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利奇凝视着地下室的深处，拥有屏蔽功能的玻璃将他与地下室隔开。圆柱形的房间里摆满了沉重的金属门，门叠在彼此之上，没有地板或连接的走道。巴利奇无法看到他们的的顶部或底部。

    一个小平台被空旷的空间所包围，在房间中央的六根支柱上升起，每个支柱对应六边形平台的一个角。三个人站在平台上，他们的银色服装在黑色的格栅地板上显得格外醒目。他们看起来像是准备进入火灾现场一般。长外套上的银色材料看起来像是防火用的镀铝材质，但其实用途完全不同。这套服装的每个部分都是为了抵御灵能能量的轰击而设计的。

    平台在巴利奇所在的同一层平稳停下。护栏从平台上降下，同时一条走道伸出，连接了这些人与其他设施之间的空隙。两个人紧握住一个密封的金属箱子的把手，开始将其沿着走道推过去，第三个人紧随其后，准备在发生任何不同寻常的情况时执行上百种不同的应对方案。

    巴利奇看不到他们宽大的银色面罩后面的脸，但他能够想象出他们的样子。满身汗水和泥垢，头发湿透而凌乱。尽管从外表看，这些服装光滑而闪亮，但巴利奇根据经验就知道，它们的内部的感受完全不同。防护服的密封性很强，待在里面只会感觉又热又臭，非常不舒服。

    而这些可怜的家伙每次都要穿上这套衣服坐在里面长达两个小时。坦白说，他们很幸运，因为心灵动力学中心规定在每24小时中不得超过三个小时暴露在高灵能水平的环境中。

    总有一天，这些辛苦与努力将不再需要。这十年来他一直提出有关于实施机器人回收系统的建议。三周前，这个提议终于获得了批准，但实际上主管部门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这个地下室进行建设和维护并不容易，计划仍在制定中，只要将自动化物资回收工作交给机器人去做许多问题将迎刃而解。

    “2647号神器于十三时零七分抵达测试室。”奥莉维亚的电子声音说道。

    “马尔科博士确认神器到达。下一项测试准备就绪。”

    “确认2647号测试。初始化。”

    三位穿银色防护服的人现在在观察室旁边的一个屏蔽室内，他们打开箱子。从中拿出一顶宽檐帽，帽子的顶部是圆锥形的。他们将它放在一块黑色石头制成的平滑平台上。就像冰山一样，它在金属平台下面深深延伸。如果完整地看到它，它会像一根巨大的石尖。

    “2647号已放置在共鸣石上。”

    “马尔科博士确认杰克逊帽已就位。你不亲眼去看一下吗？就像以前那样。”

    巴利奇转身离开共鸣室，走向通道上的观察室。马尔科博士站在主控台前，观看着一排巨大的屏幕，同时在另一张桌子上做笔记。几名其他技术人员站在房间的台阶上，面前也都有终端主板。他们中的一些人负责观察，而其他人则只是确保一切顺利进行。其中一人负责监控房间的安全性功能，而另一人的主要职责是监视密室中的灵能水平。

    “你看？”马尔科指着一个充满图表的显示器，然后指向另一个。“当帽子触碰石头的那一刻，她的不安情绪减少了。多么奇妙啊！我的意思是，这个实验让我充满了惊叹之情。”

    巴利奇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从图表上飘移到了墙上安装的大屏幕上。其中一些正在显示神器兼容性测试房间内部的情况，卢娜此刻正倚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放松着。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房间里好奇地来回走动，还经常傻傻地瞪着房间的一面墙。

    “你这次真是捉到一个小怪胎了，嗯？”马尔科说着，目光不离图表和图表。“大多数受试者对帽子都有强烈的反应。凯利，将该受试者登记到与四八八四号神器进行兼容性测试的额外名单中。”

    “是的，马尔科博士。”

    “其他神器也会有类似的反应，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巴利奇说着，他皱着眉头瞪着那顶帽子。这是他们收藏的许多被诅咒的神器之一。大多数触碰它的人会窒息或颈椎骨折，喉咙周围常常有勒痕。而那些没有这些痕迹的人……下场反而更糟糕。在第二起事件后，所有与该帽子的实验测试被无限期暂停。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人会声称卢娜是一个拥有巨大潜能的孩子，除了他以外。不过她很信任自己。在与杰克逊帽子处于同一个房间之前，巴利奇并没有告诉她帽子的危险后果。但是很明显她的反应达到了试验的预期结果。

