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少年将毛巾与使用过的餐具规规矩矩的摆放齐整，被子也给叠好了，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至少比起刚醒的时候眼里有光了。

    将痕洗漱完毕，换好了平日惯于穿的白衬衣和黑外套，于二楼走廊，见到了那个少年，他仍是一身破衣服，凌乱打结的头发被规矩的束在脑后，像商绍一样。

    “早安，大人。”少年行鞠躬礼。

    “不用叫我大人，叫我将痕就好了。”将痕摆了摆手，“头发扎起来了？”

    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是那位老先生帮我扎的。老先生的手很冷，可是很温柔。”

    “商绍啊？走吧，咱们先下楼去吃饭，你身上的衣服穿着应该不太舒服，等会吃完了饭，让裁缝帮你量体，去买一身新的衣物来。”说话间，将痕伸手示意少年下楼，少年走到一半，见到站在一楼大厅中的三位女仆，忽然停住脚步。

    “真的很对不起！”少年冲着昨夜困扰的女仆鞠了一躬，高声道歉，所有城堡中的下人停住脚步，看着那大声的来源。

    女仆略有些尴尬，微笑着摇摇头，还瞥了一眼少年身后的将痕，将痕却摊了摊手，所有人又各自去忙各自的事了，将痕这才拉着那位少年坐在餐桌前，那少年看起来又局促又谨慎，看着将痕餐盘里的食物，与自己餐盘里的食物一模一样，有些惊慌的说：

    “大人，我怎么能够和您吃一样的东西呢，您只需给我填饱肚子的东西即可。”

    将痕将一块肋排沾着酱汁，用叉子送入口中。“好像没有那种东西，我们这儿，整个城堡上下，从我到其余下人，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你来了，也是吃一样的东西。”

    少年不敢拿起刀叉，只是巡视这客厅中的其余下人，从城堡主人到管家到女仆，果然都是吃一样的食物，量多量少而已。可少年依然不肯拿起刀叉，忽然间跪下了。

    “我不能白白接受你的好意，请您让我工作吧！”

    “我天，这是干什么……”将痕的叉子掉落在地，急忙起身去扶那个少年，所有吃早饭的城堡下人都朝这边望来。“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极不情愿的扭捏之后，少年小口小口吃着食物，忽然停下，看起来又要哭了。

    “怎么了，怎么不吃了。”将痕已经吃完，关切询问。

    “一个月了，这有这两天我才吃上了饱饭。”少年一边流着泪，一边用叉子向口中扒拉食物。

    “大人，我……”

    “别大人大人的了……你就叫我将痕就好。”

    “我不敢直呼大人的名讳。”

    等到少年吃完了，下人们收拾好餐盘，裁缝拿着皮尺走来。

    “大人这是……”裁缝直接开始用尺量起了少年的臂展腰围。

    “给你换身衣裳，你看看你身上，屁股这都刮破了，这样出门要被说闲话的。等会去洗澡，洗完了澡，衣服也买好了。”

    即便少年十分扭捏，但依然遵照将痕的话，去洗了澡，换上新衣之后，令人眼前一亮——虽然只是平民惯于穿的便装，但少年穿靴行走时的气度，绝不是一个凡家平民所能有的。

    “谢谢您，大人，还有几位先生女士。”看着旁边围观的女仆裁缝管家，少年躬身行礼。

    “你可以着重谢谢那边的姐姐，病患期间是她照顾了你；你昏迷期间，喝了裁缝配制的药，还有厨师，是他做了这两顿饭。还有管家，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他下令关照你。”

    少年一个一个的跑过去鞠躬致谢，向管家致谢时，他微微欠身回礼，结束之后，大家各忙各的去，只剩下将痕和那名少年在城堡一楼的大厅里。

    “咱俩也可以聊聊了，”将痕拉开两张椅子，两个人相对而坐，“你是哪里人，你还记得吗？”

    “我……”少年犹豫了一下，“我是泅夏国人。”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大人，您就叫我‘二月’就好了。”

    “你为什么会顺着河流向下飘，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那之前……我被人追杀，我憋了一口气，跳进河里，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

    “被什么人追杀？”

    少年忽然警觉了起来。“是……盗贼。”

    将痕点了点头。“你的家人住在哪，我怎么能把你送回到他们身边？”

    少年沉默不语，只是抿着嘴，不一会，眼泪便夺眶而出：“他们全都死了。”

    “对不起。”将痕问到了敏感之处，对于二月的反应他始料未及。

    “我现在无亲无故，也没有家了。”

