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羽毛花在飘荡
离开了掠夺协会,六个人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一直骑马走到了天亮,才找到了一间小村庄中的旅馆。
在掠夺协会中搜寻队友的间隙,祭雨拉着夜京跑到藏宝室,狠揣了几把金银财宝,他们现在可以说比先前更加富有。祭雨将一只金手镯放在老板婆婆的柜台上,便询问哪里能洗澡。老婆婆看到这六位出手阔绰又凶神恶煞的家伙,只好颤颤巍巍地说:“我这里是温泉旅馆,我这里就能洗澡。”
极致的疲惫中,他们一身血污的泡进温泉池,不一会,好几个人便鼾声大作。
将痕始终沉默着,他的脑海中不断翻涌着一些破碎的画面,那些画面不是燃烧的营寨,不是死在面前的镇民们,而是一个单薄瘦小的风精灵幼女。
人类盗贼在她的面前一个一个杀死她的家人,她被侵犯,被卖到奴隶贩子手上,被鞭子抽到满脸是血,逃走,被一次一次的抓回,恋爱,被恋人背叛;成为富家小姐的侍女,富家小姐对她那样的好,但最终被盗贼洗劫,小姐不堪受辱而自杀;她去村庄中落户,被村民种族歧视,丢鸡蛋、丢烂菜叶,被几十个男性村民轮番骚扰,终于靠着努力,得到了一户精灵人家的接纳和认可,有了一个家。路过燃烧成灰烬的家,在尸体丛林和废墟之中,她捡到了一个嚎哭的孩子,从此以后,是无数个孩子;他们躲在月歌城的下水道,互相配合,坑蒙拐骗偷,被卫兵关进监狱,和女囚犯互相扯头发厮打,一点一点将孩子们养大,偶尔看到孩子们因各种意外而一个一个离开她的身边,每一次她都泣不能自已……
一幕幕画面在将痕的眼前闪过,他紧闭双眼,忽然,泪水从脸颊上滑落下去,在破碎交织的画面中,将痕睡着了。他们一直睡到天黑。
当六个人从疲惫中恢复,于梦境中陆续醒来,他们照例走上街道,六人并排行走,想要找一个吃饭的地方,不知为何,村庄中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对着六人议论纷纷,用余光去瞥视,不敢直视,绕着他们走,似乎走在村庄中的六个客人是六个哪里来的瘟神。
一直到返回旅馆,夜京好奇地询问老婆婆,为什么村民们的态度如此奇怪,老婆婆才低声说:
“不知道是哪里传的,他们说,掠夺协会被人血洗烧光了,又说,你们六个就是把那里血洗的人,有村民亲眼看见你们从掠夺协会的营寨里走出来。孩子们,不要理那些风言风语,这些人就喜欢传信那些谣言。”
又是在村庄中休息了一天一夜,流言在发酵,六个人此刻都不愿离开旅馆,无论走到哪,都是那些看瘟神的目光,他们受够了,这目光使他们感到如芒在背。
村庄中的第三天,大清早,村长带着很多人忽然找上了门,言语中满是肉麻的谄媚,兜兜转转也不说正事。
“老先生,您直接说吧,有什么找我们。”将痕直截了当的问出了这次拜访的核心。
“那好。是这样,我们这里的地方总督,听说了六位英雄拔出掠夺协会的壮举,准备亲自到村庄中接见,表彰六位英雄。这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啊。”
将痕沉默着听完村长的话,“我看,就没有必要见了吧。我们也不是泅夏国人。”
“诶,荣耀就是荣耀,您几位为人们做了善事,理应受到英雄般的礼遇,这与国家和民族无关。”
“我们能拒绝吗?”缚龙一边饮酒,一边开口道。
村长面露难色,忽然靠近向将痕,低声恳求。
“算我们村子里的人求您了。您如果拒绝见总督,上面……一定会给我们难堪的,我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将痕的鼻腔中长叹了一声气。
“好吧,他什么时候到?”
“这便要到了!几十分钟后。到时候……几位英雄,希望你们的态度……”
“我们懂。村长,我们不会让他难堪的。他做戏,我们陪他做戏就是了。”
“好,好!”村长喜悦笑容绽开,一边拱手,一边带着村子里的其他人退出了旅馆。
“狗屁总督。”缚龙蔑笑了一声。
总督到了,在村长等人的央求下,将痕六人退出了旅馆,整理好了仪容,走到村庄的大道中央。
“英雄,六个剿灭盗贼的英雄在哪里?”
村庄入口,传来了一个令人厌恶的男人声音。
“哎呀呀!”瘦高的总督在无数穿着礼仪盔甲侍卫的簇拥下,朝着将痕等人快步走来。
“这就是……剿灭掠夺协会的英雄?果然仪表不凡啊!”
村长也在一旁赔笑,“正是,正是,的确,的确。”
“你们为人民,做了一件天大的大好事啊。掠夺协会在此地,遗祸数十年,百姓深受其害;被绑架屠杀者,不计其数。更为可恶之处,他们胁迫周围村庄纳贡,逼他们种罂粟,做成食品以销售给上层贵族,荼毒国家,视地方治安如无物,置国家尊严于何处。实在是该死,可恨!”
说到此处,总督激动得两撇胡子直翘。
“这下好了,”总督言语中藏不住的笑意,“这下子太平了。这一切,都要仰仗几位英雄的壮举啊!”
在村长的眼神暗示中,将痕勉强的笑了一下。“总督大人说哪里话,只是无心之举罢了。”
“来,来,把金子端上来!”
