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珣走出小木屋的时候，冰原不远处赫然出现了另一座木屋，烟囱还升着袅袅炊烟。

    还在小木屋的时候，外面的雾气太重，渡珣看不清远一点的地方，所以渡珣也不知道这一座新的木屋是本来就在还是突然出现。

    不过，不是说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

    不管是本来就有还是突然出现，渡珣都必须过去一探究竟。

    渡珣把手揣进口袋，哈着气慢悠悠朝那边走去。

    走到门口，渡珣隔着袖子敲了两下门：“打扰了，请问有人吗？”

    几乎是立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门缝，门缝里还探出来一颗小女孩的头。

    “你找谁？”小女孩短短的头发扎了两个小羊角，在冷热交替的对流中凌乱地摆动着。

    “呃……”渡珣看了一眼小女孩，“小朋友，你家长在吗？”

    小女孩答：“不在，爷爷出去打猎了，一直没回来。”

    渡珣皱了皱眉头，问：“你爷爷多久没回来了？”

    “嗯……三百多年吧。”

    小女孩眨了眨绿色的大眼睛，看着渡珣。

    “……”

    果然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女孩看渡珣不出声，弯了弯嘴角笑着邀请道：“大哥哥，外面冷，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阿玲胃里很暖和的。

    “……不用了，谢谢。”

    “哥哥，阿玲害怕，你陪陪阿玲吧……”

    这个叫阿玲的小女孩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满脸无辜看着渡珣，眼眶甚至挤出了些亮晶晶的眼泪。

    阿玲已经三年没吃东西了，再不吃点真害怕被饿死。

    “……”

    渡珣自然是不会进去的。

    如果进去，他估计会被那童姥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渡珣绷起一个微笑：“这样吧，阿玲，我去帮你找你爷爷，怎么样？”

    “嗯？”阿玲感受到了那张微笑面具背后的不怀好意，但还是无辜的眨巴着眼睛，“你真的愿意无偿帮我？”

    “当然不是，有条件。”

    “……”阿玲胸口猛地起伏两下，单纯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阿玲在这冰原生活了快一千年了，遇到过很多人，聪明狡猾，或单纯善良，或心怀鬼胎，几乎都成了她的盘中餐。

    有些进她的屋子取暖，然后就进了炖锅。

    有些想走，但是愿意无偿帮助她。只要那些人说“我真的愿意无偿帮助你”，他们也会进她的煮锅。

    但是这个人竟然说帮她有条件！

    阿玲深深呼吸两口，暗骂道：要不是老娘不能说谎，老娘一定不会说那老头失踪了几百年，不然这孙子一定会进老娘肚子！

    阿玲重新捡起微笑：“什、什么、条件？”

    “告诉我冰川的秘密。”

    “……”这几百年，她还是头一回见人直接要冰川秘密的。

    “可以是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阿玲直接道：“我不知道全部答案，最多能告诉你线索。”

    “可以。”

    渡珣没指望一开始就找到答案。

    “你也不用帮我找爷爷了，他早不知道被我吃了几百年了。”

    阿玲有些不耐烦，懒得再跟他费口舌，这种人是吃不了了，还不如早点送走，等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午餐。

    渡珣：“……”

    不如早点把那神经病的要求传达了完事。

    “有人、不是。”阿玲纠正道，“有鬼，但是祂自称是神，托我给你捎一句话。”

    “——成为我最忠实的信徒吧。”

    渡珣拒绝的话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不可能。”

    阿玲白了渡珣一眼：“反正话我带到了，你愿不愿意都与我无关。”

    “祂，是谁？”

    阿玲一听到祂，更烦躁了：“一个疯子，一个整天对我指手画脚、把我囚禁在这个破地方的疯子！”

    渡珣追问道：“那你知道祂叫什么吗？”

    “问过，那神经病说，一切名字都配不上神明。”

    “……”

    阿玲继续道：“但是，我听祂的信徒叫过‘伟大的奈亚大人’。”

    “奈亚……”

    渡珣在脑海里检索这个名字，只能有一些模糊的相关信息。

    奈亚，最高神明意志的代行者，传说中的欺骗之神，热衷于欺骗诱惑人类，并以使人类陷入恐惧和绝望为其最高喜悦。

    渡珣没想通，这是说现在存在的一切都是为了欺骗渡珣、让渡珣陷入恐惧和绝望的意思吗？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冰川的秘密。我只知道，如果你能看到并且接受疯狂邪恶的自己，你就离那个秘密不远了。”

