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黑隽在派出所见面后，米蓝无法想像黑隽会如何度过他失去自由的未来日子。但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嘴里的苦味越来越重，这是她20多年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身体反应，这是身体在警告自己：这件事不好办，不要去更深地介入。

    但米蓝的平静已经被打破了，当她把口罩递给撞上自己的黑隽时，当她坐在黑隽那张大床上算出38万多的欠账时，当她打开时间之书遇到造物主影子时，当她在派出所接过黑隽写的纸条时，当她给黑隽的舅舅打通电话时，一只无名之手从泥淖里伸出来，一步步把她拽进去。

    第二天一醒来，她就向单位请了休假，开始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第一步，当然是能找个人商量最好，毕竟这件事自己也是第一次遇到。单位上的人，熟人朋友都不太妥，她突然想到上次图书馆举行法制宣传周时请的那些律师，她们还曾经加过微信。

    米蓝把这人翻出来，微信名叫秋秋，是个30多岁的女律师，自己和两个朋友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也是本地非常著名的经济案件辩护律师，上次来图书馆，就是签售她写的一本书——《你，千万不要诈》。

    想到这里，米蓝立即给秋秋发了信息，约她见面。

    正好对方有空档，上午10点，在楼下的咖啡馆里，秋秋听了米蓝天方夜谭般的故事，半天不响。作为律师，她真的认为米蓝不应该介入这件事情中，完全与好无关；但对方信任自己，作为一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秋秋心里也很佩服米蓝，有如此仗义之心。

    她在脑子里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才问：你真的打算管这件事？

    米蓝看着她说：是啊，不然怎么办？我认训的黑隽不是无药可救的可恶之人，对吧？

    秋秋点点头：客观上说他做出这样的行为有深层原因，可能是值得分析的，但落实到他的实际行为来说，确实涉嫌诈骗，你也说了，他承认自己当时租那家公司的设备就是为了去卖，卖了填网贷的窟窿，这已经符合主观故意的标准了。

    是啊，所以，他做错了，该怎么处罚有警察去管，我是想能不能帮帮他，至少让他受罚轻一点，有教训就可以了，要是真的关太久，他这个不就完全废了吗？

    秋秋沉吟片刻，说：现在要帮他，你可以考虑一是为他把外面的债务尽量还一些，减少涉案金额，并且请求当事方出具谅解书，这对他以后量刑很关键。另外，你要请一个律师，因为他在看守所里，亲属是不能会见的，只有律师可以申请会见，这样可以了解到他的一些近况，同时，还可以给他精神上一些支撑和鼓励。

    米蓝说：太好了，我就请你帮忙吧，只要价格上给我优惠一点，我现在实在没有多少钱，如果给不够，你给我个分期付吧，我先给订金，其余的筹到了钱就付给你。

    没问题，你做这件事我也很感动，对朋友仗义，我相信你，这样，3个阶段共4万元钱，如何？这是最少的了，行内不会有这个价的。

    哪3个阶段？米蓝完全不明白司法程序。

    秋秋笑了一下，给她普起法来：3个阶段指的是侦查阶段、审查起诉阶段和一审阶段，对应着案件的警方、检察院和法院流程。当然，你也可以只跟我签一次会见，5000元，我会和嫌疑人见一次面，把你想问的问题，以及他的情况进行了解，在法律许可范围内进行沟通和反馈。

    那不行，要签就一直到最后阶段，你也知道，这种事我们老百姓遇到就是完全不懂程序，你一定要帮我，钱我来想办法，4万就4万，我明天先付你2万，其余的等我筹齐了就给你，好吗？

    行，那你等我会儿，我让助理拿合同过来，我们把合同先签了。

    现在你需要先做两件事，其余的有需要我会提前和你说的，有事尽量电话联系，尽量不要通过微信或短信息发关于案子的信息。已经成为黑隽辩护律师的秋秋叮嘱说。

    哪两件事？米蓝问。

    一是以尽量快的速度帮他解决外面的欠债，获得当事人的谅解书，或者还款情况说明。二是明天去一趟看守所，给他送一些衣物过去，现在天冷，准备点棉鞋、棉衣、棉裤，换洗内衣裤和袜子什么的。吃的应该送不进去，到时候可以注册后在看守所的APP上帮他买。另外，可能还能送经银行卡进去，只能存几百元钱。你设好密码，告诉管教，也许能送到他手中，可以买些生活必需品。

    好，我下午就去送东西，然后去筹钱，找马总那边商量还款的事情。

    行，要快。你刚才说黑隽告诉你还有几家，都要找到，越快解决越好。

    米蓝顾不上吃午饭，买了个三明治带上，就去赶地铁了。

    第一看守所在地图上是个不存在的地方，但有个公交站叫这个名字——“市一看”，应该就是那里了。根据地图显示，要从地铁2号线转18号线，再换公交车8站才能到，耗时需要1个小时50分钟，够远的。但现在为了省钱，米蓝放弃了打车的想法，并决定到了那个地方再去买东西，因为秋秋律师说那附近有许多人在卖这些东西。

    下午一点多，米蓝站在了一条灰尘乱飞，重卡堵塞的公路边，这里前面就是一个大型的食品批发市场，来自天南海北的大卡车、大货车一辆接着一辆。沿着公路往前走出200米，就是开阔地，灰色的围墙，上面布满了环状的铁丝网，应该都是电网吧。一扇双开铁门紧闭着，旁边的小门洞也关着，没有人。

    这阴森森的感觉让米蓝迅速走到街对面，她要去找当地的市场，买一些黑隽需要的生活必需品。

    这时，身边迅速围过来两、三位大姐，争先邀约她上自己家看看：姑娘，是来看人的吧？要买东西上我们家，我家东西好的呢，一定有你需要的，你可以先喝喝茶，烤烤火，两点钟才会开门，你才进得去。

    原来还没到上班时间，米蓝看着对面铁门上挂着的市第一看守所的白底黑字的牌子，无奈地半推半就地进了一家小超市。

    在那里，她选了一套棉睡衣，两条底裤，两双袜子，一双棉拖鞋，还有牙膏牙刷什么的，因为都是地摊货，价格倒是不贵，才120元。老板心知肚明，也不多问什么，只是用一个大编织袋给她装上，满满当当地一大包。

    还有几分钟两点，米蓝起身抱起编织袋，往对面大铁门走去。

    开门时间非常准时，米蓝跨进去，是一个院子，很宽，有点稀稀拉拉的阳光洒在当中，没什么热气，冷冷清清的。

    进了大厅，看到有送物品处的牌子，便走了过去，把手中东西放在台面上，一个女警官过来，递了一张表，让米蓝填，都是些基本信息，和嫌疑人的关系等。另外一个人把编织袋里面的东西全部翻倒在柜台后的一张大桌子上，翻翻捡捡，又过了一个安检机。

    米蓝把表格填完，警官把棉衣裤退给她：这个不能送，其他的可以。

    为什么？米蓝已经规避了拉链、绳索这些部件，棉衣上不是只有扣子吗？

    图案有花的不能送。另外，你也可以在APP上下单，买些东西给他，这样还方便、快捷一些。警官指着墙上的一张二维码。

    太好了。米蓝赶快掏出手机扫码。接着，她出了大厅，律师告诉过她，在刑拘期间，除了律师预约，其他人是见不到黑隽的。

    她知道黑隽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但那是她永远去不了的地方，或者说不可能去的地方。而黑隽极不负责的行为，让他走得比很多人更错、更远。

    米蓝叹了口气，把那套花棉睡衣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