几位盔甲无比华美的士兵端来了托盘,托盘上规矩的码着泅夏国的海湾金币。
“一点小小的犒劳,不成敬意。”
“总督大人,这个,我们不能收。我们本来也不是为了钱才做这些的。”
“诶,一码归一码!你们灭强盗,是无心之举,我这个地方总督,可不能有心当无心啊。”
“那……”将痕踟蹰犹豫之时,祭雨和夜京走上前去,接过了沉甸甸的托盘。
“那,就谢谢总督大人的厚意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总督笑着捋起了胡子,他的两手不由自主的放在胸口,十指相接,摆成了一个三角形。
那个诡异的手势,立刻使将痕回想起了废弃教堂的那个夜晚,几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
“既然赏金已经送到你们手中,我也该回去,继续开展我的治理工作了,几位英雄,后会有期!”
总督转身,走出十步,将痕的裂影刀瞬间出鞘,又在下一秒被牧萧按了下去。
“将痕!不要因一时之快而冲动!!!你这一刀下去,会引起国家间争斗的!”
将痕那能杀人的目光,一直目送着总督和他繁华的仪仗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晚上的时候,基曼出现在了村庄旅馆中。他的左臂已经截肢,被白色绷带缠着,吊在胸口,看到那条断臂,将痕心中酸涩,总感觉是自己害得他变成了这样。
“我是来兑现承诺的。我说过,你们帮我这个忙,我这条命就归你们了。”
将痕沉默了几秒。
“你说过,我们想要哪只手脚,可以给我们。那,你已经给过我们一只手了。”
不苟言笑的基曼,忽然哼笑了一声,不知是苦笑,还是因为他奇怪的笑点。
“我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跟我走,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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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蔽偏僻的山下,远离最近的城镇三四公里;一片干枯的树藤下,掀开一片崎岖通道,尽头处,绿草如茵。
铭镜双眼蒙上了一块布,一大群孩子,有精灵也有人类,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在欢笑声中东奔西走,躲避铭镜的抓捕。
“在哪呀?都躲到哪里去了?”
“在这呢!”铭镜一下子扣住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揭下蒙眼布,两个人开怀大笑着。
“姐姐。”基曼在远处挥了挥手。
铭镜从草地上站起,也冲着几人挥了挥手。他们彼此走近了,祈星接过铭镜手中的蒙眼布,带着孩子们走远了,继续玩起了捉人的游戏。
“我说过,我可以证实我的话是真的;也说过,我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现在……”
铭镜展开了双手,“你们都看到了。”然后,走到基曼面前,力量不大的,朝着他的脸抽了两巴掌。
“知道为什么抽你吗?”
“知道。我错了姐姐。”
“道歉!”
那个又冷酷又邋遢的基曼,此刻在铭镜的面前,变成了一个犯了错的小男孩,他转过身,冲着将痕六人鞠了一躬。
“对不起。”
将痕六人互相看看,尴尬的笑了笑,挠了挠头。
“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啊?”
“你,酗酒是吧,立马给我戒了!从明天开始!”
“是,我错了。”基曼转过身,对着铭镜又鞠了一躬。
“铭镜。”将痕开口。
铭镜转头看向将痕,耐心等他讲话,“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铭镜点点头,两个人远离了人群,站在了无尽河流前的岩石浅滩前。
“六千金币,能否帮助你,找到一个远离战乱和纷争,有食物与水源,有羽毛花在飘荡的地方,建立一间孤儿院?”
铭镜难以置信的望着将痕。
“你们的钱,我不会要,我也不能要。”
“我们六个商量过了。在泅夏国这,还有洛达省,得到的所有东西,无论是钱还是回忆,我们都不想带走,只想把它们留在这,所有意外来的财物,都是浸泡着血腥气的,所有的记忆,我们一点也不想留下。”
铭镜凝视着将痕的双眼半天,忽然甜美的笑了,“那你们可别忘了我,还有我的汤。”
好几天没有过真心笑容的将痕第一次露出笑了。
“我听那个风精灵婆婆说过一些你的经历。我们在掠夺协会,经历了很多,很多,是我们一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痛苦万分的。可是那些经历,你都曾经经历过,你明明有足够的理由去恨人类,去恨这个世界。可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铭镜的眼皮低沉,不语,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小脚在石子滩上划过。
接着,铭镜抬起头,眼望着远方,望着祈星和那些孩子们欢笑着跌倒在草地上。
“人,精灵,我们来了,总得有个理由吧。我们活着,总要有些指望吧?”
将痕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
“去最近的冒险家公会,把书信给会长,他会把金币交给你的。但是……这一次,不要再找我们来帮你搬了。”
铭镜噗呲一声笑了,纤白的手指捂住嘴,“咯咯咯”笑起个没完,将痕看着她的笑,自己也被感染了,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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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将痕六人在准备返回伊萨省的时候,最后去了一次那座小镇。
昔日记忆中宁和的小镇,如今已变成了一片废墟,一座座烧毁的焦炭;那镇外废弃的小教堂,如今已看不出教堂的任何影子。穿过烧毁的大厅,伫立在昔日是神父传道讲台的地方,将痕踱步,沉默良久。
“我们对抗邪教,贫苦的人们自杀。我们对抗强盗,整座城镇的人们被屠杀。如果,我们的斗争最后都是这样的结果……”
将痕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那,我情愿再也不要和人斗争了。从今以后,只杀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