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沿着山路无惊无险，终于在晌午时分来到一个村庄，找人一问叫“祥安镇”，离自己跟师父到过的集市隔了十几座大山。

    “祥安镇”名为镇，其实是一个大村。路上行人寥寥，两边房门紧闭，不见孩童嬉戏。阿牛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店铺，买了一对火石。旁边就是馒头包子档，阿牛咽了咽口水，走开。

    继续往前，来到村子中央，有一块大空地，原来人都聚集在这里，乌泱泱地围着一个高筑的擂台，伸长脖子像待宰的鸭子。

    擂台上面，靠后站着一排大人小孩，有男有女，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擂台中央，站着一个相貌堂堂衣着鲜亮的男人，“乡亲们，武易擂台，童叟无欺。只要你有实力，上来，打赢那个皮包骨，这台上的男女随你挑随你选。”说着，指向擂台角落的一个瘦弱男人，“当然，丑话说在前，如果你不小心失手，输了，那就不好意思了，把你自己或者妻儿输给我。以武易物，公平公正！”

    台下观众一片叫好。

    听到鲜亮男的话，看着台上那排麻木的男女、台下那群兴奋的观众，阿牛感到一阵恶寒，心脏一阵抽搐，远远找了根立柱靠着坐到地上。

    在鲜亮男的持续鼓动下，在躁动人群的热烈欢呼中，一个体型高大的男人一个前空翻跳上擂台。鲜亮男歇斯底里大叫，“大侠好身手！不行啊，这位大侠身强体壮，我家的皮包骨，我家的皮包骨呦……不公平……”挑战男听着很是受用，立刻感觉胜券在握，眼睛已经开始在后排男女中游走，都忘了自报名号。

    对战双方在擂台中间站定，鲜亮男捧纸大喊，“刀剑无眼，生死不论，放开拳脚，不服就干！来，签下生死状。”

    对战双方分别按下手印，一声令下，即刻开战。

    挑战男仗着体型高大，对着皮包骨胸口就是直拳轰出，皮包骨病态恹恹侧身躲过。挑战男旋即贴地横扫，皮包骨吓得踉跄跳开，引得台下观众哈哈大笑。挑战男步步紧逼，拉近距离抬腿侧踹，皮包骨后仰躲避却有气无力，一屁股坐到地上堪堪躲开。

    台下观众一阵喝彩，“钱老板，赶快认输吧，你的皮包骨要被拆散架了。”

    鲜亮男钱老板一脸苦相，“早知道，我亲自上场好了。”

    挑战男洋洋得意，没有乘胜追击，也没有移开位置，向着台下抱拳，“在下不才，人送外号‘光明侠李二一’。路过贵宝地，看到成排‘易物’，实在于心不忍，因此上台讨教。赎回一个是一个，还望钱老板成全。”

    钱老板哭丧着脸，皮包骨面无表情。

    挑战男说完，不等皮包骨起身，势大力沉一脚朝着皮包骨的下身踩去，吓得皮包骨连忙倒爬。挑战男乘胜追击，左踩右踏，将皮包骨逼到擂台边缘退无可退。挑战男打算一招定胜负，收回右脚，蓄势一记下踹直击皮包骨头部。

    就在观众热血沸腾翘首以盼，期待皮包骨颈断头裂时，一声惨叫，挑战男一脚踹空跌落擂台，右腿折断胫骨刺出。

    没等观众反应过来，一个女人背着一个婴儿，哭着挤出人群扶起挑战男。挑战男痛得龇牙咧嘴，虚脱无力。

    鲜亮男大声宣布，“我家皮包骨获胜！李大侠，光明侠李大侠，愿赌服输，请问你输的是……”

    挑战男咬着牙，动手去解女人身上的襁褓，女人拼命抵抗，观众兴奋看戏。摔断腿的挑战男突然来了力气，双手扯断带子就要抢走婴儿，女人急红了眼一口咬在挑战男手臂上。挑战男吃痛，一掌劈在女人后颈，女人闷声昏倒。

    婴儿惊醒却是不哭，乖巧地看着挑战男。挑战男抱起婴儿，别过头去，丢给鲜亮男，然后背起女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路口。

    观众莫名亢奋，一阵欢呼。钱老板将婴儿交给手下，继续他的鼓动表演。

    阿牛看得一阵反胃，却没有东西可吐，干呕了几口，擦了擦嘴站起来，慢慢走上擂台。众人突然安静，好奇地看着阿牛站到擂台中间。鲜亮男上下打量，一阵欣喜，“这位少侠好胆识！敢问尊姓大名？”

    阿牛一脸冷漠，“阿牛。”

    “师从何处？”鲜亮男想多打听底细，万一伤了名门大派的人也是不好的。

    “无门无派，无籍无名。”阿牛不想多说。

    鲜亮男双眼的溜溜转几圈，也不再多问，直接递上生死状。

    又是一声令下，双方开打。

    阿牛小心谨慎地试探，因为刚才看得清楚，皮包骨的瘦弱是真的，功夫却是藏着。挑战男最后那一脚力大迅疾，皮包骨却能算好时间擦脸躲过，同时一脚铲起挑战男左脚让他失去重心。挑战男的全力蓄势加上擂台高度，让他的右腿直接摔断报废。

    皮包骨继续示弱，双方躲躲闪闪，一触即分。台下观众看得了无兴致，嘘声一片。

    鲜亮男示意，皮包骨动手，阿牛轻松接下。皮包骨眼中有了光，放开拳脚，还是被阿牛一一躲过。终于，皮包骨青筋突起开启暴走模式，却被阿牛闪身绕后“霸王扛鼎”一举扔下擂台。