    “……”说了跟没说没什么区别。

    阿玲注意到渡珣的眼神，嫌弃道：“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我就知道这些。”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吃掉你爷爷？”

    “……”

    阿玲没立即回答，眼神有些飘忽。

    阿玲的记忆从被父母抛弃的那一刻开始。

    阿玲记得自己刚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还是个三个月大的婴儿。

    她被父母抛弃了，因为一种她不理解的疾病。

    她被一件破烂袄子包着，被扔在寒风呼啸、下着雪的街角。

    刚开始她不理解，只知道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呜哇呜哇找妈妈。

    渐渐，在寒风的侵袭下，她感到越来越冷、越来越痛苦，身体几乎被冻僵了，逐渐失去感觉，她就开始哭喊，渴望有人来抱起她。

    湿冷的眼泪滑到脸上就成了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

    再后来，她感觉力气逐渐从身体里抽离，哭着哭着就哭不动了，只能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后，地面被撕开了一道漆黑的裂缝，裂缝里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把正在啼哭的她抱到了这个世界。

    老头待她很好，把她当亲人一样对待。

    刚开始，老头喂她干粮糊糊、给他找动物奶。

    等她大了些，老头每天备好早饭就去打猎、砍柴，扛回来一堆堆柴火、一只只油脂丰厚的动物。

    阿玲很开心，虽然她被父母抛弃了，但是她遇到了这个待她极好的爷爷。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爷爷把她当亲孙女一样对待，给她最好的，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她。

    一百多岁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老头的一些动作会让她不舒服，比如亲吻、伸进她的衣服里摸她、晚上光着身子一起睡觉。

    她跟老头说过这件事，可是老头会跟她说，这就是爷爷的爱，很正常，大家都这样，没有什么不合适。

    她还是觉得不舒服，但是也没再说什么。

    直到三百多岁的时候，她悄悄出去玩儿，在一场暴风雪中迷了路。

    就在阿玲又以为自己要在冰天雪地中被冻死的时候，她遇到了一只动物，一直很丑、长着茸茸黑毛的、眼睛冒着绿光的动物。

    有些审美可能就是天生的。

    她从未见过这种动物，也不知道这种动物叫什么，但是就是觉得那种动物很丑。

    那只动物拦下她，说话了：“小朋友，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你需要帮助吗？”

    阿玲警惕地看着这只摇着尾巴的动物：“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猫，你可以叫我东尼。我听见了你的呼唤，你有心愿，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你好，东尼。”阿玲狐疑地问：“我想回家，你可以帮我吗？”

    猫放下正在舔舐的白爪子，嫌恶的哼了一声：“那个糟老头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要回去？”

    阿玲小声道：“爷爷待我很好的。”

    “切，你怕是没体会过什么才叫真的爱。”猫甩了甩尾巴，“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看另外一个世界。”

    猫的前面出现了一片光幕，阿玲跟着猫走进光幕，然后，猫带她回到了她原本属于的世界。

    那个世界有学校、游乐园、商场，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她从来没有见过。

    在商场迷路的时候，有一个很温柔的姐姐给她买了冰淇淋和炸鸡，还说要找警察叔叔送她回家。

    不过阿玲没有家，平时都和猫一起藏在树林里。

    在阿玲的记忆里，她只见过漆黑的街角，一望无际的冰原，逼仄拥挤的木屋，而在这里，她看见了从未想象过的欢乐与繁华。

    她也才知道，原来人的寿命不过百岁。

    她已经三百多岁了。

    猫还带她去了法庭和监狱，她才知道，原来爷爷的行为叫猥亵。在这个世界里，这种行为是会被判刑的。

    于是，阿玲不愿意再回到爷爷身边。

    她想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她想融入这个世界。

    她问猫：“我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吗？”

    猫沉思了一会儿，答：“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做不到，只有奈亚大人才能帮你。”

    “奈亚大人？”

    猫仰起他的头，看向飘渺的空中，眼里满是仰慕：“是的，伟大的神明，奈亚大人。”