    “管理部门永远不会批准进行任何与2647号相关的测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费劲带这个帽子出来。”

    马尔科笑了笑，用中指按压着矩形眼镜框架的鼻梁。“正是因为它具有如此极端的效果，才必须拿出来。即使是最没有灵能感知力的受试者，它也总是能引起某种反应。对于大多数受试者而言，后果通常不堪设想。但是找到这么一个例外是多么有趣。不过我想知道，当我们移走帽子时会发生什么，”他说着，轻轻敲击着终端上的一个显示器，上面的一个计时器的显示的数值正在迅速接近零点。

    巴利奇叉起双臂，注视着头顶的屏幕。此刻，卢娜看起来确实很平静。她嘴角微微上扬，唇间洋溢着淡淡的微笑。她的脚在地板上按着一种节奏轻轻抖着，仿佛在聆听音乐。

    马尔科前倾身子，按下了桌上麦克风旁边的一个按钮。“将2647送回封闭区域。调出第173号模组。不！是107号模组，开始调整实验参数。”

    银衣人取下帽子把它从基座上拿走，重新放回箱子里。巴利奇并未对他们给予任何注意，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卢娜身上。

    果然，帽子离开基座的一刻，她的神态发生了变化。她的脚停止了拍击，轻轻吸了口气。这可能并非她有意识的改变。不过她的微笑依然保持着，尽管只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

    忽然她猛地转过头，面向房间内的一堵墙壁，浑身颤抖。她长时间地凝视着那堵墙，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从其中一张图表上的读数显示，她不断地按着钢笔的末端，发出几十次的咔哒声。直到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紧握椅背，把它转向远离她一直盯着的那面墙，才重新坐下，身体前倾，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巴利奇的目光顺着她现在背对着的墙壁上扫过，他想知道她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但这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巴利奇看不到任何东西。墙壁只是一种灵能感应的实验器材而已。通过摄像头和屏幕，对他来说，看起来只是一堵黄绿斑驳的墙壁。即便是在公共垃圾箱上，恐怕也很难有人能找到这么丑陋甚至恶心的颜色。

    “太棒了，不是吗？”马尔科终于不再盯着监视器，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巴利奇的脸。“她戴着帽子的时候比不戴时更放松自如。而我说的太棒了，是指它原本的意义。这个受试者确实是某种..呃..怪物。”

    “她是个年轻的女孩，一个刚刚离开高中的小女孩。”巴利奇有点不开心。

    马尔科微笑着，轻拂着自己的黑色山羊胡。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选择转向自己身后的大屏幕。

    巴利奇也转身离开，回到观察窗前。

    “那两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红头发的和绿衣服的那两个？最近怎么没见到她们。”

    巴利奇的手紧握起来。对其他人来说，这可能只是糟糕的寒暄而已。但马尔科不擅长与别人交流。他完全沉迷于自己的研究，可以连续几个小时地谈论与研究相关的话题，但对其他事情却无动于衷。巴利奇几次看到他试图询问同事周末过得如何的场景，就像看着一个聊天机器人试图和人进行对话一样，而且还不是特别高级的那种人工智能机器。

    然而，巴利奇被两声响亮的指示音打断了，一则通知即将到来。

    “注意：特工巴利奇，请立即前往行为分析实验室报到。”

    巴利奇离开窗前，挺直身子朝门口走去。“如果那女孩有任何变化，请通知我。”

    “当然。”马尔科说，没有从终端机上转身。

    “没和你说话。”巴利奇心想，他的眼睛盯着房间中的一个摄像头，红灯追踪着他的动作。直到观察室的门在他身后滑动关闭，摄像头才停止跟踪。

    行为分析实验室和观察室完全不在一处。它位于地下设施的另一个区域。这意味着需要回到电梯，实际上那不仅仅是一个上下行的电梯，而是一个有轨电车系统。它不仅可以上下运动，还可以横向、斜向、竖向以及其他玻璃电梯通常可以进行的所有方向移动。当他和卢娜进入心理动力学中心时，一个替代电梯已经在行政大楼内安装好了。

