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有仙人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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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张怀正直到瞧见了那宣德门前护卫宫城的禁军,脸上这才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舒心的微笑。

    作为土生土长的甘州人,自小家贫的他有幸偶遇名师,读书识礼,即便已经在甘州颇有才名,可他并非出自高门大族,也只能在甘州做一名执笔小吏。若非随长史在进京述职的路上偶遇流民袭击,那个即便在大灾之年依旧顿顿鱼肉的长史死在了流民手中,其余官员也是怕天恩浩荡,四散而逃,那么这个连品阶都未曾有的寒酸读书人,怕是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入这朝歌城,更别提在陛下面前代长史述职了。

    早朝究竟说了些什么,张怀正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那正殿与宣德门之间,刚巧有三百六十五步的距离。

    这个刚刚而立之年的读书人瞧了瞧自己满是泥污的粗布长衫与破了洞的草鞋,自嘲一笑。刚想出宫骑着那跟老乡借来的毛驴回乡,岂料却是突然被人叫住。

    张怀正疑惑的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七品官服的男人,正笑脸吟吟的看着自己。

    “张兄果真是耐得住性子,这早朝已经结束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瞧见张兄的身影,可是让辛某好等啊。”男人笑着,不断的上下打量着这位孤身一人自甘州而来的读书人。

    张怀正也是不卑不亢的回道,“在下并无官职在身,恕在下眼拙,敢问大人是?”

    “辛有恙。”男人笑着看了看日头,“这个时辰刚巧是早市的时间,要是张兄不急,不妨与我一同去瞧瞧朝歌的风土人情?”

    张怀正愣了愣,若是其他人的邀请,他自然是敬而远之的。可谁让眼前之人是那个近两年来声名鹊起的读书人,张怀正看着他温和的笑容,思索了片刻,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辛大人,在下一路上已经花光了盘缠……”

    “无妨。既然来到了朝歌,那就让我尽地主之谊便好。”

    既然对方都已经如此说了,那么张怀正也是没有什么理由搪塞了。

    辛有恙不愧是闻名大雍的读书种子,瞧着张怀正那局促不安的模样,也是并没有选择乘坐马车,反而是告罪了一声,换了一身衣衫,陪同张怀正一同走在朝歌的大街上。

    “听闻张兄师从大儒陈新淳?”

    张怀正拘谨的笑了笑,“只是年少时与恩师相遇,恩师指点了我一段时间,并没有行正式的拜师礼,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位记名弟子。”

    辛有恙恍然大悟,“记名弟子也是弟子,大雍不知道多少读书人想要一睹大儒的风采,可陈老先生对朝堂敬而远之,一心游山玩水,辛某可就没张兄这般幸运,能够让陈老先生亲自指点。”

    见张怀正只是憨厚的笑着,辛有恙突然问道:“张兄可曾娶亲?”

    张怀正被这问题问的一愣,苦笑道:“回辛大人,已经娶亲,千年刚刚抱了一个大胖小子。”

    “什么辛大人啊,在下不过是礼部七品小官,可当不起大人这个称呼。”辛有恙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那张兄成亲可很晚啊,我家闺女都已经七岁了!”

    张怀正不解,为何这个初次谋面的男人似乎有意无意的都要和自己比一比,就连娶亲生子这种事儿,似乎又想要压自己一头一般。

    “张某自小家贫,若不是媳妇儿并未嫌弃我的出身,恐怕现在也娶不上媳妇儿。”

    “哦,那这也算是佳缘天成了。找到这么个媳妇儿,张兄你好运气啊!”

    张怀正不明所以,只能尴尬的点头赔笑。

    两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的便是来到了南城门,辛有恙出手阔绰,直接将旁边酒楼视野最好的地方包了下来,“这家店虽说比不上栖凤楼、醉仙楼一类的名气大,可是这儿的酱牛肉绝对是京城一绝。张兄远道而来,不必拘束,敞开了吃!”

    张怀正瞧着那一两一盘的酱牛肉,心中苦涩无人知晓。

    他自甘州来,自然知道甘州如今是何等光景,说是饿殍遍地都不为过。若不是自己在官府还有着一官半职,恐怕家中的妻儿就连米汤都喝不上了。

    可京城山高路远,依旧是一副奢靡的样子,张怀正虽说心中苦涩,可也知道不能因为甘州旱灾,就将怨气牵连到天下人的身上。

    张怀正瞧着这热闹非凡的酒楼和街道,疑惑的道:“今日可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辛有恙笑呵呵的看着他,“不是有人要来,而是有人要出城南下。”