    她在猫的指引下见到了这个伟大的神明，奈亚。

    奈亚为阿玲劈开了一道时空裂缝，阿玲因此得以在这个世界生活了数十年。

    她带着白猫东尼住进了孤儿院。

    虽然阿玲不喜欢那群幼稚无知的小孩子，但是大家都愿意分享自己不多的零食和小人书。

    阿玲不喜欢唠叨的老师和志愿者，但是不管阿玲怎么闹腾，大家都愿意照顾阿玲，给阿玲体会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在这个世界里，阿玲18岁，成年了。阿玲考进了大家所谓的优异的学校，她学着大家都趋之若鹜的专业。

    大学毕业，阿玲正式脱离了孤儿院。阿玲开始工作，带着那只会说话的白猫，偶尔带着白猫回孤儿院看看新来的孩子和熟悉的老师。

    好像很快，阿玲在这个世界的四十岁到来了。大家都说阿玲保养得很好，一点都没有变老的痕迹。大家也很惊讶，为什么一只猫活了快四十年。

    阿玲意识到她该离开了。

    她终归无法完全融入这个世界。

    阿玲不舍得这个世界，不舍得让她烦闷但是充实的工作，事儿多但是无微不至的朋友，唠叨啰嗦但是温柔的孤儿院老师，还有素未相识但是热心的陌生人。

    但是阿玲必须离开了，也要离开东尼。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东尼也不属于她。

    于是，她再次通过东尼召唤了奈亚。

    奈亚也告诉了阿玲相应的代价：她就要回去原来的世界，并且永远留在那个世界，成为那个世界的守卫者。

    那三十年里，她体验了许多，除了她从未体验过的美好，还有很多她经历过的和从未想象过的恶。

    但是这三十年的光阴都浓缩成了一个瞬间，让阿玲在余生都怀念的瞬间。

    她最终回到了这片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冰原。

    她曾经想要逃离现实世界，又渴望过回到现实世界；曾经想过逃离冰原世界，最后又回到了冰原世界。

    她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这个老头。

    她趁老头外出打猎，一枪崩死了他。

    现在，这片冰原彻底属于她了。

    她管这个地方叫乐园。

    一个没有善与恶、没有对和错的乐园，她一个人的乐园。

    唯一让人不爽的就是奈亚偶尔塞人过来。

    但是没关系。毕竟，她不介意那个神经病给她送食物上门。

    阿玲从回忆里反应过来，撇撇嘴，烦躁道：“滚，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行，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渡珣在乎的，他只是想借此问题确认一件事，“你不可以撒谎，对吗？”

    阿玲愣了一下，随即坦然道：“没错，我不可以撒谎，否则，我的乐园就会被愚蠢的人类和火焰吞噬，不然——”

    “不然，你完全可以通过撒谎、撒娇来演戏，得到更多的食物。”

    阿玲饶有兴味道：“哦，第一次听一个人类称呼自己为食物。”

    渡珣无语道：“……我不吃这个，我也不会成为你的食物。”

    “管你吃不吃。”阿玲咬牙切齿道，“奈亚明明自己就是个撒谎精，还不让我撒谎，因为这个，老娘到嘴的鸭子不知道飞走了多少。”

    “……”

    “算了，不理那个疯子，可能那些所谓的神脑子都有点毛病。”阿玲摆摆手，“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欸，老娘看你天资不错，说不定可以干掉那些神经病。你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别妨碍我吃下一顿大餐。”

    “……行，我尽量早点走。”

    阿玲咧着嘴：“你最好快点，我已经三年没吃过肉了，破一次例吃了你我也干得出来。”

    渡珣往后退了一步：“我现在就去找下一步线索。”

    阿玲嫌弃的摆摆手：“赶紧走、赶紧走。”

    “啊——”阿玲把门留了一个缝，探出头，晃了晃小羊角，瞪着一双无辜的绿眼睛，“忘了告诉你，有人、啊不，有鬼，一直跟着你。”

    然后阿玲“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

    渡珣环视四周，想着，不管是什么鬼，跟着就跟着吧，别害我就行。

    渡珣默默离开了。

    这个阿玲不难解释。

    但是，那个神明奈亚……

    冰原渐渐升起茫茫白雾，寒气也拢了过来。

    渡珣不自觉裹紧了衣服，朝手心呼了一口热气。

    渡珣恍然间抬起头，发现自己还是在冰原，但是四周的环境看起来都不一样了。这里好像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

    第二重游戏世界？

    渡珣弯了弯嘴角。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