，再到如今这把年纪了依旧都不肯轻易的向对方低个头，就因为这区区掌灯人一脉大弟子的名头吗？

    可是他们掌灯人一脉，从来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啊？要不然一个个的，哪里会让一个担任大雍国师，骂名盖过威名的秦右山独占鳌头？

    好在他那个整天除了媳妇儿闺女对谁都是一张臭脸的师兄入门的早，别看平日里跟个闷葫芦一样，可是心里知道的小秘密比谁都多。

    当年大师兄二师兄因为大弟子的身份确实进行过一场旷日持久的论辩，从三教学问延展到了诸子百家，又从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进行过较量。可是胜负持平，最后竟是大师兄秦右山赌钱摇骰子的本事高过二师兄，这才顺利的当上了他们的大师兄。

    可是叶十三清楚，这件事不过是两人看不顺眼的一个具体事情罢了。用他没有几两墨水的老实话就是，一个祖上积德，出生就是锦衣玉食的豪门公子哥和一个自小便是放牛喂猪的泥腿子，咋可能搞到一块去嘛？！

    梁某人不禁一阵头疼。

    大师兄二师兄断然是不会给自己往死路上送，可是这吃亏上当，替人当牛做马的事儿，两位师兄自然也是不会手软的。

    这些年，梁某人不知道被两人坑了多少次。

    而每次之后，他又总是心甘情愿的再次迈进坑里。

    这就是他两位师兄的本事，不凭借一身的修为术法，依旧能够让山巅修士成为他们期盼上的棋子。

    梁某人看着脸色铁青的魏凉，又瞧了瞧一脸无辜的孟思过，不由得笑了起来。

    “笑啥？是不是把人当傻子？”

    梁某人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少年终归是少年，这股精气神儿，当真是让人羡慕的紧啊！

    就是不知道这两个傻瓜，被人当猴耍了几次之后，这股精气神，还能不能在了？

    自己当初……好像是不到四十，就被磨灭光了吧？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这三个衣着各异的家伙却是一人抱着一块西瓜，蹲坐在路旁。

    一条被贵妇牵着的大狗，趾高气昂的从一旁路过，轻蔑的撇了三人一眼。

    似乎像是在说，

    瞧啊，

    好像三条败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