    关于大雍与大周和亲的事情,在赶来京城的路上张怀正也是有所耳闻,只不过当时自顾不暇,也便是没有刻意打听这件事。

    张怀正恍然大悟的看着面前的辛有恙。

    突然明白了这位声名鹊起的状元郎,为何要等待自己了。

    “终于想通了?”辛有恙眼含深意的看着那不停的捏着衣角的读书人,“陛下命我随行,自然也是想要了解一下大周的世道如何,关于我的身世想必张兄也是略有耳闻,在下先祖的确是那白鹿书院曾经的院长,只是当时并没有随书院南下,反而是留在了京城。此次南下辛某自然是要去那白鹿书院一次,文人相轻要比武将相看惺惺相惜不同,说实话辛某并没有把握赢下那王霸之辩,所以今日才特意等待张兄,关于王霸学说,这大雍乃至天下,都无人能出陈老先生其右。”

    辛有恙开门见山,可张怀正却是面露难色。

    恩师的王霸之辩的确未尝败绩,可自己毕竟只是跟在恩师身旁年余岁月,学问不敢说得到恩师的真传。这文人之争更是赶尽杀绝,若是自己败了,丢了自己的脸面倒是无所谓,可要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恐怕就连恩师的名声,都要受到牵连。

    况且这南下千里之路,所花费的时日定是不短,虽说甘州灾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可自己若是真的南下,家中的妻儿老母难免会过得更辛苦一些。

    见张怀正犹豫不决,辛有恙也是没有催促,反而是跟小二要了一壶酒,自顾自的品尝了起来。

    文人相轻不假,可棋逢对手,不更是一件幸事吗?

    从看见张怀正的第一眼起,辛有恙便是知道,这个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乡下男人,跟自己是天生的一路人。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辛有恙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

    “以我辛家的薄命,张兄的家人自然会有人照顾。与其回去做一个没有品轶的执笔小官,难道张兄就不想去亲眼瞧一瞧那儒家君子坐镇的七十二书院吗?此行不单能够增长见识,若是让我大雍在天下文人面前抬起头,回来后张兄自然会加官进爵!”

    张怀正不为所动。

    “在下与故太子是挚友,曾经偶然间听起过甘州有一位才子,因为没有银子给世家大族递交拜名帖,所以不并没有在乡试中展露头角。”辛有恙会心一笑,“可是那份试卷最终还是落入了故太子手中,其中有一句话,故太子始终没有忘记。”

    张怀正的眼里突然有光芒闪过。

    辛有恙看着张怀正的眼睛,颇为玩味的道:“张兄难道忘了自己的宏愿不成?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如果没有官职就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而眼下,就是张兄一生难寻的进阶之路!”

    说的兴起,辛有恙又痛饮了一大碗,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居高临下的问道,

    “如何?”

    …………………………

    日上三竿,一队马车自满城百姓的叫骂声中缓缓的驶离了朝歌城。

    城楼上,当朝三品以上的官员,皆是在远远眺望。

    能够在幅员辽阔,人才济济的大雍身居高位,在场的哪一个人的心思能够让人轻易的揣摩?

    在嘘寒客套间,每一位的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摘星楼顶,一个邋遢汉子正坐在那仙风道骨的老人对面,一边抠着鼻屎,一边不断的催促,“跟你下棋真没意思,明明我都不可能赢,为啥你每一步都要考虑这么久啊?”

    老人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的将一枚白子落于棋盘之上。

    汉子叹了口气,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便是将一枚黑子放在其上,“我说大师兄,你这皮囊看着可真别扭。想当年咱们一起生活的时候,每次揭不开锅了,只要你出面,那些妇人哪个不是拿米拿菜的?别的我梁某人不服气啊,单论你这张婊子脸,谁来了都比不上你。”

    “这把年纪了,说话还是这般口无遮拦。”老人终于开口了,“心性不定,怎堪大用。”

    梁某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剑修凭本心出剑就好了,哪像你和二师兄,整天躲在背后算计来算计去,看谁不爽就一剑砍了就好,何必这么麻烦?”

    老人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道:“当真要南下了?”

    汉子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那丫头天资太好,没什么可教的了。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反正我也是要南下的。”

    “与他比试,剑术剑道倒不是最重要的。到时候多留些心眼,小心着了他的道儿。”

    梁某人倒是没有反驳,只是老老实实的应承了下来。

    老人一子落下,这本来就没有悬念的棋局也是当真落下了帷幕。

    汉子也不气馁,输了便是输了,又不丢人。

    见汉子自顾自的随意一躺,老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步起身,立于云海之上,凭栏远眺。

    倘若南风知我意,莫将晚霞落黄昏。

    老人突然看向了云海之中,微微一笑。

    虽说老人仙风道骨,可这一笑在汉子的眼中,简直比鬼魅更要瘆人。

    天知道这个打小便是心机深沉的大师兄又要谋划什么了,不就是故土难离吗?还至于算计了千年之久?

    梁某人突然开始替那三位坐镇天幕的家伙担心了。

    被这么一位睚眦必报的狠人盯上了,即便是三教祖师也得小心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