    然而，在他回到心理动力学主大厅之前，手表震动了起来。他用手指滑动表盘以查看消息。

    “你不再需要前往行为分析实验室了。”

    巴利奇停下脚步，怒视着手表。他凝视了很长一段时间，考虑着是否返回观察室。

    “奥莉维亚，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做什么！”巴利奇说着，沿着走廊朝着原本要去的方向继续前进。他没有走向大厅，而是绕道进入了一个宽敞的会议室。他并不确定这里是否会空着，但发现会议室确实空无一人时也并不感到惊讶。

    在精神动力学部门中，获得足够信任得以进入的人员并不多。人们或许会认为有心灵感应者会使审查和招聘过程变得更简单，但事实上，因为存在着对心灵感应的侵入产生抵抗的技术。甚至可以做到让身为面试官的心灵透视者无法分辨他们是否真正读取了思维。如果说与普通的招聘面试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只会使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情况更加复杂。

    实验室每天都在扩张。也许有一天，甚至是在不久的将来，这些走廊不再如此空旷。随之而来的还会有叛徒和间谍在，安全设施必须在他们出现时做好必要的准备。

    毕竟，在这个心理动力学地下设施中创造出的研究成果比研究人员还要多。

    这个会议室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大多数会议室一样，它有一个大圆桌，周围摆放着椅子。一个多面式的显示器悬挂在头顶上，随时准备向所有参与者展示相关信息，而小小的黄铜镀层终端则嵌入到每个座位的桌子上，用于记录私人信息、个人笔记。

    巴利奇坐在一把红色皮革旋转椅上，按下几个按钮，登入终端。然后，快速按了几下按键。在头顶的屏幕上呈现出“卢娜”字样，而个人终端上则显示出观察室的摄像头画面。

    测试继续进行着。巴利奇靠在椅子上，冷静地观察了一个多小时。在整个过程中，卢娜在与共鸣石（那只钢笔形状的石头棍）接触或移除的时候不断地表现出反复的镇定和不安。他不禁想知道她是否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如此的异常，如果他在测试结束后询问她时，她是否能用清晰的语言来描述整个测试期间的感受。

    不过，目前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的不安状态正在加剧。起初，她只是感到不舒服。然后升级为不耐烦、担心、恐惧，甚至是愤怒。镇定期太短不足以使她的心态恢复平静。常规的测试规程本应该很好地限制住神器灵能对受试者的影响程度，方便实验者为实验体提供更长的独处时间，但这个规程似乎对她产生了相反的效果。

    杰克逊帽子可能会引起一些不良反应，但大多数实验对象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适，他们只是无聊地坐在那里，逐渐觉得这个实验无聊到无法忍受。马尔科会逐步缩小与实验对象最兼容的物品范围，只有在他们开始特定类别的测试时，实验对象才开始产生一些情绪反应，而且这些反应显然比卢娜正在经历的反应要迟钝得多。

    巴利奇有特殊的职责和身份，使他不用再参与心理动力学中的大多数常规研究，但他仍然是一位研究员出身。他将马尔科和观察室的画面缩小到终端的角落，打开一个记事应用程序，准备记录下自己的想法和观察结果，以便稍后进行完善。

    正当他写下三个词时，马尔科下令移除当前的物品，那是一个生锈的铁钉。

    当身穿银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将它从黑色平台上取下时，卢娜突然跳了起来。共鸣笔本来一直在她的指间翻动现在从她手中直接坠向了地板。巴利奇不确定笔是因为她跳起来才掉落，还是因为笔掉落她才跳起来。不过此刻无论哪种情况都不再重要。屏幕里的卢娜现在正用双手害怕地捂住脑袋两侧。慢慢地仰起头，张开嘴巴。

    会议室的屏幕里虽然没有声音，但他可以想象她正在尖叫。

    片刻之后，当她仍然张着嘴巴时，广播里传来了三声尖锐的哭声。

    没有人想听到这样的声音。

    “设施警报：准备迎接三级灵能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