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说书人
几个小家伙在祭坛底下“操练”了一番,到底只是刚刚破境,那股兴奋劲过去以后,身体有些吃不住了,决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此后半年里,几个人修行的速度大致相当,各破三境,到了中秋,都已经是天机境初期四重的修者了。
这天正是中秋节后的第一天,昨个晚上高玹停了修行,陪着爹妈和弟弟看了半宿的月亮,又好好地睡了个囫囵觉,今天起了个大早,打算赶去石洞里好好修炼一天,把昨天晚上的补回来。
他一路小跑,刚到村口,打前边大路上来了个道士。道士穿了一身皱巴巴的道袍,下摆还沾着泥,身后背着个绿竹箱子,看着该是走了很远的路。了手上举了根竹竿,上头挂块布幡,拿墨水笔写了几个大字“算命两钱,说书随缘”,正往村里走。
要知道高玹一向喜欢凑热闹,村子地方又偏,平时很少有外人来,村里的大人嫌他们年纪小,也从来不带他们去城里卖货,故而这时见到个外来人,哪能不停下来打量打量?
那道士看到高玹站在路边看他,那对耷拉着的眼睛一下子来了光,连蹒跚的步子都变得稳健了起来。之间那道士快步赶到高玹面前,高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抓住了高玹的胳膊,道:
“小友气象不凡,定是有菩萨心肠的,贫道从三千里外跋涉至此,风餐露宿已是七八日不曾有米下肚,再往前恐怕是走不长久了。能否烦请小友接济贫道两个窝头,助我一回?”
那语气之悲戚颤抖,不知道的,还以为高玹欺负呢。这道士一看到高玹似乎面露难色,还以为是自己两个窝头的要求太过分,慌得他连忙改口,道:
“贫道绝不白嫖你两个窝头,到可以帮小友算上一卦,再给你留上一柱香,日后若是觉着不准,就把它点上,贫道定然赶来谢罪!”
高玹倒不是心疼两个窝头,属实是第一次见到外人,偏生又这么自来熟,以前都是自己挑话茬,今儿可算是遇上对手了。不过看他那副快要饿死的样子,还有身上那脏道袍,的确不像什么坏人,只是不知道他算命的本事,和村里的神婆张大娘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高玹抬起手,用力的把那道士的两只爪子自己另一条胳膊上扒下来,笑道:
“道长可别这么说,不过是两个窝头而已,我家还是有的,不过我们村里也有人会算命,我还是更想听你说书。”
高玹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瞟了他那块白幡。
那道士先是一愣,心想小孩果然都爱听故事,这村里若是孩子多,那自己可是来对了地方,怎么着都能混一顿饱饭吃吃吧!
于是那道士陡然生出一副笑脸来,对高玹道:“贫道没有别的本事,为读者说书算卦,尽得我师父真传,其他师兄弟没一个比得过我!事不宜迟,咱先去吃窝头,行不咯?”
说这话时,那道士的肚子,不争气地传出一阵咕噜声,那声音,和村长半夜打呼噜有的一拼。
高玹一听此话,来了兴致,竟是反客为主,拉起道士的袖子就往村里走,已然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要去修行的计划。
天大地大,故事最大。再说了,自个儿长这么大,还没听别人正儿八经地说过书呢!这么好的机会,谁错过谁是小狗!
高玹一心想着他的故事,完全忘记了,这道士已经饿虚了,他大步流星在前面走,道士只能踉跄着在后面跟,倒是一个大人被小孩子给拖拽着向前走,看着甚是滑稽。
两人一路来到高玹家门口,高玹放下道士的袖子,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摸进厨房,从筐里给他顺了两个窝头出来,顺手给他端了碗凉水,生怕道士饿久了吃的太快噎着了自己,没法说书,那损失可就大了!
道士一口一个窝头,那活脱脱就是饿死鬼投胎没得跑,看得一旁的高玹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这说书道士的嗓子眼到底有多大,拳头大小的窝窝头说咽就咽下去了。
“哎呀!舒坦!要是再来一瓢凉水,那贫道死也无憾了啊!”
高玹正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打算压压惊,刚递到嘴边,就听到道士如此“感慨”,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瓢端到道士面前:
“喏,给你!”
那道士也不跟他客气,连接也不接,噘着嘴就把一瓢水咂进腹中。一口浊气被冷水压上来,变成一串又长又响的嗝声。
“值得一死!值得一死啊!”道士拍着肚子大叫两声,话音刚落就倒在地上。
咋?当真撑死了?高玹赶忙上前,发现他只是睡过去了。
还真有这样倒头就能睡的人啊!
高玹当然很想早点听到故事,可一想到自己每次被爹娘叫醒的那股憋屈劲儿,只好作罢。
“要不要把他扛进屋里睡呢?”高玹尝试着拉了他一把,结果他堂堂一个天机境的修者居然拉不动一个饿了几天的瘦道士?