    有风吹过的声音，全场一片安静。

    所有观众都没有反应过来，鲜亮男一脸不可思议，“大侠，少侠，阿牛少侠，厉害！厉害！”

    阿牛礼貌抱拳，“承让。”

    鲜亮男赶紧凑到阿牛身边，谄媚小声，“少侠何不加入我们，荣华富贵……”

    阿牛拉开距离，大声高喊，“钱老板，一言九鼎，敞亮。”再次抱拳，“我就要刚才那个婴儿。”

    鲜亮男玩味地看着阿牛，大嗓门又喊了起来，“愿赌服输，来，送上少侠的战利品。”手下将婴儿和襁褓交给阿牛，阿牛抱着婴儿在众人的注视下迅速离开。

    一路都没发现挑战男，阿牛赶到村口，终于在一棵树下找到他。挑战男背靠大树正撕碎布条包扎右腿，女人躺在旁边还没醒来。阿牛走上前递出襁褓，挑战男激动地伸手要接，却又缩了回去，不敢看阿牛，看着自己的右腿，“多谢少侠，可我右腿已废，怕是无力抚养……还不如，还不如……”

    阿牛愤怒地盯着挑战男，恨不得揍他一顿，从牙缝中挤出，“孩子不是货物！这是你的责任！”

    可能声音太大，吵醒了婴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婴儿的哭声立刻唤醒了昏倒的女人，女人努力睁开眼，一眼就看到阿牛手中的婴儿，拼命抢过来死死抱在怀里。阿牛看得心痛，红了眼睛，“你们赶紧走吧，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

    挑战男欲言又止，看了看女人和婴儿，唉叹一声扶着树站了起来，想去拉女人，却被一把甩开。女人自己站了起来，紧紧抱着婴儿呢喃哄着，往森林深处走去，挑战男拖着残腿紧紧跟上。

    阿牛目送女人和婴儿离开，坐在树阴下等待，担心鲜亮男后悔，担心观众惦记。阿牛心想，他们前路也许坎坷，但此刻婴儿却是幸运的幸福的，别人的人生，自己不可能看得更多跟得再远，但能做到的此刻便已足够。又想起不靠谱的师父，“师父，你说的江湖在哪里？你说的大侠在哪里？为什么我还没有看到？”

    一直等到日落月升，阿牛庆幸没有发现异常，于是进入森林寻找晚饭。结果偌大的森林竟是什么都没找到，连小鸟也没有，阿牛泄气地回到路边大树，爬上树顶躺下，心想睡着了就不饿了。

    天亮，阿牛准时起来，又在森林中寻摸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于是灌下一竹筒水，紧了紧裤带再次进村。

    村子中央的大空地，已是人满为患。擂台还在，乌泱泱的人群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像臃肿的巨蛇曲折蜿蜒地往擂台中间挪动。擂台中间摆着一张长桌，长桌前面拉着一条横幅，红布黑字写着“真神教甄选神童”。长桌中间坐着一个老人，须发皆白红光满面，又有两个侍童分立左右。

    队伍中都是大人领着或押着孩子依次上台，从长桌前慢慢经过，老人则半闭双眼不语不言。

    忽然，老人肥手一抬，侍童秒懂，“神童，请留步。”本来失望沮丧的大人立刻眉开眼笑欢天喜地，迫不及待地将孩子往侍童身边推送。孩子不愿意，却被侍童抓得紧，加上大人的强力助推，终究在哭闹声中被拽下擂台，引得观众一片欢呼。

    老人无比郑重地递给家长一张墨字红纸，上书“真神教真神神位”，引来长长队伍的炽热目光。老人轻启金口，“神童已得神缘，你们父子母子缘分到此为止。请回这道真神神位后，须每天虔诚祷告，祈求神童早日飞升成仙，终将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共同受益。”孩子父母虔诚跪拜领命退下，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拼命往家赶，祈求神童即刻成仙，一起鸡犬升天。

    阿牛觉得好玩，也混入队伍。等了一上午，终于轮到他上台。他故意在长桌前暂停逗留，两个侍童好奇地盯着他看却没有开口。阿牛特意观察老人，半闭双眼不语不言很有神仙风范，就是不抬眼看自己。

    阿牛笑笑离开。

    就在这时，台下哪个眼尖的村民，大声惊呼，“那不是昨天打赢擂台的牛少侠吗？！”众人一听，齐刷刷看向阿牛。阿牛狂汗，我姓王不姓牛，抱拳讪笑，抬腿开溜，却被前后堵在台上。

    长桌老人听到大喊睁开小眼，看向阿牛，高抬肥手，“少侠请留步，我见你骨……”

    “我骨骼平庸。”没等老人说完，阿牛大手一挥。

    “天……”老人伸手往前。

    “我天资愚钝。”阿牛抢白，东张西望，寻找出路。

    “你……”老人肥手一拍，站了起来，本就红润的脸更加通红。阿牛担心把他气出心脏病，只好闭嘴。

    “我一眼就相中你了，你定是神童无疑。”老人言之凿凿，面红耳赤，“我们这是最后一天甄选，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老人不忘补充加急。

    “我已年芳十八，早就过了神童年龄。”阿牛学着师父的口吻。

    “你我有缘，我收你做关门弟子。”老人居然开出丰厚条件。台下一片哗然，恨不得立刻认阿牛做干儿子。

    “我八字太软，命薄福浅……”阿牛不想继续打哈哈，一个纵跃从擂台侧边飞身跳远，快速逃离。

    只听后面老人声嘶力竭，“大侠，修仙不？即刻飞升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