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翛翛看了看镜子。

    她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就像在白而冷的画布上细细雕琢了旷世的五官，比起精致这种形容词，它看上去的第一眼，自带一种宏观叙事。

    宁翛翛看着自己。

    这种对视的感觉很奇妙。

    她望着自己镜子里的眼睛，镜子里的眼睛也在盯着她。

    被那双漆黑眸子注视的感觉，如同在辽阔俯角下仰望一场盛如星海的烟花，无与伦比，又转瞬即逝。

    宁翛翛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有点像恐怖谷效应。

    她的胳膊上卷起一层层鸡皮。

    “姐姐，你怎么了？”宁荣荣发现了宁翛翛的不对劲。

    “我……”宁翛翛低下头，立马合上镜子，她有点恍惚，“应该……陷入了某种思维怪圈。”

    无法自拔的，陷了进去。

    似乎，从最初，她一直都在替别人回答他们的命运。

    那么……

    她自己的命运呢？

    宁翛翛突然意识到，这漫长的光阴里，自己竟然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姐姐，你在害怕吗？”宁荣荣盘起腿正襟危坐，表情非常认真。

    宁翛翛点头。

    “你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什么……一时半会居然说不清楚。

    宁荣荣看到了宁翛翛脸上的茫然，她伸出手去握住姐姐的手。

    同理心差不意味着没有同理心，她只是不与大多数人共情罢了，但对于自己的姐姐，六岁的孩子会展现她无私的爱，此刻，宁荣荣是宁翛翛的支持者。

    手上的温度让宁翛翛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反握住宁荣荣的手，“我给你讲个故事。”

    宁翛翛并没有因为宁荣荣年纪小而拒绝这个倾听者，有时候孩子的视角会把一切还原到本初，正好，这是她目前需要的。

    “从前有一个人救了一条白蛇然后将其放生……”

    原本那个词应该是啥嘞？是放生吧？好像这么说没什么毛病？在还是符玉的时候，蓝星上总有一些人坚持不懈的问她，怎么放生小动物……

    “这条白蛇经过努力修炼拥有了十万年魂力转修成人，为报救命之恩她对救命恩人的转世以身相许，一家三口本来过着还可以的生活，结果有一天一个厉害的魂师路过，发现白蛇魂兽的身份就将其关进塔里，这个救命恩人的转世也加入了厉害魂师的队伍……我说的意思你能理解吗？”

    宁翛翛有些为难的看着宁荣荣，如果说别的什么荡气回肠热血沸腾的故事她信手拈来，但对于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她连半个修饰词都抠不出来，只能这样干巴巴的平铺直叙将主干说个大概。

    宁荣荣眨了眨眼：“所以，姐姐，你想表达什么呢？”

    ……

    宁翛翛泄气，摆烂道：“我想问你怎么看待人与魂兽的关系。”

    “那和这个故事有什么关系？”

    宁翛翛歪头，“没有关系吗？”

    “额……”宁荣荣沉思，她右手托起了自己金光灿灿的四层小塔，“关系嘛，开发一下也不是不行。”

    她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

    宁翛翛：……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荣荣收起塔，给了宁翛翛一个请开始的手势：

    “说出你的意思。”

    额……被这货一打岔，宁翛翛的思路瞬间清晰，她好像有点明白自己害怕的东西是什么了。

    “你觉得人和魂兽能正常和谐相处吗？”

    ？？？

    宁荣荣有点没领悟透，什么意思？

    “姐姐，你说的正常的和谐相处大致要怎么样才算在这个标准里？”

    “比如，互相贸易？”

    “让它们把自己的命卖给我们？还附赠拆肉带骨……”宁荣荣眯起眼，看着宁翛翛道：“姐姐，你的思路比我的想象力还要野～”

    额……宁翛翛脸红，讲道理，在此之前，她真没往这方面想，原本利用契约书，她只想给斗罗大陆居民的交通工具升个级。

    果然，还是得多像友商学习经营理念。

    不过，别跑题。

    “所以你也不会接受一个魂兽伙伴？”

    “伙伴？”宁荣荣怀疑姐姐脑袋是不是坏掉了，“世界上没别人了吗？我为什么要接受一个魂兽伙伴？”

    “不过，我能接受一只魂兽宠物，姐姐，要送我一只吗？”

    宁荣荣躁动不安的右手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她对宁翛翛故事里那个小情节非常在意，按道理，她的塔里也关点东西，这很正常吧？！

    “如果是今天以前，我可能就答应了。”

    “那为什么从今天开始，就不行了呢？”宁荣荣好奇。

    “因为，我忽然不确定，我是个什么东西了。”

