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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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金秋泛舟观南门

    她自幼被规矩体统教养,无论心情如何,都从不轻易袒露人前。

    可那时的她突遭变故,所有的负面情绪宛若大厦倾塌,覆盖着她,让她不知所措。

    是他,自始至终都无比耐心对待她每一面的消极颓唐,偶尔还会信口唸几句笑话,哄她开心。

    在她人生跌宕的时刻,是他,愿意陪她度过那段低谷。

    裴堇城同样驻足,见她提及那时时眉间依旧淡不去的惆怅,心下叹了叹,掏出袖中手帕,覆上她发红的眼角,哼哼道:“又在想些甚么有的没的?这么好的日子可不兴哭的!待会儿为师带你去泛舟游湖,咱们从城北坐到城南,把今夜所有好玩的好吃的都试一遍!好不好?”

    眼角被轻柔的布料划过,南知朝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湿了眼眶,忙赧然的垂了眸子,调整了情绪,正欲点头,却突然想到什么,看向裴堇城,问道:“师父不是晕船吗?”

    裴堇城面色一僵,摸了摸鼻尖,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无甚关系,为师可是医师!自有法子应对就是!朔州城最具趣味的便是泛舟游行,今夜情景更佳,岂能错过?”

    南知朝因着生母是医女的缘故,耳濡目染间本就懂些医术,又跟着裴堇城尽心学了些时日的医书,自是知晓如何能够缓解晕船症状,可毕竟只是缓解,始终不是自根本杜绝,总是不好受的。

    见她有些犹疑,裴堇城当即拖着她向就近的一个渡口而去。

    绕城河流蜿蜒曲折,岸边人潮窜动,百姓次第而出。有人放花灯、有人侃侃而谈、有人相拥观赏夜色、有人携手缓步而行,热闹非常。

    二人自人群中穿梭而出,径直走向渡口,叫了待客的船家。

    南知朝在裴堇城的搀扶下踏上轻舟,弃了隐秘的船舱,一起坐在船头,将四周烟火尽数览入眸中。

    偶与别的轻舟接近,自是彼此略施一礼,擦边而过。

    裴堇城甫一上船便白了一张脸,生怕掉进水里一般,紧挨着端坐在另一侧的南知朝,坐在正中央。

    眼见南知朝稀奇的四处张望,强压下心口不适,掏出一丸药投进口中,暗暗按着内关穴缓解。

    撑船的是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大叔,他嗓音粗犷,笑吟吟的看着气度不凡却掩面示人的二位佳公子,朗声问道:“二位公子可要听曲儿?泛舟听曲解千愁呐!”

    唱曲自是要另外加钱的,这也是他们这些船夫谋生的本钱。

    南知朝闻言一怔,这才懵懵懂懂一旁经过的小舟上那些船夫为何个个都在唱着听不懂的曲调。

    “唱!”裴堇城言简意赅,僵直着撑着身子。

    “得嘞~!”船夫扬着嗓子应了一声,当即唱起听着有些拗口却悠扬的曲调。

    裴堇城一开口,南知朝听出不对,朝他看去。因着离得近,一眼便看到他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本就莹白的皮肤此刻更是毫无血色。

    她心下一惊,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这般强烈,当即站起身就要叫船夫停下靠岸。

    只是身子刚有起势,尚未站直,便被裴堇城一把扯住,瞪向她,态度强硬道:“坐下——此刻下船也是要收银子的,罪也受了,银子也花了,又要半途而废,何苦来哉?!”

    明明就是不想扫她兴致,偏偏说些其他的。

    南知朝无奈,重新落座,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汗,又自腰间解下香囊递给他,随后拉过他的手,给他按着内关穴,温言道:“香囊里装的药材可以清心提神,师父觉得难熬时便嗅上一嗅,可缓解一二。”

    裴堇城半闭着眼睫,晕染着药香的手帕轻轻拂过,他心下一紧,想要睁开眼去看,却只觉得胃里酸水翻腾,忙侧过头压制,幸而方才刻意少食,倒不至于失态。此刻接过香囊,自也不作推拒。

    手掌被她拉扯着,腕间被柔软的手指轻按,许是船家撑着浆使轻舟拐弯遂有些摇晃,腕间的酥麻感让他有些难熬,只得将香囊压在鼻尖,隔着面巾不住的嗅着,眩晕的感觉稍减,那酥麻却流窜到了心口,胸腔内的心跳清晰可闻。

    南知朝本想问是否他感觉好些,抬眸看向他时,却有些恍惚。

    因着不好受,他的眉宇间少了平日里不着调的神采,温和儒雅的气息完完全全袒露出来,夹杂些孱弱,将他衬得更加斯文。微微蹙着的眉头,心事重重的眸子,让她有瞬间的失神。

    恍惚间,皇宫深处,红枫林下,淡蓝色衣袍的人总是在独处时流露出浓浓的惆怅,在看到她时却会温和一笑,口中念着‘星回’。

    裴堇城这厢心思全系在手腕间的触感上,感受到她毫不掩饰的温软目光注视,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耳根微微发红,深吸了一口气转眸看她。

    但见她虽然在看他,可目无焦距,心不在焉的模样,明显就是在出神!

    “云星回——”裴堇城脸色一黑,咬牙切齿。

    沸腾的血液霎时间凝住,当即一把抽出手腕,将香囊重新塞回她手里,眼神仿佛要将她穿个窟窿出来。

    头一回被他连名带姓的呵斥,南知朝被被他惊的回神,不明白他此举何意。

    失态只是一瞬,当南知朝被他骇了一跳,略显无措的目光望来时,裴堇城也觉得自己此举有些突兀。

    心中所想无法言表,有些恼怒偏又不好发作,只得软下态度安抚,声音却有些发僵,哑声道:“为师已无大碍,你,你自好好观赏罢。”

    南知朝直觉他有些不对劲,可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只以为他因着身子不好受这才与平时不同。

    毕竟当初自己伤重未愈,又乍见容颜被毁时,也是情绪波动极大,无法自控。

    当即也不恼,反而更加软了声音,伸手强硬的拉过他的手,继续给他按着内关穴,寻了个话头,笑道:“师父酿的桂花酒真好喝。”

    她温言软语,说的真诚,覆在腕间的指腹温热,眉眼间满是恭婉和顺。

    轻舟缓行间,岸边花灯自她身后徐徐掠过,使她整个轮廓都透着股安抚人心的柔光。

    裴堇城别过眼不去看她,有些别扭的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南知朝见他眉眼缓缓舒展,当即勾了勾唇角,又道:“今年的桂花开的正好,师父再做桂花酒时,可否教教徒儿?”

    “你怎么什么都想学?”裴堇城斜了她一眼,语气却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

    “师父博学多才,做徒弟的自然也要勤奋求学,还请师父不吝赐教!”南知朝说着松开揉捏裴堇城穴位的手,就势坐着弯腰拱手一礼,满目诚恳。

    发带随着她弯腰自肩头滑向身前,刚好垂落在裴堇城搁置在膝头的手中,只一瞬间又被自顾自直起腰笑望着他的人撩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