    “喂，将痕！那小子醒了吗？”缚龙忽然戴着草帽出现在了城堡外，身后还跟着夜京、孤逝、祭雨三个人。

    “你这打扮……钓鱼去？”将痕从椅子上站起，走了过去，少年也急忙擦干了泪水。

    “是他吗？”缚龙对着将痕小声嘀咕，将痕点了点头。

    “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个是缚龙哥哥，昨天他在河边钓鱼，是他把你救回来的。”将痕刚说完，少年立刻就要跪下，被缚龙光速阻止。

    “这小子，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要下跪。”

    “这是夜京哥哥，这个是孤逝哥哥，是他帮你冰敷，你的烧才退了。这个是祭雨哥哥，他是帮你买药的人。”

    祭雨一脸虚荣地摆了摆手。“不用谢我，这都是一个英雄的基本素养。”孤逝只是看着祭雨微笑，缚龙迅速用食指戳向了祭雨的肋条。

    “王子啊，你不一块去？”祭雨问将痕。听到“王子”二字，二月惊恐地望了祭雨一眼，但并未有人察觉。

    “我这脱不开身啊。”

    “那，我们去老地方，你要是去，直接就能找到我们。”缚龙四人与将痕拜别。

    几个访客到来，少年看到了将痕刚刚轻松富有亲和力的一面，不由得松懈了一点戒备之心。

    “大人……我能斗胆询问，您是……贵族……还是什么别的……官职？”

    “哦，我啊，你脚下这块地，叫伊萨，全境有五座城，十几个镇，三十多个村庄，我是伊萨一境的管事的。”

    “您……如此年纪便已经掌管一省了吗？”

    “我爸死的早，他给我这块地，我也得接着咯。”将痕耸了耸肩。“你流亡这么久，一定休息不够，想休息随时回二楼客房睡，渴了饿了找管家，他会帮你搞定。”

    “不了大人，我已经足够了。”

    将痕重新坐回了自己先前的椅子上，眼望着城堡大门外，二月迟迟不肯入座。

    “大人。”

    将痕转头去看他，“我可以去帮助城堡中的其他人工作吗？”

    “你待着就好，什么都不需要做。”听到将痕的话，二月方才坐下，将痕则继续盯着城堡大门外，看起来在发愣，掠夺协会的经历使他安静时总是思绪乱飞；刚坐了十分钟，少年又开口，

    “大人，求您让我工作吧。我不能白白接受您的供养。”

    将痕被从烈火与屠戮的场景中被一秒拉回，恍惚了一阵。“那你……实在闲不下来的话，你看看女仆啊、花匠啊、马夫啊，他们有一些轻体力活，你能帮忙做一些就尽量做一些吧。”

    “好的。”二月猛然站起，笑嘻嘻的小跑离开，刚跑了几步，立刻又折返给将痕鞠躬，“谢谢大人！”

    将痕无奈地摇摇头，他凝视着春暖花开的桦林小路，眼中的景象扭曲了。

    “将痕！不要因一时之快而冲动！！！你这一刀下去，会引起国家间争斗的！”

    牧萧的话回荡在耳畔。将痕想象着，那些浑身是血的镇民在四面八方看着他，齐声念诵“杀！杀！杀！”，自己的裂影刀瞬间贯穿了总督的胸膛……想到这些，将痕的牙关不由得咬紧，这想象实在令他感觉到痛苦，浑身都在出汗。

    睁眼，闭眼，桦林小路还是那样静谧，从树影中透射出阳光，有松鼠跑过，他定了定神，感觉自己的状态似乎越来越不对劲，经常陷入恍惚的想象之中，快步离开，去练习室，用木剑与人形标靶较劲。

    将痕脱下外套，只穿一件挽起袖子的衬衣，眼前的人形标靶化成了恶魔，他手中的木剑变成裂影刀，快步前踏，一刀斩向其要害。

    与标靶缠斗了一会，有人敲门，二月和一名黑短发女仆再次匆匆打断了将痕的清闲。

    “怎么了？”

    “我在厨房中洗碗，这位客人一定要抢着帮忙，洗完之后我要把盘子归位，客人绊在了我的腿上，盘子被打碎了十八只。殿下，请您责罚我。”女仆低头冷冷地说。

    “碎了就碎了吧，改日去买点金属盘子。”将痕叹了口气。

    女仆只是在陈述事情经过，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揶揄自己，可二月的愧疚情绪竟然汹涌无比。

    “大人，我一定会赔偿给您的！我……我要付出更多的工作量，即使一时间无法支付，我也愿意用工作代为偿还。”

    将痕手捂住了额头。

    “你……要不还是别工作了……咱们聊聊天……或者干点别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