这可真不是咱不厚道!委实是有心无力办不到啊!高玹只好放任道士在泥地上躺着,希望他过一会就能睡醒,没成想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那道士喉咙里就飘出了极其有韵律的呼噜声,比村长那如雷的鼾声整齐多了。
看来这道士没个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醒过来的了,高玹也没辙了,只好坐在一边干等着。
郭玉怀里抱了木盆,走出房门,要去河边把昨天一家子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路过屋门,妇人抬头看看日头,不禁感慨自家儿子自从开始修行以来真是一天比一天勤快,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这一看不要紧,可是那水足饭饱的道士好死不死地就躺在她家院门口,郭玉一个不在意,一只脚到了道士的旧袍子,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上,盆里的衣服也洒了一地。
高玹正靠在一旁的树下等的昏昏欲睡,蓦然被木盆那“骨碌碌”的滚动声惊醒,一睁眼,一件衣裳正飘到脸上,遮得一片黑。
“娘嘞!”高玹大叫一声,以为哪个小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偷袭自己,一把扯开衣服从地上跳起来,摆出一个起手式,四处搜寻着“来犯之敌”,却看见自家娘亲捂着腿坐在地上,那道士还不知死活的打着呼噜。
高玹慌忙收齐架势跑过去扶起母亲,上看下看,没发现摔伤了哪里才放下心来,转身小跑过去搬回木盆,一件一件地捡起散落的衣服。
“亲娘诶,你走路小心些嘛,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摔跤呢!”高玹这边弯腰捡着,嘴上也没闲着
郭玉捂着腰揉着屁股,一大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摔没了,正没好气,道:“谁家好人大白天躺人家大门口睡觉啊!啊?”
高玹捡完了衣服,鼓着嘴盯着地上那头“大”字型的死猪,心里盘算着:
“敢摔我娘,没你好果子吃,等你醒了就让你把馒头给小爷吐出来!”
在心里问候过穷道士,高玹仍觉得不解气,索性把整个盆都放在道士身上,自己扶着母亲回屋休息。
“娘今天就搁家里歇着吧,衣服等会我去洗就是了。”
“可是你的修行......”郭玉还想跟儿子争一争,毕竟儿子的前程总比一盆衣服重要多了。
高玹扶着母亲坐到床沿,摆摆手,道:“村长都说了,我这修行在晚上最好,白天也就是个聊胜于无,洗个衣服而已,没什么打紧的。”
“再说了,我还要去把那不知道打哪来的道士带去见村长,总不能就让他横在咱家门口不是!”
见儿子如此执着,郭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躺回床上琢磨今天晌午炒个什么菜,要不要加个鸡蛋给儿子补补。
高玹安顿了母亲,出了房门回到穷道士旁边,把衣服端去河边洗了,回来晾上,又等了半晌,那道士伸了个懒腰,终于是醒了过来。
高玹起身掸掸衣服上的土灰,走上前把道士拉起来,道:“道长可真是性情中人呐,恁大的天地说睡就睡!绊倒了人都不知道!”
道士也很无辜,睡觉乃是人生大事,哪是自己能决定的嘞!可毕竟是自己在人家门口睡觉绊倒了主人,于情于理该赔个不是,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又从袖管里摸出一只半秃的毛笔,呵了一口气,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递给高玹,道:
“贫道这里有张方子,专治跌打损伤,回头小友给令堂用上,算是贫道一点歉意,日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贫道也断不会拒绝。”
语毕,恭敬地向高玹行了一礼。
这么一搞,高玹刚刚半天想出来的坏主意倒是没法拿出来用上了——人家又赔礼又给药房,怎么好意思再报复人家?
接过方子,高玹瞥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材,也就折好收进怀里,道:
“道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答应我的说书什么时候能行?”
前一句也就是客套,后一句才是高玹真正关心的东西。
嗯,毕竟还是个孩子。
道士两手抱胸,又余出一只手摸了摸没长一根胡须的下巴,道:“小友能否先领贫道见一见贵宝地的村长,给贫道谋个住处,待贫道安顿下来,想听多少说书还不只是时间问题?”
高玹一拍脑袋,只觉得此话在理,拉着道士就跑到村长家院子里。
砰!砰!砰!
村长家的大门又遭罪了这是。
村长一门闩横空而出,高玹早有准备低头躲过,那门闩一个落空正抽在道士胳膊上。
“哎呀!”道士捂着胳膊连连后退。
“好生猛的棍法!村长您也是个练家子!”
高玹正要去看道士伤势,却听见他还有贫嘴的工夫,料定了他没什大碍,也不去管他,直接和村长说明了情况,问村长怎么安置这云游的穷道士。
村长带着起床气,连拐杖都没拿,拄着门闩,捋了捋胡须。古语云“有客从远方来,不亦说乎。”这道士看着不像坏人,留在村里给大伙说说书,添些乐子也不是什么坏事,沉吟片刻,道:
“道长若是不嫌晦气,村口有间草屋,自打去年看门的王四掉河里淹死了就没人住过,您看...”
“哪里话哪里话!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好!”道士已经松开胳膊,脸上满是笑意。
村长见状点点头,向道士行个礼,也笑了起来:“那就委屈道长了,算命说书这事,您自个儿挑地方,大伙方便看就是。小玹呐,你回头带道长去,顺道打扫打扫。”
高玹在旁,忍不住冲村长翻了个白眼,这老头子真会使唤人!
天才的修行时间很宝贵的好吧,一寸光阴好几寸金呐!
告别村长,高玹把道士带至草屋,虽然不大,也还算完好,只是屋里的家伙什都落了灰,打扫费了好些工夫,扫完时日头已经正中。二人坐在板凳上,高玹问道:
“道长你什么时候开始说书啊?”
道士爬在桌上,也不抬头,道:“等大伙都吃完晚饭,纳凉的时候再说。”
高玹晃着腿听着,却发现那会自己该去修行才是,不禁面露难色。
道士走南闯北,察言观色的本事只是有的,发觉高玹不甚高兴,问道:“怎么,小友没空来听?可有其他要紧事要做?”
高玹点头,道士又道:“不妨事,你且去给贫道带两个窝头回来,贫道现在就给你讲讲。”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然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