    宁翛翛说这句话的时候，漆黑的瞳仁飘渺无光，神秘的黑暗从中翻涌。

    “我想，我明白……我在害怕什么了……”

    她刚才受到世间代行和契约书的干扰，在于天外强敌的对峙关系中，宁翛翛陷入思维误区，她将自己假定成了魂兽处境。

    但与宁荣荣的对话中，她发现这两个例子看似相同，实则天壤之别。

    “什么什么东西？”宁荣荣完全懵了，她在宁翛翛不聚焦的眼前挥手：“你是我姐姐呀！”

    宁翛翛摇头，意识到什么后又点了点头。

    “所以姐姐，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宁翛翛指了指自己，“这样子，你不怕吗？”

    “长大？”

    “嗯。”

    “这有什么好怕的？”

    “像个怪物一样。”

    不自觉的，符玉曾经的记忆跨过空间穿过时间飘到了宁翛翛眼前，她生来与人不同，仿佛混入人群的野兽，她没有感情，没有道德，但因为聪明，基于生存，她很快学会了如何适应人类的规则生活，虽然就生物形态上，她也是人。

    是不是很像魂兽转化重修？

    当然，以上仅仅存在于思维层面。

    可现在，世间代行的能力出现。

    现实突然给了她一个不做人的选择。

    宁翛翛茫然了。

    世间代行的存在让宁翛翛因生物形态产生的逻辑思维崩盘，以往只要恪守行为标准就会显得她和正常人一般，现在这种价值体系碎裂，而新的认知还未重建，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自己与万物的关系。

    原本很熟悉的事情，这一刻，很陌生。

    宁翛翛感觉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她的手，想翻动那面扣住的镜子。

    最终，她翻开了镜子。

    一如镜子中的面孔。

    充斥着危险的陌生感。

    宁荣荣眼看宁翛翛越来越不对劲，“啪——”的一声重新扣住镜子。

    “吸收十万年魂环会有人格分裂的副作用吗？”

    “没有。”

    “……你还真回答我？！”

    “有问必答不是人类的基本礼仪吗？”

    听着机械性的声音，宁荣荣紧张的双手抱住宁翛翛的肩膀，大声喊出来：

    “那是美德啊喂！”鬼的基本礼仪！

    “你在害怕？”轮到宁翛翛问。

    “有点。”

    “害怕什么？”

    “害怕你不想当我姐姐了。”

    “这很重要吗？”

    “当然！”宁荣荣用手比划，“那么大一个后台！没了很心痛不是正常吗！”

    这种离谱的理由居然说服了失智的宁翛翛，她道：

    “放心，从我决定踏入你的命轨时，你我的联系就再也斩不断了。”

    “用你的认知来讲，我一直都会是你姐姐。”

    听到这话，宁荣荣并不觉得高兴：“你这种说话方式会持续多久？”

    宁翛翛歪头，“也许等到恐惧结束吧。”

    宁荣荣扶额，“所以姐姐，你到底在恐惧什么啊？”

    宁翛翛的手又开始痒了！

    她非常想翻开那面镜子。

    这次不等她翻开，宁荣荣一锤头上去，直接把镜子锤碎。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不要随身带镜子了！

    “信仰崩塌吧……”

    忽然，宁翛翛倒在地上，她躺的特别平，如果不是还在说话，就像具人偶。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抗者……”

    “我能接受本源法则的规律，因为世界本就如此运行……”

    生物本能，族群规则，万物兴衰，星辰轨迹……所以她总是能客观的分解出求助者的问题内核并提供解决办法。

    在符玉时期她就有众多的拥护者，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因为她对待任何人都是一种平等尊重的态度，不论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不会带有色眼镜。

    实际上对她本人来说，那只是因为世俗伦常本不过人类繁衍发展框架下的衍生物而已，主观规则下的行为实在没必要评价，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道长曾说过一句话：

    指引者不在于全知，而在于客观。

    他们能成为朋友，大约是因为他们都足够客观。

    “我完全不能接受有的家伙在公理上建栅栏！”

    说这句的时候仿若死尸的宁翛翛如同诈尸了一般，忽得跳了起来破口大骂！

    把宁荣荣看的目瞪口呆，果然，她姐还是个性情中人！

    不过宁荣荣现在没法理解宁翛翛。

    也理解不了宁翛翛在成神和不成之间可以选择不成在生与死之间可以选择不活但就是不能不给她选择的执着！

    选项如同公理一般本就存在，但现在有些自私的家伙把她的选项抠掉了？！这怎么能忍？！

    可世间代行这种离谱魂技的出现，让宁翛翛在激动后，产生了巨大恐慌。

    “我更怕，我就是那群烂怂中的一员……”

    “那我在反抗什么？”

    这几乎是对自己过往一切的全盘否定！